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還很清冷。一輪圓月像個含羞的少女,一會兒躲進雲層,一會兒撩開面紗露出嬌容,山川、河岸、街頭、巷尾,所有燈光未及之處,都沉浸在夢幻一般的銀灰色世界中。
何強興沖沖地吃了晚飯後,帶著一顆熱切的心,倚在黃傑租房門前的一棵高大、茂盛的梧桐樹幹上,靜靜地凝視著周圍這一切神秘而又令人心曠神怡的境界,顯然,他為實現了與心上人見面的願望而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
「你這個木偶,是不是想我想得發呆啦!」梁琦像在捉迷藏似的躡手躡腳地來到了他身後,陡然地拍著他結實的肩膀,癡情地笑罵道,那聲音甜甜的,輕柔得令人心醉。
「你真是一陣微風,給我吹來了和煦的春天氣息。」他被嚇了一跳,猛然回過頭來,雙手熟稔地攬緊了她,激動地說。
於是,空寂的小巷裡便驟然地飛起一陣爽朗而充滿溫情的情侶的笑聲。
一陣盡情歡笑之後,她深情而屏息地向他凝視著,他魁梧的身材,一身黑色的西服就像刀削一般光溜筆挺,整整齊齊,在那邊分頭式的襯托下,雖然他是站在朦朧的月光裡,卻依然顯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派頭。她回想自己和他幾封書信往來的點點滴滴,將他外在的裝束和內在素質組合起來,的確稱得上是個忠貞的愛情護花使者和先進工作者的形象。這時,她站在他的身旁,彷彿是站在一尊的偉人的青銅塑像旁似的感到榮耀。於是,一種無限的安全感和幸福感頓時湧上了她空乏、悵然的心間。
他們相互深深地凝視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各自的心臟像要跳出身體似的在猛烈而富有奏地跳動,彼此那壓抑已久的相思之情,真是難以言表。
「我心愛的琦,你最近好嗎?你真讓我好擔心哦!」他憐香惜玉地附在她耳旁低語道,聲音酸酸的,讓人聽了有種潸然欲淚的感覺。
她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熾熱的胸前,任憑他地擁抱。她心癡癡情迷迷地微微點頭表示回答,朦朧的月光下,依稀可見她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已充滿了汪汪欲滴的淚水。她這淚眼,彷彿是一杯斟滿了愛情坎坷的苦酒,倒進了他那乾燥飢渴的嘴,使他頓然品出其中的滋味。
「走吧,我們散步,盡情地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美好夜晚。」他柔情地低聲說道,熱情地挽起了她纖柔的玉手,逍遙地漫步在月色朦朧的小巷裡。
不知不覺,他們來到了通往縣府大院的近兩百級台階的石梯腳下。
「我們上去吧,縣府大院裡幽雅的環境會讓你感覺到別有洞天的美好境界。」她笑盈盈地說道,嬌媚地向他投去了熱切的目光。
「哦,好!」他恍惚地應許著,其心神正陶醉於馨香的意境之中。
他們倆憑藉著對面一盞路燈斜射過來的昏黃的光波,跫然地踏著別具匠心的石梯拾級而上。
這裡,他向來未曾走過,因而只好被動地聽從她果斷的指揮。真沒想到,他在犯愁找不到最佳散步方向的當兒,她竟然起到了積極的主導作用。
縣府大院內,彷彿沒有人煙似的闃然無聲,這也許因為是重要辦公地點的緣故吧。莊嚴、典雅、高大的縣府辦公樓,每道窗口都射出銀白色的燈光,將整個院落照得如同白晝。
縣府辦公樓前,是一快寬闊的人工栽培的草地,東邊上,是一排蔭翳的梧桐樹,樹下整齊地擺設著許多精緻的石桌和石凳,這便壽員們休閒之餘聊天散心的最佳場所。
她慇勤地領著他在梧桐樹蔭下的軟綿綿的草地上安閒地坐了下來。
在這寂靜、迷人的夜裡,那一陣陣清冷的西風已被他們熾熱的情感擊退了,繼而感到的是,似乎一股股從四面八方緊緊地包圍著他們。她像一頭溫馴的小驢,柔順、嬌媚地仰躺在他強壯的像火一般的的雙腿上。他充分表現出了一個忠實的護花使宅兩隻有力的大手如同一根鐵環箍木桶般箍住了她那柔嫩的腰肢,然後又頗為真誠地在她那圓潤的四方臉上吻了一個響嘴。
「何強,不知道為什麼,你真的讓我徹底屈服了。」她輕柔而發自肺腑地說,頑皮地用小拳頭輕輕地捶打著他那厚實的。這時,她臉上綻放著那麼美麗的光華,眼底燃燒著那樣熱情的火焰。
「也許你說的未必完全正確呢!」他深深地嚥下一口唾沫,猶豫地回答道,語調裡含有一絲不可置信的意味。
「為什麼?」她迷惑不解。
「因為我們彼此間的情況太複雜了。」他懊惱地說,臉上現出了陰鬱的神色。
其實,他這句充滿著故事色彩的話,由她來說還比較恰當,但他已在不經意間說出來了,她就努力地去克制,希望自己那一段複雜的令人心痛的歷程不再回到記憶中。她清楚地知道,倘若在這樣的時候,他再離她而去,一切都會更加錯綜複雜,甚至不可收拾。在她內心深處,她是懼怕這種「複雜」的再次到來。於是,她極力放鬆自己不安的情緒,總結地說:
「正因為有了複雜,才有美好的回憶,生活才能豐富多彩。」
他深深地低下頭去,對著她鮮嫩的嘴唇,給了她一個最真情的吻之後,語重心長地說:
「親愛的,我多麼希望你能把失去的優異的學習成績要回來,相信你一定會東山再起。」
「哎喲!我的白馬王子。你以為我想得到的僅僅是學業上的好成績嗎?」她帶著一種執著的渴求發問著他,一雙銳利的眼睛在他那莊重的臉上努力地搜尋著,似乎要千方百計從他寫滿了善意的面頰上尋找到更多美好的東西。
他雖然十分明白她這話的內在含義,但他殷切地希望她在學習上有很大進步,也希望自己不再給她帶來任何擾亂和束縛。他坦誠地說:
「我們相識,事實上不僅葬送了你優異的學習成績,還葬送了你一段大好的青春時光。而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你說什麼?」她雙手猛然地撐起了他的頭,一雙杏眼又直瞪瞪地注視著他,幾乎要大聲嚷起來。她的表情依然是那樣執著、那樣真誠。從她那的眼神裡,還看到一絲失望的憤怒。
他被她這一執著得不可阻擋的情感攪得茫然不知所措。事到如今,他感到自己已深深地愛上了她。可是,越愛她,越不想去接近她,越想讓她扎扎實實地去完成她的學業。
「梁琦,你……你千萬不能愛我。」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地矛盾地說,但他那多情的雙手又更緊更緊地擁抱著她。他的心裡像打翻了一鍋沸油,燒灼得整個心臟都疼。
「為什麼?你想千方百計斬斷我們之間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嗎?」她十萬火急地逼問道,腦際裡頓時閃出一種莫名奇妙的恐懼,彷彿自己整個的人被甩進了冰窟窿,從頭冷到腳跟。
「我永遠都不會斬斷我們之間這份難得的愛情,只是……因……因為……」他把頭深深地埋進她那溫柔得令人心醉而又像火一樣灼人的胸前,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把後面的話吞進了裝滿著矛盾的肚子裡。
「因為什麼?」她失望地、不解地追問,聲音漸漸變得瘖啞起來。
他像要作出某項重大決策似的沉思了許久,才鼓足了勇氣答道:
「因為我不是個好男孩,更談不上是你心中的白馬王子了。」
「你最大的理由就是這些了嗎?」
「是……」他囁嚅著,緩緩地抬起那懊喪的頭。
「真的,你真壞。我今生今世能抓住你這壞男孩,其他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用再去尋求了。」她直言不諱地說,癡情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將他那寫滿了真誠的俊臉熾熱地壓在她秀麗的略帶一絲羞紅的面頰上,從她那幽深的眼睛裡迸射出一道似乎勝過燈光的光芒。
夜闌更深了,圓月已西偏。充滿著嚴肅氣氛的縣府辦公樓裡,已有幾道窗口陸續熄滅了燈,僅剩下寥落的幾道燈光稀疏地斜射在靜謐的院落裡。
夜也更冷了。她像個小孩兒在向慈愛的父親撒嬌似的,秀氣的雙手也越來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似乎在向他乞求愛的溫暖。他再也受不了這一切,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和歉疚。他那壓抑已久的熱情,像突破了堤防的洪水,在迅速間如瀑布般奔流渲瀉。於是,他低下頭來,又貪婪地尋找她柔嫩的絳唇……
「你必須考慮自己的前途。」他鄭重其事地舊話重提,「為了我,你失去了優異的學習成績,難道還沒有吸取深刻的教訓?」
「成績當然要力爭挽回,但也不能沒有你。」她直截了當地說,「為了你,我犧牲了許多。若你還要執意離開我,那麼,你打算讓我這樣失敗下去,犧牲下去,直到永遠嗎?」
他被她說得無懈可擊,覺得欠她太多太多了。他完全理解她,知道她如果此時失去了他的真愛,一切後果將不堪設想。他很清楚,愛一旦真正到來,是勢不可擋的。於是,他和她如同兩塊被浸泡在同一個杯子裡的紅糖,很快便融合在一起了。
「擁有你,我真的好幸福。」她直抒胸臆道,在黯淡的燈光下,從溫柔的眼睛裡滾出幾滴珍珠的淚。
他狂烈地舐掉了她臉上的淚痕,似乎已完全舐掉了她內心的傷痛。於是,她的眼睛更溫柔、更甜蜜、更癡迷、更美麗了。她那長長的睫毛半揚著,唇邊帶著個討好的、愛嬌的、祈求的微笑,那微笑幾乎是可憐的、是卑屈的、是令人心動的。
「我太愛你了!」他瘖啞而心痛地說,幸福的淚水也同時迷糊了他充滿著希冀的眼睛。
終於,他們像喝醉了酒似的相互攙扶著慢慢地站起身來,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那近乎是戀人情感溫床的草坪,順著石級緩緩而下,又朝著昏暗的小巷信步走來。
「我送你回家好嗎?」到黃傑的租房門口,他關切地問道。
「不用了,這裡治安狀況很好,你儘管放心好了,你心愛的人不會有任何不測的。」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又給了他一個深情的吻,腳步像生根了似的依然沒有離開他,那雙燃燒著愛火的眼睛也依舊凝視著他,似乎他要插上翅膀從自己的身邊飛賺永遠不再回來。
「好的,小心點兒,我的寶貝!」他帶著一絲焦慮地勉強點頭應許。
「下次你何時來看望我呢?」她問道,一種熱切的期待又充溢在她空寂的心間。
「不清楚,但相信我們離別的時間不會很長的。為了我心愛的琦,我一定會千方百計多抽些時間進城的。」他堅定地回答,多情地用手捋了捋她那有些蓬亂的頭髮。她又柔情地把頭深深地埋在他溫暖的胸前,不住地哽咽著、噓唏著,好像這是生死離別似的感到異常悲痛和惆悵。
「時候已不早了,你走吧,免得我未來的岳父岳母大人擔心。」他好比疼愛自己的小孩一般又撫慰地揉著她的秀髮,風趣地說。
「嗯!」她微笑著點點頭,又癡迷地注視著他,許久,才依依不捨地挪動了她重有千斤的腳步。
寂靜、昏暗的小巷裡,她一步一回頭地向家裡走去。他神情呆滯地站在那兒,目送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似乎她帶走了他什麼似的,使他內心頓時感到無比空虛和寂寞,同時也夾雜著一絲惶惑與不安。
他的思緒像海面上的波濤起伏不定,感覺今晚與她不期而遇,宛如一場五彩繽紛的夢。這夢,是永恆還是短暫、是現實還是幻想、是成功還是失敗,他難以揣測。不過,他應該力爭抓住可以抓到的一切。
她豐腴的身影雖然早就隱沒在小巷的盡頭,但他依然呆滯地站在那裡,繼續沉浸在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