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中隱約傳來何安靜的說話聲。不久,何安靜就抱著那個女人爬出了地下室。程子介第一次見到何安靜的形象如此溫柔,她顧不得那女人滿身的惡臭和髒污,將她瘦得如同一張紙片的身體緊緊的摟在懷裡,用自己的臉頰蹭著那女人的臉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含著淚水,嘴裡輕輕地呢喃著:「姐姐,別怕啊……別怕……這是我們指揮官……我們是來救大家的……別怕……我帶你回去……我們給你吃飯……給你治病……」
那女人看到程子介,卻緊張地繃起了身子,雙手緊緊地抓著何安靜的衣袖。良久,才在何安靜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只是一雙眼睛還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恐懼。那眼睛在消瘦的臉頰上顯得格外的大,直直的盯著程子介,好像看著一個怪物一般。程子介只好保持著距離,臉上盡量保持著微笑道:「小靜,她肯定是餓壞了,帶她回去吧。剛好吃飯時間,叫黃醫生給她檢查一下身體……」
「嗯。」何安靜哽咽著答應了一聲,繼續抱著那女人走出雜物室,低聲安撫著她:「……別怕,就在前面那酒店……不遠的……飯都做好了……有白米飯……有酸辣土豆絲……有海帶燉鹹肉湯……等會你多喝點湯……」
程子介默默地跟在何安靜身後。這次不用再爬上爬下,何安靜徑直走向別墅大門口。程子介還沒來得及去開門,她就飛起一腳,沉重的大門頓時轟然倒地。程子介感受到了她這一腳蘊含的痛苦和憤怒,心中不由得為那幾個男性倖存者擔心起來。
兩人離開別墅時,半月已經升到中天。兩人不必再掩飾行蹤,就在月光下順著別墅區裡的小路走向假日酒店。江風帶來清涼濕潤的水汽,在新鮮空氣和開闊環境下那女人總算清醒了起來,突然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們……」
「沒事的……」何安靜難過地微笑了起來,那女人又在她懷裡艱難地仰起臉,對何安靜身後保持著距離的程子介道:「對不起……指揮官先生……剛才我太害怕……糊里糊塗的……」
「沒關係,我明白。現在不用怕了。」程子介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樊明倩……」那女人低聲答應著。程子介點點頭:「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嗯……其實……我還有個常用的名字叫樊星。」
「樊星!你是、你就是那個,樊星小姐?」程子介嚇了一跳,驚喜地搓起手來。何安靜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認識?」
「你不認識?哈!樊星小姐啊!難怪我覺得這麼面熟。就是那個唱《卷雲舒》和《愛我就愛到冬天》的啊,還演過《南海傳奇》的……大明星啊!是你吧!樊小姐。」
「是我……」那女人低低地應了一聲,何安靜呆了呆:「呃,我又不愛聽流行歌曲……電視也看得少。不過前兩年大街小巷到處都在放《卷雲舒》,就是你唱的啊。」
說話間三人已經回到了假日酒店,門口的哨兵見兩人回來,趕緊拉開大門。何安靜抱著女人走進酒店餐廳,第一眼就看到剛才那幾個男人都坐在椅子上掛著點滴,黃醫生還在為其中一個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
「黃大哥!」一進門何安靜就對那醫生喊道:「快過來,看看這個姐姐,別管那幾個畜生了!」
黃醫生趕緊站起身來,跟著何安靜一起進了一間客房。那幾個男人已經看到了自己囚禁的女人被救了出來,一個個呆若木雞,片刻,那領頭的燈光師猛地站起身來,還沒來得及邁步,一直包圍著他們的隊員已經辟里啪啦的端起了槍,拉開槍栓對準了他們。在十餘支步槍黑洞洞的槍口下,那些人只得絕望地放棄了逃走的念頭,哆嗦著跪在了地上。
「都給我看好了,一個都不許跑。」程子介聲音冰冷,帶著一絲刀鋒般的銳利。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就跟著黃醫生進了房間。何安靜已經將樊明倩小心地放在床上躺好,然後出門為她拿食物。黃醫生將手中的充電燈擺在床頭櫃上,在燈光下開始為她檢查身體。
片刻,何安靜端來了幾個大碗,盛著溫熱的飯菜和肉湯。香味飄散在房間裡,樊明倩顯然已經被飢餓折磨得不堪忍受,香味刺激得她的肚子不停地發出響亮的咕嚕聲,但是仍然竭力保持著優雅,沒有像那幾個男人那麼猴急地看著碗筷,而是對程子介輕聲道:「指揮官先生,外面那幾個都是壞人。」
程子介微笑道:「我知道,我已經把他們抓起來了。老黃,她情況怎麼樣。」
黃醫生結束檢查,舒了口氣:「還好。主要是嚴重營養不良,有些皮外傷和炎症,不過程度都不嚴重。這隻腳是怎麼回事?」
「啊,謝謝黃大夫,這是幾天以前我在外面采蘑菇的時候摔了一跤,小腿正好摔在一根竹樁上,被戳穿了……很嚴重嗎?」
「我要清洗一下創口才能判斷。不過問題應該不會太大,你放心吧。何大隊長,麻煩你給她喝些肉湯,吃半碗米飯,今天不能再多了。小姐,你一定要吃慢點,每分鐘只能吃一口米飯,飯粒要完全嚼碎再嚥下去,明白嗎?否則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
「好的,謝謝黃大夫……我自己吃吧。」樊明倩接過何安靜遞給她的一隻小碗,捧著碗小口地喝起肉湯來。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女人仍然保持著優雅,喝湯的時候抿著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讓程子介不由得心生敬佩。
「小腿被戳穿了,還殘留著一些竹纖維在傷口裡面,不過沒傷到骨頭和血管,問題不大。」黃醫生趁她喝湯的時候,為樊明倩清洗完了傷口,仔細檢查之後輕聲道。於是眾人都鬆了口氣,黃醫生為樊明倩的傷口做了些簡單的處理,然後起身為她調配注射的藥品,很快就提著兩隻輸液瓶掛在她床邊之前就準備好的木架上:「今天先給你輸液,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給你的腳做個小手術就行了。」
「好的,謝謝黃大夫,您費心了。」一碗肉湯下去,樊明倩的精神好了不少。黃醫生為她開始了靜脈注射,何安靜又默默地端給她半碗米飯。程子介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耐心地等著她慢慢地吃完米飯,才輕聲問道:「樊小姐。你為什麼被他們鎖在地下室?島上發生了什麼?還有別的女性倖存者被關起來了嗎?從頭告訴我吧……」
樊明倩放下湯碗,靠著床頭坐好,裹了裹身上的被單,努力微笑著答應道:「指揮官先生,大災難發生那天,我是在這兒拍戲的……演的是女主角……」
程子介明白這一點。以樊明倩的名氣,演什麼電影肯定都會是女主角。想到這兒,程子介不由得又有些悲哀。想起樊明倩以前在聚光燈下和大舞台上那種萬人矚目,風華絕代的樣子;想起她在電視劇中和電影中的古裝扮相和現代裝扮相都是那麼優雅美麗;想起她動人的歌喉和平易近人的笑容;想起自己因為她長相有三分像鍾美馨而開始關注她……如今這樣大名鼎鼎的女明星,卻淪落到吃野菜野果,被男人關在地下室,忍饑挨餓,還差點被人……不由的想起了一句名言:
「蒼白的死神平等地叩響國王宮殿的大門和平民小木屋的小門。」
雖然說不上追星——畢竟因為鍾美馨,程子介不會太過癡迷於一個女明星——但程子介也曾經去現場看過樊明倩的演唱會,還為了沒能得到她的簽名而失望了幾天。這場災難改變了一切,以前誰能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將她從死亡邊緣拯救出來,給她治療身體的傷病,給她提供食物和安全……兩人的身份現在是徹底地倒轉了。無論是位高權重,還是豪富驚人,無論是名揚天下還是風華絕代,在這場災難前都只能平等地掙扎求生。
「……一開始,包括我在內,島上一共有四個女性活下來了……那時候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能維持秩序,各自堅持著等待救援。後來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們看著城裡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最後徹底變成一座死城,大家終於都絕望了……然後那些男人就開始侵犯我們……」
這是可以預見的。尤其是樊明倩這麼漂亮的女明星,更是不知有多少普通男人意淫過一親芳澤。在一切倫理和法律都崩潰之後,可以想見她遭到了最多的侵犯。想到這兒,程子介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樊明倩卻顯得非常平靜,畢竟相比另幾個女人,她是幸運的,至少活下來了……
「……再後來島上的糧食吃完了,救援還沒來。大家只能出去採野菜野果。野菜野果越來越少,不夠大家吃的,就開始有男人搶我們女人採到的……」
這些和程子介預料的差不多,但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