「悅言,你究竟在哭什麼?快莫哭了,你六哥該心疼了。他之前快馬加鞭趕回來,都跑死了兩匹馬,別再讓他擔憂了!」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邊說邊有人走了過來,掏出錦帕細細地替她擦眼淚。
此人正是之前方悅言進屋時說話捧著老夫人的,國公府五房的夫人,也就是她的五嬸嬸。
「五嬸之前在哭什麼,我就在哭什麼。只不過想起六哥要那麼拚命地趕回來,卻沒有與娘見上一面,我的心裡就跟針扎似的!就連祖母和各位嬸嬸們都不好去看她,只能在六哥屋子裡哭……」方悅言見好就收,立刻止了淚水,只是面上悲慼的神色依舊。
邊說還邊抬起手來,摀住胸口,似乎是遭受了莫大的刺激。
只不過她這聲情並茂的一番話說完之後,屋子裡的氣氛卻變得更加緊繃了。
剛剛下葬不久的大房夫人,因為身份敏感,所有人都避開她。連談論都很少,但是今兒這位十姑娘就是不讓她們好過,還句句不離開她,哭得那樣傷心,分明就是打她們臉呢!而且這小丫頭片子,不過是幾句話而已,就把她們對六少爺的關心給轉換了,變成躲在這裡替她那短命鬼的娘哭喪呢!
「十妹!」旁人心底暗恨得緊,但是方錦衡卻是心疼得要命。輕聲喚了一句,衝著她招了招手,明顯是要她坐過去。
老夫人看著方悅言又要哭的模樣,眉頭立刻皺成了川字型。她是真的受不住有人拚命在她面前哭,更何況還是為了那個不待見的人。
「成了,你們兄妹倆也許久沒見了,好好說說話。有什麼缺的儘管跟你二嬸開口!」老夫人輕聲說了一句,便帶頭離開了院子。
剩下的嬸娘們自然不會多留,緊跟著就告辭出去了。方纔還擠滿了人的房間,此刻只剩下兄妹倆,外加幾個伺候的人。
「快過來讓我瞧瞧,哭壞了沒有?你呀,何必要與她們一般見識!」等到外頭徹底沒有了聲音,方錦衡立刻就跳下了床。絲毫方才在老夫人面前那副蒼白的模樣,相反還精神頭十足,顯然已經恢復過來了。他手裡拿著錦帕,細細地替她擦拭著眼淚。
這幾日哭得多了,那雙水波似的眼睛,早就紅腫了起來。此刻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盯著方錦衡瞧,當真是可憐。
「六哥是男子,自然不會和她們見識。但我是女子,不與她們見識,她們就要吃人呢!當初娘親和阿姐不都是吃了那個虧,我們把她們當一家人,她們可不認得這些!」方悅言哼了一聲,乖乖地站著讓他擦眼淚,只是語氣裡帶了幾分咬牙切齒。
國公府乃是百年世家,一向倡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敬長輩,愛護幼輩,團結友愛得讓皇上都快要頒發五好家庭旨意了。可惜那些不過都是假象而已,越長久的世家,內裡就越發的腐臭不堪。
表面是金鑲玉,若是挖開內裡,酸臭得讓人作嘔。
「是六哥不好,不該著急去邊疆的,應該守著你們。這樣娘也不會……」方錦衡長歎了一口氣,聲音裡充滿了懊悔和苦澀。他低著頭,手裡緊緊地攥著那一方錦帕,似乎不敢抬頭看親妹的表情。
提起這件事兒,兄妹倆的神色都不太好看。長房的大爺方錦程,也就是他們的嫡兄。跟隨祖父去邊疆征戰,本以為這次必定戰功赫赫,哪曉得竟然出了意外,音信全無。六爺立刻就請命與五叔去籌措糧草,盼著能離邊疆近一些,也好打探到大爺的訊息,
「六哥,你也是心裡著急!」方悅言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面頰。
方錦衡畢竟是十六歲的男子了,尋常人家已經是可以娶娘子的年紀了,只是因為國公府規矩大,所以才一直拖著。
「只是大哥的訊息,我也沒有探聽到,連祖父都沒能見上一面。能趕回來送喪,還是五叔請了旨意,皇上開恩讓我回來的。」提起兄長的事情,方錦衡再次陷入了一片落寞之中。
屋漏偏逢連夜雨,方家長房當真是最近撞了煞星,什麼糟心事兒都湊到了一起。
「呵,那還真得好好謝謝五叔,他回來之後肯定要因為這事兒被念叨的。你等著瞧好了,這國公府裡,人人都等著看我們長房的笑話,長房主母沒了,明明有五個嫡子女,卻只有兩個幼女ど兒送喪,而且我連娘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他們也真夠狠的!」方悅言聽他這麼說,不由得瞇起了眼眸,冷聲道。
若不是五叔心疼他們幾個,恐怕娘親死的消息都不會傳給方錦衡,那還真只有兩個幼兒送喪。偌大的方國公府,高貴的大房夫人,卻只有這樣的淒涼下場,當真是欺人太甚!
方錦衡聽她這麼說,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來。往常十妹雖然不耐煩應付家裡這些人,總說他們虛偽,但是好歹不會這般言辭激烈。
「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你怎麼會沒見到娘親最後一面?」方錦衡連自己身邊最信任的人都攆了出去,拉著她坐到了椅子上,面色變得十分嚴肅。
方悅言一下子就變了臉色,顯然她十分不想記起那件事兒。
「那日早晨我去請安的時候,娘親還好好的。只是午後卻忽然聽人說她吐了血,情況十分危急。當時我在柳家參加賞花會,等我趕回來的時候,太醫都來了,診斷她沒有呼吸了。理由是氣血攻心,情緒太過激動!娘親的身體雖然不好,但是怎麼可能好好的就成了這樣!我不相信!一定是那些人趁著我們兄妹幾個都不在娘的身邊,就下了這樣黑手!」方悅言的語氣越來越急,每一句話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
她的身上瀰漫著滔天的恨意和怒氣,雙眼圓瞪,那模樣根本就不像剛滿十歲的孩子。
方錦衡張
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方悅言最後一句話雖說是氣話,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國公府對待他們娘親,根本就是不聞不問,甚至還覺得她是個累贅。
就連那些下人們都會議論:若不是大夫人生了這幾個好兒女,恐怕早就歸西了。
「那爹呢?」方錦衡沉默了片刻,才擠出三個字。
「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國公府裡,是最希望娘親早去不要拖他後腿的人了。還不如讓我早些做個沒爹的孩子,沒得多出這麼多的糟心事兒!」方悅言氣得狠了,這話說得就很難聽。
若是落入旁人耳朵裡,肯定會傳得更加難聽,竟然詛咒自己爹早死。
「悅言!」方錦衡輕輕蹙起了眉頭,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雖說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十分不滿父親的做法,但是這種氣話還是少說。如果連大房老爺也沒了,大房可就算散了,這對於十妹和小弟都不算好消息。
「六哥,我知道分寸的。就在你面前說說!除了我們兄弟姐妹幾人,其餘這方家的人,我都當神仙一樣供著!他們只管等著,只要我方悅言在一天,就一定會讓這事兒水落石出。無論誰沾染了這事兒,都別想討了好!」方悅言緩和了些面色,只是態度依然堅決。
娘親的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蹊蹺得很,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動手了。她這幾日忙著守靈送喪,並沒有來得及查探。但是她曾經放下話去,封了她娘的院子,誰都別想亂動。
「你不用這麼要強,剛過易折,年紀還這麼小就如此烈性子。後院的事情六哥的確不好插手,但是如果有哪個不服從管教的,我自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娘親的事情,如果真有家裡人插手了,查起來肯定很困難,你萬事小心。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說……」方錦衡見她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知道勸不住。
這個妹妹雖然性子不饒人,但是一向最有主意,讓她慢慢地查說不准真的能摸清楚。
「六哥,我困了!」方悅言聽他念叨著,這幾日一直強撐著的神經,猛地放鬆下來,頓時累得夠嗆,直接睜不開眼睛了。
等方錦衡湊過去看的時候,她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只好閉上了嘴巴,下面還有許多想要叮囑的話都咽進了肚子裡,無奈地把她抱到了床上。
看著她安靜的睡顏,方錦衡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明明還只是孩子而已,卻有這麼多的心眼。其實也難怪,在國公府裡,根本沒有童年可言。
「六爺,大姑娘已經回來了!您快去前頭看看吧,老夫人抱著她哭,眼看要哭暈過去了!」一個丫頭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急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