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咬唇,思忖著,掙扎著。
心裡的掙扎像是浸了鹽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在心壁之上。
屋內,沉靜得只能聽到喬司南的呼吸聲洽。
可卻是那樣弱,那樣弱鈐.
最後,她咬牙,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喬飛,你去安排婦產科專家過來,順便通知司徒菁,希望她說過的話,依舊算數。」
自己短時間之內無法冒險再生一個孩子,那麼,就讓自己來做這個罪人!
喬飛一震,「少奶奶」
「去做!」
黎洛側臉,對上喬飛的眼睛,眸中一片堅定,似燃著炙熱的火焰!
若是,這樣可以救他,那麼她寧願對不起全世界!
毀了司徒菁的餘生又如何,讓自己噩夢重演,又如何!
她來做這個罪人,讓她來背負這個道德的枷鎖,讓喬司南好好地活著!
喬飛見她如此,勸說的話悉數吞嚥了回去,「我馬上去安排!」
「讓那些醫生,馬上來給我打針,越快,越好!」
她垂眸,看向床上昏迷的人,將他的大掌執起來,放在自己唇邊,「司南,為了我,為了花花,撐下去,撐下去,花花他可能真的是我們的那個花花。你聽到了麼?聽到了麼?!」
朱醫生動容,「少奶奶,您先去準備,其餘的醫生應該很快就到。趁大少還在昏睡,我們可以盡快動手。」
他說得隱晦,可黎洛卻聽得明白——
若是喬司南醒來,怎麼會願意讓司徒菁去代孕生下他們的孩子?!
所以,只能,盡快!
心口,滿天滿地,都是延綿的痛,她愣愣地,坐在他的床邊,「司南司南」
那邊的司徒菁得了消息,立刻趕到,見到黎洛,臉上很是侷促,「表嫂,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幫司徒家」
黎洛心緒複雜,分不清自己對眼前的這個溫婉女子究竟是愧疚,還是排斥。
她點頭,「菁菁,謝謝你。」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願意做這件事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抬手,將自己面前的件推了過去,「這是你的酬勞。」
司徒菁往後一退,重重擺手,「表嫂,我不要這個,我」
「拿著吧,以後我們心裡的負罪感也少一些,」黎洛揉了揉疲乏的眉心,「菁菁,不到萬不得已,表嫂不會犧牲你走這一步。我很抱歉。」
「表嫂,不必這樣說,」司徒菁上前,握住她的手,「以前我剛來司徒家的時候,他們都欺負我,只有表哥,他告訴我說,如果不喜歡這個地方,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讓自己好好地長大,以後才會有機會離開,不然,就會一輩子困在那裡。」
黎洛一怔,實在想不出以前的喬司南會有那麼好心。
司徒菁以為她不相信,連忙繼續道,「後來,我十六歲那一年,差點被司徒家嫁給一個七十多的老頭子,只是因為他可以幫司徒家擴張生意版圖。其實我早就明白,司徒家收養我不過是為了將我當成棋子用,所以,連反抗都是徒勞的。後來是表哥,他說,誰要是敢胡亂把我嫁人,他就找誰拚命」
「所以表嫂,這都是應該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怎麼可能沒有?!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卻要為了他們犧牲至此。
黎洛無奈,「菁菁,你若是現在想反悔,還來得及,我們再去找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
「表嫂,表哥還躺在床上,等著我們去救他。」
這一次,司徒菁說得無比堅決。
黎洛抬眸,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女子,這個女人,向來給人感覺柔弱瘦小,可此刻,卻給了她安心的力量
「黎小姐,針劑藥效已經開始發揮了,請你跟我們來,」醫生敲開/房門,「司徒小姐,也請你準備好,馬上會有人來給你檢查身體的各項指標。」
黎洛應了一聲,沒有任何停頓地換下了護士送進來的寬鬆衣物,將手中的件塞回司徒菁手中,「這件事情結束以後,我會幫你盡快擺脫司徒家。這些錢,是表嫂送給你出國生活或者留學的費用。你好好看看,不要拒絕我。嗯?」
她說得誠懇,司徒菁也不忍再說,只能扣住她的手,「表嫂,加油。」
那個過程,常人勢必不會想要去經歷,可黎洛為了什麼,司徒菁心裡比誰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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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別墅的三樓被改裝成了臨時的醫所,所有的設備一應俱全,被喬飛一手準備好。
黎洛腳步堅定地走進其中的小房間,躺在了曾經令自己驚怕了許久的產床之上。
「黎小姐,可能會有脹痛的感覺,都是正常的,若是不適,可以叫出來。但是請您務必不要掙扎。」
黎洛緩緩地閉上眼睛,不再去看自己頭頂
頂的那盞無影燈。
手中,一直緊緊地握著喬司南的手錶,從頭到尾,眼淚在眼圈中打著旋兒,卻始終,倔強地不肯落下
喬司南時而醒來,時而昏睡,斷斷續續地,持續了約莫三日的時間。
醒來的時候,精神尚可,可昏睡的時候,竟是一直低燒不退。
七十二個小時,黎洛衣不解帶地照顧在一旁,一遍一遍地幫他擦拭著身體,而手也始終握著他的大掌,不肯放鬆一下,任憑小素和馮奶奶如何勸說,都不肯去休息。
她不能合眼,生怕一合眼,所有的一切就會天翻地覆地發生改變。
已經,承受不起任何的改變了。
花花小小年紀,卻已經感知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出去白天來房間裡,安安靜靜地看著黎洛做事以外,再也不打擾他們。其餘時間,都和小素在自己房間裡靜靜地玩著積木。
朱醫生最後,只能強迫她下去休息,並且,給她輸上了營養液,「少奶奶,胚胎發育得很好,明天就可以進行胚胎移植手術,你今天必須休息好。」
黎洛蒼青的臉上總算泛出一絲血色,「司南呢?他怎麼樣了?!」
「我們會盡快,再過三個月,基本上就可以采血救人。」
三個月,一百天。
黎洛咬牙,點頭,「他一定會撐過去的,一定會的。」
朱醫生調慢了輸液器的速度,「你先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們再說明天的具體事宜。」
小素端來清粥,黎洛吃了幾口,胃部不適又悉數吐了出來,待平復好氣息,早已淚流滿面。
只吐一次,便這般難受,她簡直不敢想,喬司南每一餐都吐出的時候,那種鑽心的痛
每多想一分,便更刺痛一分。
小素蹲在旁邊,眼淚亦是止不住,「小姐,你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姑爺。」
黎洛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端過她手中剩餘的粥,強迫自己全部重新吃了下去——
小素說得對,吃飽了,她才有力氣照顧他。
哪怕,這些粥一點味道都沒有。
哪怕,她依舊難受得想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我讓你們準備好的東西,都準備了嗎?」
「馮奶奶一早就張羅著,我們不敢怠慢。」
「那便好,扶我起來。」
小素抬手,雙手將黎洛撐起。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去。」
「小姐」
「不必跟著,」黎洛推開面前的房門,一個人走了進去。
門在身後緩緩合上,只餘下昏暗的月光,從窗外照入,如一地碎銀,淒清婉轉。秋風乍起,讓本就亂了的心虛,更亂。
這本是一間空房,卻在一天之內,被馮奶奶佈置妥當——
檀香木的香案被安置在房間正中央,青煙裊繞而上,香案前面,是一個纏絲蒲團,看樣子已經有些年歲了。
這些,都是外婆的舊物。
黎洛在一旁的銅盆內淨了手,然後上前,虔誠地跪在了蒲團上,看著面前香案上的兩尊靈位,彎腰跪拜,磕頭,「外婆,媽媽」
子不語怪力亂神,可她現在,已經別無他法了
黎洛跪在原地,雙手合十,起身,淚流滿面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個靈位,然後,再彎腰,磕頭——
每一下,都無比認真虔誠。
每一次,都在心裡,訴說著同樣的願望。
等到香案上的青煙散開,她已經眉心通紅,發紫。
「外婆,小時候你教我說,心誠則靈。這個道理亙古不變,對不對?」,她彎腰,看著滴落在地板上的滴滴紅蠟,然後伸出纖瘦的手指,一點點地將它們從地板上摳起來——
像猩紅的人魚淚,染紅了她的指尖,有的凝固很久的蠟,也被她極有耐心地,摳起。
左手的食指指甲,被生生地摳烈,血,湧了出來,染紅半個手掌。
可她還是,不肯停下來。
心誠則靈
屋內青煙愈濃,熏得她咳嗆起來,可手心,卻是緊緊地捏著那些紅蠟,然後,雙手捧著它們,雙膝跪地,一步一步挪到香案面前。
她終於懂了,為什麼小時候外婆經常會做這樣的事。
因為心中有了信仰,才不會那般恐慌,才終於,能找到一絲希望
仰頭,慢慢地合上眼睛,她想要祈求的,真的,真的一點也不貪心——
「外婆,媽媽,求你們,讓司南好好地活下去,我想看著他老去,想要和他白首不相離。我想要和他一起坐在輪椅上,想著我們的往事,十指交扣,看著我們的兒孫滿堂」
眼圈,發脹一樣地疼著,溫汩的液體從眼角滑落,破碎地跌落在地板上——
黎洛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手中始終捧著那些破碎的紅蠟,
不肯放鬆。
仰頭,再度看著那兩個牌位——
「外婆,如果洛洛太貪心的話,那麼就只要一個願望,好不好?」
她頓了頓,下了很大的決心,最後,才堅定清晰地開口——
「讓他好好活著,哪怕忘記我,也沒有關係。哪怕天各一方,我也願意,看著他好好地,享受他餘下的人生。」
他才三十歲,未來的路很長很長,若是要一物換一物,她寧願,拿自己下半生的所有去交換,只為了,變成他腳下的某一粒石子。
他記得也好,可最好,他忘掉
眼淚,再度不受控地湧出,「外婆,你走的時候,曾經告訴我說,只要閉上眼睛,深呼吸,你就會聽見我說話。對嗎?外婆」
她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閉上眼睛,喃喃開口,「我希望他活著,拿我所有的快樂去換,也沒有關係。外婆,媽媽,求你們幫幫我,幫幫我」
最後,她彎腰,將頭重重地,砸在了香案的牌位前——
起身的時候,額頭已經隱隱有血絲滲出,她不知道自己的乞求是否能真的被聽到,可是,她已經做出了承諾——
傾其所有,換他一命。
希望,這一次,能夠實現這個願望。
黎洛起身,忍住腿部的酸麻,然後,將手中的細碎紅蠟,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添加到香案上跳動的紅蠟之上——
本應該用白蠟,可她不想,因為那樣太不吉利。
即便,對外婆和母親不敬,可她知道,她們一定可以理解自己。
細碎的紅蠟被一點一點地丟進火苗中心,很快,消融,如紅色的淚一般。
嗆人的燻煙燃起,像針一樣紮著黎洛的眼睛,她卻一直跪著,將手中的蠟,一點一點地燃盡——
原本空玄的心,一點一點地,安靜下來。
她嘴裡,一直念著小時候聽外婆念過的長生咒。
若是他能安好,她便只要此生,不要輪迴
門,卻在此刻被人重重推開——
喬飛站在門口,臉上是罕見的急躁,「少奶奶,出事了!」
黎洛心口微顫,手一翻,案上的紅燭被打翻,滾燙的燭液悉數灑在她的手背上。
灼痛,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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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大廳內。
等在廳內的朱醫生見到黎洛匆忙下樓,立刻迎了上去——
「少奶奶」
年過半百的醫生,見過大風大浪,卻在此刻露出頹然之勢。
黎洛撐著心口的氣,抬眸看他,「說!」
「胚胎培養,出了問題,」朱醫生推了推眼鏡,盡量撿重點,用黎洛聽得懂的語言解釋著,「本來明天就可以移植了,可細胞分裂的速度卻突然放緩,直接停止了發育。」
眼前幾乎是一黑,黎洛快要站不住,一旁的小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為什麼會這樣?!」,心口荒蕪,黎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白大褂醫生,「為什麼?!」
她已經做出了讓步,可為什麼,老天爺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朱醫生面帶愧疚,「現在醫學昌明,可依舊有很多未解的難題。或許是因為」
「因為什麼?」
如果能找出原因,那就代表還有希望。
朱醫生為難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喬飛和小素,「少奶奶,借一步說話。」
喬飛防備地擋在黎洛面前,「有什麼話可以在這裡說。」
朱醫生無奈,「少奶奶」
黎洛起身,「喬飛,小素,你們去自己房間裡吧。」
「小姐!」,小素不肯,「我要陪著你。」
「下去。」
黎洛聲音沉冷,不再容任何人抗拒。
喬飛看了小素一眼,到底不再勸阻,只是朝黎洛頷首,「少奶奶,有需要隨時叫我們。我們就在樓上。」
朱醫生也算是喬司南心腹之一,如今如此被懷疑,只能苦笑。
待兩個人走遠,才壓低聲音,「少奶奶,此事關乎大少**,所以只能說與您聽。」
「請講。」
「胚胎發育失敗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病毒的影響,精/子離開體外本就不能存活太久,大少此番病重,影響只會更大。恐怕試管的方式也無法繼續下去。」
腦子裡嗡了一聲,像是被鐵錘狠狠砸了一下,將最後的希望也砸得灰飛煙滅,黎洛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這不可能!」
「對不起。」
朱醫生只能道歉。
他算是這方面的權威,卻也只能用這三個字,來給予黎洛最後的安慰。
黎洛雙膝一軟,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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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心口,再度被擊穿,血淋淋地,像透著一個大窟窿一樣灌著冷風,將她的靈魂都要凍僵。
抬手,扣住醫生的褂袍,「朱醫生,還有其他辦法沒有?!只要能救他,一切我都可以接受!」
朱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心裡哀歎了一聲,伸手,將黎洛從地上扶起來,「少奶奶,我們肯定是盡了全力的,只是實在是無能為力。」
黎洛不信,「你把喬飛和小素支開,只是為了跟我說你們無能為力?」
扶住她的手臂微微僵了僵,不得不說,能配得上喬司南的女人,自然也並非一般人家的女兒。他忍不住上下,再將黎洛打量了一遍。
初見時,只是覺得她驚艷,可此刻,心裡卻生出了佩服。
「少奶奶,」朱醫生壓低聲音,無比鄭重,「方法不是沒有,只是要看您和大少能否接受。」
「什麼辦法?!」,黎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看著他,「我們願意試試!」
「您先聽我說。」
朱醫生將聲線壓得更低,確保週遭無人之後,才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開口,在黎洛耳畔說了自己構思已久的想法。
黎洛大驚,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倏然朝後重重一退,「你說什麼?!胡說八道!」
這個方法本就讓人難以接受,朱醫生早已見怪不怪,在他看來,道德和救人,有時候本來就是相互違背的事。
「少奶奶,您好好考慮一下,這是目前為止我認為最快速的辦法了,」他抬頭看了一眼樓上喬司南臥室的方向,「大少他拖不起了。」
黎洛眸中帶怒,「這就是你說的辦法?你是作踐你自己醫生的稱號,還是作踐我和喬司南的感情?!」
朱醫生歎了一口氣,「您考慮一下,做不做,全在您一念之間,沒人能夠強迫你。所謂非常時期,只能非常手段。便是這個道理。」
「慢走不送!」
黎洛幾乎要開口趕人,卻還是忍住了最後的風度,抬手指了指大門口的方向,「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抱歉,」朱醫生依舊不驚不怒,「恐怕已經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您考慮好了,盡早聯繫我們。」
「滾!」
這一次,黎洛直接抓起沙發上的抱枕,狠狠扔了過去——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大門口消失,她依舊是平復不了自己心口的怒氣!
這哪裡是醫生?這麼齷齪的思想,簡直就是個衣冠禽獸!
她憤然上樓,直到在喬司南床前坐下,整個人還在顫抖哆嗦,像被風暴打中的小舟一樣,飄飄渺渺地,找不到任何方向。
床上的他,依舊發著低燒,神志不甚清楚。
黎洛抬手,握住他的大掌,突地,將臉埋了進去,哽咽出聲,「司南,告訴我,我應該要怎麼辦告訴我,告訴我」
烏雲漸合,風暴將來。
他們,要如何,才能走出一片晴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