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寺西面有一排別院。
此時,雨勢已小了許多。
灰沉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揮撒著綿綿細雨。
司徒無淚撐著傘,扶著染黎走在別院前的青石路上。
染黎的目光,在一排排的小院上稍稍停留,大致打量了片刻。
此處,院落甚多,想來,這西弗寺香火旺盛,時常有人留宿,如此才建起這許多別院。
這些別院,大多樣式簡單,一屋一廚一茅廁,圍牆圍出一個小院,院裡栽上一株菩提,這便是全部。
站在院外,穿過微開的院門,一眼便全看完了。
染黎本以為,自己也會被分到這樣的院落裡。不想,心空和尚帶她拐了個彎,走進一處幽深的庭院。
這處庭院,花草茂密,菩提連株。一棟二層小樓,傲然**在一片陰翠裡。
待到了小樓前,心空和尚便頓下腳步,對染黎說道:「女施主,這便是您的廂房。你身份特殊,老僧心中明瞭,這處庭院之外,有十八羅漢鎮守,閒雜人等無法進來。女施主且在這好好住下吧!」
話罷,又唱了一聲佛,便轉身離去。
小樓的門是開著的,門外有一圈走廊,廊邊烏木雕花柱,柱上嵌入沉香珠,看著光色平凡,實則內秀乾坤。
染黎站在樓前,靜靜望了小樓許久,待身邊的人都不耐煩了,才抬步走進去。樓裡青玉鋪地,烏木桌椅,雲錦作窗紗,金色水晶串珠簾。
司徒無淚收起雨傘,放在屋外的柱子下。快步跟了進來。
進樓後,看著屋內佈置,也是一呆。
她也是有見識的人。一看便知,這屋裡的佈置。怕是連皇宮裡的坤寧宮,都有所不及。司徒無淚這幾年,常找借口來這西弗寺轉悠,卻也從未進過這裡。甚至,若不是心空和尚今日帶染黎過來,她這輩子也進不來這裡。
這幾年,佛主留客的現象,也有幾起。她卻從未見有人能住進這兒。
為何,獨獨眼前這名商賈外室能進?
司徒無淚心頭一緊,望著染黎的目光漸漸變了。「你到底是何人?心空和尚說你身份特殊,到底如何特殊?」
染黎沒理她,只走到圓桌前坐下,細細打量樓裡格局。
一樓成八邊形,分為兩室以珠簾隔開。一室為書房,內有一張長桌,桌上筆墨紙硯俱全,桌後一張籐椅。椅後是書櫃。一室為客廳,就是染黎現下坐的地方,一張圓桌。幾隻圓凳,便沒了。
司徒無淚見她不答,面色微微有些難看,目中的疑慮越發深了。
染黎看完了室內佈置,便轉眼看她。見她一臉鬱悶,輕輕笑了。
頓時,清的笑聲便在室內蕩漾開來,讓人聞之心癢。
「你笑什麼?」司徒無淚皺了眉,有些不爽。
染黎一雙鳳眸從她的臉。掃到了她的腳,又從她的腳。掃到她的臉。目光是極不禮貌的,也有些輕慢。但。她是故意如此的,畢竟,前世,司徒無淚三番兩次要刺殺她,到底讓她心裡有些牴觸。
笑完,染黎聲音淡淡道:「如今,我是主,你是僕。我這個主子笑什麼,還要跟你報備?」
她一說完,司徒無淚便氣紅了臉,鼓著腮幫子叫道:「誰是你的僕人了?我只不過是暫時服侍你罷了,你可別蹬鼻子上臉!」
染黎看著她搖了搖頭,目露惋惜,抬手對著小樓門口作了個請的姿勢。「我說過,我不需要人服侍,是你非要服侍我不可。如果,想留下服侍我,就得簽賣身契,成為我的奴婢!既然,你不肯留下,那麼大門在這邊,請你出去,我自會跟心空和尚說明情況。讓他重新為我物色人選!」
司徒無淚留在染黎身邊的目的,就是為了留在西弗寺。若是,染黎不要她,那心空和尚必定會將她趕出去。
所以,一聽染黎這番說法,她臉都黑了。
一時間,真真是左右為難。
染黎見她一臉糾結,也不著急,收回手漫步上樓。待走上樓梯,低頭又對她說道:「麻煩出門後,替我將門帶上。」
司徒無淚見染黎是鐵了心的要趕她走,或者收她做丫鬟了。心頭惱怒之餘,又難過的很。收養她的父親沉冤得雪後,恢復了官職,雖然是北城門的參將,就一九品芝麻官。但,好歹也是個官,她也是官家女兒了。
哪有官家女給人做丫鬟的?
染黎見她依舊愣在原地,輕紗下的嘴唇輕輕勾了勾,故意壓冷了聲調道:「快些離開吧!我不習慣屋子裡,有閒雜人等!」
司徒無淚抬頭瞪著她,咬了咬牙,恨恨說道:「如果你敢摘下你的面紗,我就敢簽賣身契。我才不要,不明不白的把自己賣出去。」
心想,自己武功尚可,就算簽了賣身契,她也能奪回來。雖然,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孕婦,這心思委實低劣了些,但她眼下也是無計可施了。
染黎對她雖瞭解不深,但同是習武之人,她的心思,自然明白些。目露嘲諷地別了司徒無淚一眼,抬步便上了樓。
樓上是一大間的臥室,沒有分內外兩室。
木床靠西擺,床邊一排烏木衣櫃,中間一張圓桌鋪了綢布。南側便有一軟榻,塌邊矮几上,擺了一盆君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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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黎淡淡一笑,剛想走去床邊坐下休息。忽然心口一懵,當即便扶著牆跟乾嘔起來。嘔了半刻,依舊沒有消停的意思,她只覺的要將自己的心也吐出來了。
過了半響,當噁心的感覺淡了些。抬頭時,看見圓桌上有茶壺,忽然間就很想喝水。可剛往圓桌走了幾步,心口便又湧上來一股更強烈的噁心感。她一時忍不住,又乾嘔起來,而且渾身發軟,扶著牆的手也越發吃力了。
只再乾嘔了幾下,便忽然間天旋地轉起來,然後,「轟」的一聲跌在木地板上。
「怎麼了?」樓下的司徒無淚聽到樓上這麼大動靜,面色一變,急忙跑上來。
染黎縮在地上,身體嘔的都抽搐了。以為自己快要把心肝都嘔出來的時候,有人將她扶了起來,餵進一口冷水。
這冷水裡有股薄荷香,讓她抽搐的咽喉得到了滋潤和舒爽。待終於緩過氣來,才抬眼看向身邊的人。
此時,她臉上的面紗已經在剛才的乾嘔中,胡亂扯去了。
司徒無淚目光呆滯地望著她,手裡裝水的小水壺,「啪」的落在地上。
「好美!」她癡癡道:「你是天仙下凡麼?」
染黎嘴角抽了抽,視線卻被她掉落在地的小水壺吸引了。這是一隻鋁鑄的方形扁水壺,壺面上鑲嵌著幾顆廉價的紅寶石,拼成一朵小小的梅花。
此刻,水壺躺在了地上,圓圓的壺口正不斷地流出水來。染黎一想到剛才那讓她喉嚨舒服的水,便急忙抓起它。
好奇地問:「這水裡泡了薄荷?」
薄荷並不少見,只是她從來沒想到這玩意兒,能夠讓她舒服一會兒。
拿著水壺看了看,她剛想再喝。卻被司徒無淚一把奪走,警告地看著她。「這玩意兒孕婦可不能多喝,剛才,若不是看你吐的快死了,才給你緩解一下。現在你還是先躺到床上休息一會把!」
染黎沒喝到薄荷水有些不爽,但想著她說的很對。薄荷寒涼,孕婦不宜多用。以後還需多多注意,萬一真傷到腹中胎兒就不好了。
這般想了,便乖乖由她扶著去床上躺下。由於,口中的噁心感並未去處,所以染黎此時不想說話。而且,剛剛吐地腸胃抽搐,實在是沒有多餘體力應付司徒無淚。
司徒無淚見染黎閉上眼睛休息了,便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就你這樣,我若走了豈不是太冷情了。你要賣身契我給你,但,只有一個月!」
染黎恢復容貌後,並沒有多少人見過。雖然五官無甚變化,但氣質上卻不一樣了太多。司徒無淚並沒見過從前的染黎,只是那時假染黎的屍體被運出城時,她走在街上無意間掃了一眼。那個假染黎,被故意弄的面色暗沉,披頭散髮,眉心的疤痕也做的十分逼真。所以,她真沒看出美來。
如今,見了染黎的真容,也沒有聯想到安王府。
染黎閉著眼不說話,用力忍住咽喉裡的噁心感,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跟她討價還價。
司徒無淚見她這樣,面上一樂,嘿嘿笑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染黎艱難的點點頭,如今,面紗落了。真面目已被她瞧了去,就這樣打發了,反而不如留在身邊看顧著好。再說,司徒無淚先前也算是救了她,總不好再故意攆人。
司徒無淚見她真的答應了,心情好了很多,急忙道:「你先休息,我去給你弄些讓孕吐舒服些的零嘴來。」
話落,也不等染黎答應,便匆匆往樓梯口走去。
染黎聽著腳步聲離去,也沒做他想。今兒司徒無淚的作為,讓她相信,這姑娘其實不壞。前世會變成冷血無情的殺手,定是有原因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