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琦、阿蘭和楊君在何強家開心地玩了整整三天,今天已決定返城了。
清早,老天似乎不大同意她們返城而突然哭喪了臉。但梁琦執意要回家,何強也就無法再挽留了。
為了趕車,他弄了早餐給她們吃後,也一起早早地來到了西北鄉糧站門口——西北鄉客車小站台,這裡,早已擠滿了等待上車的旅客。
她們仨人焦急地在擁擠的人群中不停地來回穿梭著,這大概是一心想比別人先上車的緣故吧。
近兩個月來,每日一班到這裡運送旅客的是一輛豪華中巴。
不知怎的,今天到這裡等待上車的旅客,卻比往日數倍增長,就算來了兩輛大客車,可能也容不下。只有一輛中巴,其擁擠之程度那是不言而喻了。
旅客們都迫切地期待著客車的早時到來,一次又一次不約而同地遠眺著在對面蜿蜒的馬路上徐徐盤旋的其他車輛。那些帶著沉重包袱的旅客,都爭先恐後地站到了估計客車停下的地點。有些旅客就像螞蟻搬家似的,一會兒把行李搬到那爆一會兒又搬到這爆擁擠的人群中一片熙攘。
對梁琦而言,她似乎比別的旅客更焦急了,屈指一算,包括今天,離家已有五天時間,她清楚地知道慈愛的父母一定為她長時間出走而焦慮不安了。
她此次前來,親眼看到了何強及其家人的善良心地、勤勞質樸以及待客的至高熱情,她百感交集。這樣一個充滿溫馨的家庭,正是她一生的美好嚮往與不懈追求,但一想到他家鄉惡劣的地理條件,她那的心在一瞬間從頭冷到腳跟。在她看來,倘若與他敲定了這樁婚事,就面臨著一輩子在這裡跋坡上坎,勞那繁重的田地活兒。
她是家裡惟一的女兒,父母視她為掌上明珠。父母會不會讓她一生在這山高水遠的農村裡受苦呢?答案是否定的。昔日讀書,她從未走進田間地頭勞作,這是情有可原的。然而現在,她想從書本上「大幹一番」的美夢,已宣告破滅。她高考落榜後,每日無所事事地與朋友遊山玩水、上舞廳。在城市玩得如此自由自在,到農村來受苦,豈不讓人笑掉了牙?當然,憨厚、樸實的農村人不在她的擔心之列。在精明的城市人眼裡,一定有人指著你的背梁骨議論紛紛。面對這些問題,她那顆對何強有著執著愛戀的心,此時已痛苦不堪。無論如何,她想保持一個城市女人的優美姿態,似乎離開了繁華的城市,再也無法找到自己滿意的歸宿。雖然她與韓剛、呂進之間的關係均以失敗告終,但面對何強家鄉的地理條件,她的確心悸了。
在何強家的三天時間裡,她是玩得特別開心的。因為在她看來,這不過是一次簡單的鄉村旅遊,與自己的命運沒有絲毫相干。
在環境幽雅的上院校園裡,她與同伴夾雜在那些活潑、頑皮的學生群體中,時而打羽毛球,時而打乒乓球,盡情分享兒童的歡樂,還性地與他合影留念。
昨天下午,在四年級的音樂課上,他特意讓她執教。她毫不推辭,帶著一種成熟的微笑,拿起教鞭,走上講台教同學們唱《我們的田野》,其神情是那樣的落落大方,歌聲是那樣的輕柔婉轉,像是一位受過專業訓練的老音樂教師。
他的知心朋友們,個個視她為上賓,一家家邀她作客,盛情款待。她與同伴總是在他們面前表露出得意的神情,細說城市的種種優越條件,有時甚至冒出「我們在家從來不下田勞動」的高傲話來。他的幾位朋友都是到過縣城讀書的,當然知道城市的繁華、美好和幸福,因此,對她們所炫耀的一切,羨慕不已。
在他沉重的內心裡,若能與她「喜結良緣」,是不忍心讓她下田間地頭幹那繁重的體力活的。他要千方百計籌集一些資金,讓她做點小百貨之類的買賣來維持家庭日常開銷。
經過幾天時間細緻的觀察,他看到她與朋友們說說笑笑,一切是那樣的順其自然,似乎她已習慣了這裡艱苦的生活環境。於是以為現在的離別是暫時性的。只要有緣分,又何必朝朝暮暮面面相覷呢?
嘟、嘟……
在旅客們萬般焦灼的等待中,客車終於出現了,猶如一匹雪白的駿馬向西北大橋上奔馳而來。
糧站門口擁擠不堪的人群,像在發生暴亂似的立刻騷動起來了。大家爭先恐後地擠到客車開來的右邊馬路旁,以便車上的人一下,就可立即上車。梁琦她們膽小,沒有擠進混亂不堪的人群裡去,只好無奈地站在人群對面的馬路旁,不住地歎息。誰知,駕駛員把客車開到這裡,沒有立即剎車,而是突然猛打方向盤,很快地把車掉過頭來,正好梁琦她們靠近車門。駕駛員此次停車的方式為何非同尋常?旅客們都不明就裡。事實上,這是駕駛員對特殊情況的隨機應變處理——由於駕駛員與何強是同村人,並且有一層親戚關係,看到何強向他打個手勢,便明白馬路邊沒有擠進擁擠的人群中的三位年輕女旅客,有其中之一是何強的熱戀情人,所以破例為她們創造有利條件。
也許是城裡人經常乘車有豐富經驗或許是年輕人動作麻利的緣故吧,還沒等站在馬路那邊的人群反應過來,梁琦她們已趁著車上的旅客間隔下車的瞬間擠上了車。頃刻間,車門已被蜂擁過來的人群圍得水洩不通,搞得最後幾名尚未下車的旅客哇哇直叫。
好不容易,車門終於被售票員關上了。雖然多半旅客被拒之門外,但車上的乘客簡直就像一把被綁緊的筷子那樣擁擠得無法動彈。
梁琦、阿蘭和楊君分別坐在挨著車窗通風的理想位置上。
隨著馬達的一陣轟鳴聲,客車已緩緩地向前移動了。在這客車向前滑動的瞬間,一種悵然的情緒不禁湧上了何強的心頭,彷彿帶走了他的稀世珍寶一般,使他的心靈深處感到一片空虛和隱隱的疼痛。他熱情而真摯地向她們招了招手表示再見,然而,他舉起的這只真誠的手是多餘的,除了阿蘭帶著一絲微笑向他點頭示意而外,梁琦與楊君像在躲避敵人那樣都不回頭看他一眼。隨著車輪的加速滾動,她們的「風采」宛如過眼煙雲,瞬間完全消失在馬路上的滾滾紅塵中。
客車遠去了,他這只被冷落的真誠之手,好像被一根繩索牢牢牽在天上似的難以放下,心中不禁一陣淒涼和酸楚,面色驟然變得蒼白、憔悴起來,其神情如同給親人送喪。
他努力地、笨拙地放下了這只寫滿失意的手,望著眼前隨著車輪的快速滾動而揚起的一陣濃濃的、嗆人的塵土,心中又增添了一層無法形容的憂傷。
「難道我真的永遠一無所有嗎?」他悵然地想。
他吃力地挪開那沉重的腳步,蹣跚著走在愛情的希望已變得渺茫的歸途上。他走出西北鄉街上不遠,便沮喪地坐在一處長滿雜草的小路旁,木然地遙望著對面空空如也的馬路上,心已漸漸地碎去了。他無精打采地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前天與她合影的照片,端詳著,她沒有微笑,像木偶一般靜靜地站在他頎偉的身旁,雙目呆滯地注視前方,一切失去了往日的熾熱與柔順。
他又一次失望了。
靜謐的小路旁,久久地迴盪著他失望後的慨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