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哀戚的哭聲,到處都可見白衣縞素之人。這裡是靈堂,正中間擺放著一口上等的墨漆楠木棺材,方悅言跪在正中間,頭上還裹著麻布,當真是披麻戴孝,雙眼通紅。
棺材裡面躺著的人是方悅言的母親,方家長房嫡媳,可是如今卻已經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屍體。
「姐姐,娘怎麼了?」一道清脆而稚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正是方悅言的小弟弟方錦俞。
他今年不過三歲,剛會說話走路,對於這個世界懵懂得很。此刻也不明白他們的母親究竟怎麼了,為何要躺在那個木頭匣子裡,不說話也不動彈。只是看著身邊的姨娘和其他兄弟姐妹,嚎啕大哭的模樣,他也跟著紅了眼眶。
跪在他身後的奶娘,立刻往前挪了小半步,輕輕地拍著方錦俞的後背。
「娘她死了,不會再哄你睡覺,也不會和你說話,更不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了!」方悅言看了一眼方錦俞的奶娘,立刻那個奶娘就顫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安撫方錦俞。
方錦俞抬起頭看向方悅言,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他咧開嘴,就開始嚎啕大哭。尖利的哭聲像是一把利劍一般,撕開靈堂之中這股子沉悶呆滯的氣氛。
大殿裡其他嚶嚶哭泣的人,都被這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給震住了,頓時只有這一道真正委屈而迷茫的哭腔傳入耳中。
方悅言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再次流了下來,怎麼都止不住,她小聲地抽泣著,鼻子酸得受不了。
他們的娘死了,這一屋子哭得人就沒個真心的,至少她要找個真心為娘親哭泣的人。
大房的主母死前唯唯諾諾,死後倒是風光無限,平時不把她看在眼裡的姨娘和庶子庶女們,如今都一窩蜂地跪在靈堂內,替她守喪。
棺材被釘死了,從靈堂之內抬走了。方悅言牽著方錦俞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在送喪的隊伍前面。長長的送喪隊伍,真正和死者有關係的,其實不過只有他們兩個人。
「姐,我的腳好疼!娘,你起來抱抱錦俞,錦俞會乖乖的……」方錦俞死死地抓著方悅言的手,小聲地抽泣著,他不敢像平時一樣耍脾氣也不敢停下不走,只是輕聲地哀求著,語氣帶著十足的委屈。
方悅言也才十歲,她咬著牙大步往前走,還得半拖半拉著方錦俞,十分辛苦。但是前頭抬著棺材的人並不等他們,竟然逐漸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娘,女兒不孝,不能讓大姐、大哥還有六哥來送您一程!娘,女兒連您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娘,女兒……」方悅言一下子揚高了聲音,淒厲地哭叫道。那聲音像是杜鵑啼血一般,生生地從耳邊傳到了心裡。
前面那幾個抬棺材的人都抖了一下,一個個竟是默契地放緩了腳步。不再那麼故意地大步走,讓他們姐弟倆追不上了。
方悅言的雙眼通紅,眼淚早已流乾了。她看著那幾個抬棺材的人,眼眸裡閃爍著幾分恨意。沒想到送喪路上竟然會出現這種差錯,他們倆步子小根本追不上,導致後面長龍般的隊伍一起脫節了,瞧著甚是可笑!
她最後那句未說完的話,便是:娘,女兒一定替你報仇!
「駕!駕!」馬蹄聲響起,在這條小路上幽僻的小路上,顯得尤為清晰而突兀。後面的人都為這匹橫衝直撞的馬讓路。
「十妹,小弟!」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帶著濃濃的疲憊感。
「六哥!」兩個人回頭,就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方錦衡。
原本是英俊瀟灑的少年,如今卻顯得風塵僕僕,一看就是匆匆趕來。他的身上只來得及裹了一件白布,面容憔悴,麻利地跨下馬來,一下子將方錦俞抱進了懷裡。
「小弟莫哭,六哥抱著你送送娘!」他的聲音十分乾澀,尾調甚至有些顫抖。
方錦衡單手抱著他,另一隻手牽著方悅言,兄妹三人走在棺材後頭,心裡悲涼一片。方悅言的眼眶再次紅了,鼻子酸脹得很,偏偏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她的六哥下巴上都長了胡茬,髮冠也亂糟糟的,不知道幾日沒有打理過了。
甚至方纔他騎的那匹馬,待他下馬之後,那馬就自動地走到小路的邊緣,直接趴在地上喘著氣兒,想來這一路飛奔著實不易。
方國公府的大房共有三個嫡子,兩個嫡女,若不是這位六少爺及時趕過來,恐怕送喪的就只有十姑娘和十四少爺這兩位幼女稚童了。
「嘩——嘩——」土一捧一捧地將棺材掩埋,兄妹三人手拉手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心底緊緊地揪著。
當棺材徹底被泥土填平之後,一直跟在隊伍後頭的管家立刻走了過來,想要勸他們回去。只是他還沒開口,方錦衡竟然眼一黑就直接趴在墳頭邊上了。
周圍的眾人一陣手忙腳亂,方悅言和方錦俞的奶娘們也都各自抱著他們離開了。
「姑娘,這是小廚房剛煮好的羊奶,您喝一些。這幾日都瘦了好幾圈了,奶娘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這大房天塌下來,還得有人頂著,您可不能再病了,否則……」薛奶娘心疼地看著她,手裡端著碗熱乎乎的羊奶,還冒著絲絲白氣。
方悅言就坐在床邊上,怔怔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娘親佈置的。她此刻坐著的紫檀月洞式門罩架子床也是娘親精挑細選來,上面的被套、枕套全部都是娘親一一縫製的,圖案還是她當初吵著要的小雞啄米,童趣味十足,如今看起來只覺得傷心異常。
她吸了吸鼻子,制止自己再感傷下去,免得眼淚又要流出來
了。「咕嘟咕嘟」幾口就把羊奶喝了下去,熱騰騰的羊奶流進胃裡,讓她稍微好受了些。
「六哥醒了沒?」方悅言輕聲問了一句。
「剛醒不久,老夫人和幾位夫人已經過去瞧了。」薛奶娘從衣袖裡掏出錦帕,細細地替她擦著嘴角。
「呵,她們現在就沒病沒災了?無論是在靈堂還是去送喪,都看不見她們一個人影,不是頭疼就是腰痛。現在倒好,巴巴地都跑去看六哥!她們這是做什麼,是寒磣我娘嗎?面對我娘就不屑一顧,但是對於她生出來的子女,卻巴結得很,不覺得臉上臊得慌嗎?」方悅言冷笑了一聲,語氣嘲諷至極。
她臉上原本悲慼的神色,一下子消散了,變成了譏誚十足的冷笑,乍然一看甚至有些猙獰。
薛奶娘默默地替她擦拭嘴角,一句話都沒有接下去。只是瞧著她臉上的那抹陰冷笑容,心裡發顫。
十姑娘的性子當真是越發厲害了,夫人在世時,十姑娘在五個子女之中,個性就是最不饒人的,偏偏還是愛面子的,所以行事作風之中總是綿裡藏針。現如今弄成了這副田地,想來國公府還有的鬧。至少他家十姑娘,就不會讓這些人安生。
「姑娘,您要不要去瞧瞧?」薛奶娘輕聲問了一句。
「去,怎麼不去?我倒要看看,那些人的臉皮究竟厚到什麼程度!」方悅言輕哧了一聲,立刻就有丫頭過來替她穿上披風。
***
「錦衡,你可總算醒了。若是再不醒,老夫人可得拿枴杖抽打那些個沒用的大夫了!」方悅言前腳剛踏進院子裡,就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這兩句話說得極其好聽,語氣裡帶著焦急。
屋裡立刻就響起了一陣附和聲,甚至還有人在殷殷切切地哭著。
方悅言進來的時候,就瞧見了幾位貴婦陪著老夫人坐在屋子裡,一個個面上又哭又笑的。對於六少爺能醒過來,將喜極而泣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落在方悅言的眼裡,卻只覺得刺眼得很。
她從衣袖裡摸出錦帕,稍微按了兩下眼角,一雙妙目就已經變得通紅了。
「六哥。」方悅言顫著聲音喊了一聲,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卻是直接踉蹌了。身邊的大丫鬟及時地扶住她,搖搖晃晃地往方錦衡的床邊走,那哀戚的模樣似乎隨時都要昏過去。
「十妹。」方錦衡剛才還耐著性子和老夫人拉扯著,現在瞧見方悅言走過來的模樣,當下臉色一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去扶她。
方悅言哪裡會讓他起來,立刻就快走了幾步,直接撲倒在床邊,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悅言這是怎麼了?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扶你們十姑娘起來,地上涼得很!」老夫人臉上那種慈愛的神色不見了,衝著方悅言身邊的大丫鬟說了一句,語氣硬邦邦的。
方悅言也不說話,就捂著臉小聲地抽泣著。即使身邊有兩個丫頭扶著,可是她就是站不穩當,搖搖晃晃的就像隨時要暈倒。
屋子裡那種關心備至的溫暖氣氛一下子就消散了,任誰看著一個小姑娘不說話,但就是哭得快背過氣去了,都不會覺得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