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這裡幹什麼?還不滾去幹活!想被扣工錢是不是?一個兩個都是廢物!都不知老闆請你們回來是做什麼的。」頂著一身肥膘的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自己已禿的頭,大概是摸出了自己的痛處,表情瞬間變得猙獰,連吼罵聲都變得尖銳而又討厭。
被罵的,是個青年,即便穿著褪色得都泛白的牛仔和不那麼白的襯衫,仍掩蓋不了那一臉的清秀與恬淡,彷彿被罵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不過是個過客,不小心看了一跳樑小丑在那裡跳腳獻醜罷了。
在這有錢就是任性的時代裡,霍青風明顯就是這麼一個怎麼都不會任性的人。被無緣無故罵了一頓,他也一臉無所謂,輕車熟路地繞開了那禿頂的上司,幹活去了。
不任性就不任□□,簡簡單單地活,其實也是不錯的。畢竟,對於一個從小土豪到現在窮困潦倒,也不過幾年的光景,他的習慣,都是因他看盡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看清了趨炎附勢,人生是非,鏡花水月,他問心無愧。
霍青風,其實生來並不是這麼悲慘淒涼的,確切地說,他生在豪門活在世家,金錢權勢親情愛情友情,什麼都不缺,活得最為任性,從小就是個被人人都捧在手心上的寶貝,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這麼過了。
從很小的時候,霍青風就覺得自己一向很幸運,可是長大了就常常倒大霉,就好比十七歲那年。他從天之驕子成了落魄平民,不再是富家之子,不再尊貴,不再是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哪裡做得不好,一夕之間,他一無所有,父母不再是父母,那些親人也不再是自己的親人,他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甚至連自己真正的親生父母是誰又在何方。
十多年來疼他愛他的那些所謂的親人,不再愛他,甚至對他痛下殺手趕盡殺絕……為的,不過是以絕後患。
若真能有來生,他願落戶山水,做個清閒務農也再也不為那豪門世家的爾虞我詐。
做個平常的人就做吧,也許什麼都沒有,但他可以擁有世界許許多多人都沒有的東西……自由,和自在。
所以,後來的幾年裡,他到處打工,供自己唸書,空了看看書,閒了打打遊戲,甚至還有點兒閒錢到不太遠的地方旅行,尋找人生的真諦,尋覓永恆的瞬間,也算得上無比愜意的生活了。
所以說,他真的覺得自己是越來越倒霉了,就好比十七歲那年,就好比現在。不小心打個盹而已嘛,醒來居然換了具身體就算了,還是個瀕臨死亡已奄奄一息的倒霉蛋。昏迷的幾天他一邊忍受著這倒霉蛋那粉身碎骨的痛苦,一邊吸收著倒霉蛋的記憶,於是他終於明白,這貨跟自己一樣都是被上蒼嫌棄的倒霉貨。
這倒霉的貨,是所謂的陵安城人士,家住城西街,做藥材生意的,家主本份實在,生意做得不大但口碑很好。他是家中的長子,當年也是轟動一時的才子人物。
名叫霍麒,字青風,腦海裡漂浮這段記憶時,霍青風已經明白,自己好死不死穿來這具身體,大概不是偶然,只是同名同姓又同歲罷了,對方倒霉了,於是自己也一同倒霉。只不過,他比較幸運的是死過一次在這不知名的破時空重生了,只是這軀體原來的那個倒霉蛋,不知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命運找了個地方重生或投胎去了呢?
這霍麒自小聰慧過人,五歲便熟讀四書五經,十歲遍地詩詞,大家都喚他青風公子。但這青風公子腦子……怎麼說,應該是有些奇葩的,想法總與旁人不大一樣,有時總叫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十八歲那年,是進京趕考大日子,整個陵安城最有望的便是這位青風公子了,但不幸的是其父忽重病,眼看家事瞬息敗落,他居然一意孤行毅然棄考從商,頂起了全家重擔,為父奔走尋醫,終是黃天不負有心人,霍父雖病中成癱,卻也病癒人好,算是活過來了。
人就是活過來了,也不再有能力支撐起這個家,依然還是霍麒擔著。
這才子,棄考從商的孝舉,勝過無數謠傳,名聲倒是更大了,卻也是喜憂參半吧。
霍麒年已雙十有二,人長得標緻俊,紅唇齒白,面目清秀,對得起他那一彎清風名諱。照理,人品與相貌,名聲和家勢都不錯,冰人也絡繹不絕幾乎踩歪了他家大門檻,可惜的是,他總以家有老有小為由,一推再推,目前仍還是那一株青柳身。
說起品性,他倒也是個隨和溫性之人,平日待誰都含著個淺笑,客客氣氣的輕易不得罪人。但這人也有個毛病,極其是護短,你打他罵他,他也許會一笑置之,甚至還能還你一句『多謝』,但誰人說了他家人的壞話,或是欺負了他家人,那便是拼上性命的事了。
縱使如此,其實霍麒本質上還算是個闊達之人,雖偶有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是那麼的幸運,但也能待得相安無事度日。
那一天,是出貨回程的日子,時氣不甚好,山裡農村收成不太理想,所以大傢伙賣出的材料都不是頂好的,即便是頂好的,價錢也統一高了上去。
「大公子,咱們這些貨都還好,比李家的收多了。」隨從提著收來的藥材,口氣就不得好壞,但也沒有滿嘴抱怨。
霍麒點了點頭,並沒說什麼。
其實,還不算太糟,熟的人都會關照關照他,給的都還公道,有些人還收不到貨呢,這麼一比,他不就其實還挺幸運的麼?
年頭有算命的為了賺那幾錢,對著他直搖頭,說他今年有血光之災,又說他印堂發黑,定會受妖邪侵體……本是不信的,做活的人嘛,偶爾刮傷流血是常有,這便也說得是血光之災。
可未曾想到,直到面對眼前一幫謀財害命狠辣的歹徒,霍麒才心知自己今日劫數難逃,還能挺鎮定地回想起
起那老道騙子的話來調侃自己一番。
夥計倒下了兩個,滿目都是血光,滲得人發寒,有些得了幸運丟下他跑了,看著跑掉的夥計,他也不怨誰,畢竟大難臨頭,有活命的,也是一種命數。但他卻是不幸的,被逼至谷崖前間,想著自己今日命喪於此,爹媽必是要哭死的,心疼了那才年滿十八的小弟,可憐把希望都放他身上,卻沒機會看他一登科頂。
委實可歎。
一番感歎,一大刀過來,砍在沒幾兩肉的身上,正要反抗便就這樣一命呼喚命赴黃泉了,末了居然還跌落山谷,是粉身碎骨這種死法,連死也不得全屍,不知爹媽見著兒不齊全的屍首,會否嗚呼而暈?
念著這念頭,劇痛過後是無盡的黑暗襲來,他又想:這便是死亡的感覺了吧,不知黃泉路可有鬼差引路?
都說,人死了是要回輪的,霍麒是書生,讀的野史多了,即便不信這些,也通曉些許。他想,自己活了這二十餘載,倒底還是未曾做過壞事,也未行過惡果,自己死了興許壞一點會進入輪迴,幸運一點便有可能撈個小差事,到極樂世界去也不一定。
當然,他還是一如繼往的運氣不甚好。
記憶,到了這裡,便斷了。
霍青風借屍還魂鳩佔鵲巢在苦苦掙扎的黑暗漩渦裡,還在為那一縷幽魂歎息感慨,卻聽見了那溫和的聲音:你代我而生,旁的不求,只望你好好善待我那幾家人,小生即便輪迴亦感激。
果然是個善良知禮的人,霍青風沒辦法回答也沒能力答應,不過他心中從此便種下了那一份牽掛。他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若真能重活過來,他必定會好好待那一家如親人,必不讓前一世的悲劇重蹈覆轍。
想法是樂觀的,現實是殘酷的。疼痛將他從無盡的黑暗漩渦裡拽了回來,睜了那厚重如千斤石盤的眼皮,好一會才適應了這過於明亮的光感。
全身的疼痛都在提醒他,自己,還是活下來了,儘管不知活到神馬時空去了。
只是,照這個光景,自己是迴光返照,還是要慢慢等死?
「拍嗒……」隨著一聲悶響,還在自我調侃的霍青風,驀然從嘴裡滑出一聲悶哼:「唔!」臥槽!是誰這麼狠毒?對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還下此狠手!
痛苦地將笨重的腦袋強忍著劇痛扭過去,霍然發現了具龐然大物,大物在他的視線範圍,只看到一小部份,灰溜溜的,像具大型帶毛的……生物?還不是那種毛絨絨的,像是參加了許多不同次品的雜毛,更有些強針似的支在毛上,彷彿一靠近便要被扎個千瘡百孔,滲人得很,看得人眼裡發暈。
而拍嗒那一聲打在他身上的,正是那龐然大物的……尾巴?
好傢伙,那光禿禿帶帶著鱗片的,居然是這龐然大物的尾巴!
啊哈哈……霍青風嚼著這環境怎的沒完沒了了呢?即便是夢境,好歹把身上那痛不欲生的傷給消了先啊,疼死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