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二更時分,北邙山南麓亮起火把,出現了一批人,正是張讓和姬平一行。
北邙山位於洛陽城北,山北便是滔滔黃河,有小平津和孟津兩個重要渡口,是軍事要地,而且北邙山水深土厚,枕山蹬河,也是絕佳的風水寶地,是以後人云:生於蘇杭,葬於北邙。
自東周以來,多名帝王葬於此地,僅東漢一朝就有五位,姬平的便宜父親靈帝的陵也在於此處。
姬平等人出現的是北陵,不知是哪個皇妃的陵地,北陵不遠處就是沖帝劉炳的懷陵,在東漢五帝之陵中離洛陽最近。
懷陵往東是他便宜父親靈帝的陵,往北依次是順帝劉保的憲陵、安帝劉祜的恭陵、直到北麓黃河邊上光武帝劉秀的原陵。
看著黑夜中影影憧憧的一大片皇陵,姬平不由暗歎,董卓入京後,這些皇陵怕也保不住了。
一行人出了北陵,走了一段,接近懷陵時,突然一個微顯嘶啞沉悶的聲音傳來:「何人膽敢擅闖懷陵重地?可知這是大不赦之罪。」
隨即有數十人手持兵器從懷陵衝出,圍了過來。
姬平心中一個咯登,莫非是袁紹偷偷派人來截殺他?不會找的這麼準吧?
他微微往張讓身後挪了挪,抬頭看去。
火把下,當先一人黑衣輕甲,大約三十多歲,卻是形貌頹廢,眼神黯淡,隨意掃了一眼張讓等一眾宦官,先是一愣,隨即皺起眉頭:「閹宦?」
「放肆!」段珪立時跳了起來,尖聲喝斥:「段謹!當初若非張常侍力保你們段家,你就發邊了,安能留在此地做懷陵令!」
還好,不是袁紹。姬平鬆了口氣,隨即不由心驚,十常侍勢力居然延伸到了皇陵,連這地道外面的懷陵令也掌控了?
「張讓?」那人一愣,眼裡閃過一道精光,抬頭再次仔細看向眾人,驀然看到了張讓身後穿著帝服的姬平,面上閃過一絲駭然,急忙行禮道:「懷陵令段謹拜見陛下!」
「段君快平身吧。」姬平笑了笑,鬆了口氣,看來這懷陵令段謹並不是那種阿附十常侍之輩。
段謹大聲道:「陛下,可是張讓等閹宦劫駕?」
說罷拔劍看向張讓等人,面沉如水,一股久經殺伐的氣勢爆發出來。
眾宦官為他氣勢所攝,不由退了兩步。
張讓森然道:「段謹,汝欲誅全族乎?」
段謹手中長劍一揮,大喝道:「今日殺了你這逆賊,便是誅盡全族亦何妨!」
姬平看這人氣勢,便知他武藝不凡,不由暗讚,只是可惜大好人才卻被埋沒到這裡看守皇陵。
他心中一動,若是自己再次回宮,這段謹倒是一個在外接應的好人選,名正言順,也不會讓董卓懷疑。
眼看段謹就要和十常侍開戰,他忙勸阻道:「段君且慢動手,張常侍等並無謀逆之意,只是如今有亂兵入宮,張常侍便帶我避一避風頭。」
段謹忙道:「陛下,是何人作亂?臣自當護駕,殺退亂兵!」
姬平沉吟了下,走前兩步,趁著張讓不注意,向段謹使了個眼色,手掌壓了壓,道:「亂兵不過一時,自有京師禁衛去平亂,懷陵乃宗廟重地,段君且先看護好,待我回來,自有安排。」
又笑道:「我本是在宮外長大,如今悶在宮中許久,正好趁此讓張常侍他們帶我散散心,段君且退下吧!」
深更半夜出來散心?別說段謹,就是張讓等人也不信,不過姬平這個天子既然下令了,段謹自然不敢違抗,咬了咬牙,揮手讓眾守陵士兵退下。
張讓帶著姬平消失在夜色中,隨即又有二十個宦官過來,領頭的正是十月,十月看到段謹嚴陣以待,丟下一句話:「段將軍無需擔憂,陛下自有定奪。」
一眾冗從迅速在黑夜中向張讓等人追了上去,留下段謹帶著人站在那裡有些茫然,有些凌亂。
張讓帶著姬平,一路北上邙山,姬平有些好奇,低聲問道:「張常侍,不知要走往何處?」
張讓老臉黯淡:「如今賊兵作亂,老奴在京師和穎川的府邸親屬恐怕俱已遭難,唯有北走幽州,找到太尉劉虞,他兼任幽州牧,為人寬和,對大漢最為忠心,必會收留我等,擁護陛下,剷除奸佞,重振社稷。」
「幽州!」姬平不由驚呼失聲,他沒想到張讓居然是這想法,忙道:「張常侍,幽州之地遠在數千里之外,朕如何能到?」
一旁眾宦官聽到幽州,頓時亂起來,連呼帶喊,只是不願意去幽州。
幽州治所在薊縣,也就是後世的北京,不過在這時,異族肆虐,絕對是偏遠苦寒之地。不過大名鼎鼎的劉備就是生於幽州涿郡。
張讓尖喝一聲:「吵什麼!除卻幽州,天下之大,何處能容納我等?不去就是死!」
他又緊緊盯著姬平,臉上顯出幾分頹然,良久才歎了口氣,道:「或許陛下也深恨我等,欲除之而後快,我張讓不是什麼好人,但那些大臣名士又有幾個忠於大漢?無不是見風使舵,貪婪好權之輩,向我等賄賂求官的名士多不可數。如今天下紛亂,並不只是我等的過錯,且看今日的亂兵,竟然進犯宮廷,他們一旦當權,無疑是王莽之輩,為禍更甚。」
「再說大將軍何進,」張讓聲音帶了憤恨:「當初何太后入宮,何進依附我等門下,後來先帝要廢黜太后,是我等流淚勸諫,獻出家財千萬,才使先帝打消
廢後之意。如今我等只是要托庇於大將軍門下,以求富貴,大將軍竟想把我們殺死滅族,真忘恩負義之徒!」
幽州遠在數千里之外,便是張讓也沒有信心跋山涉水抵達幽州,他們心中都有了絕望之意,所以張讓此時說話毫不掩飾。
「沒錯!何進該死!」一群宦官登時鼓噪起來。
姬平搖頭歎道:「張常侍,朕知道你說的沒錯,舉世混濁,但這並不是你們肆意妄為的理由,宦官自古以來是天子的家奴,為天子所親信,其中不乏為世人所稱道者,如蔡侯,發明造紙之術,功在萬代。」
「遠的不說,近的就有中常侍曹騰,用事三十餘年,奏事四帝,未嘗有過,為世人稱道,還有被你們迫害的中常侍呂強,關心百姓疾苦,多次勸諫先帝,而你曾侍奉三朝天子,先帝更是對你尊寵有加,卻不思引導眾宦官為大漢盡忠,為先帝盡忠,只知肆意妄為,禍害百姓,擾亂朝綱,使先帝落下惡謚,亂而不損曰靈,不知九泉之下,是否愧對先帝?」
他在宮中的這段時間讀了很多獻,自然也看到了一些宦官的資料,宦官貪惡肆橫,但也不乏正直之人,甚至一些宦官比許多士人還要精通儒家經學,東漢進行的兩次儒家經書校訂,均有宦官參與,還有曹騰,曹操家族的學素養與曹騰的好學是分不開的。
除此之外,還有在其他領域有貢獻的,最有名的就是蔡倫造紙,還有畢嵐的發明,還有不少善鼓琴的音樂人才。
總之,宦官也是人,只是因為身有殘疾,多半心理自卑或**,但也不乏良臣。而張讓等人卻是那作惡的一群。
聽到姬平所說,張讓默然不語,臉上頗有愧色,靈帝對他可算是寵信至厚,一眾宦官也沉默下來。靈帝昏聵,但對他們這些宦官還真沒的說。
「再說大將軍何進,天下士人之力,你等想必也知道,大將軍夾在你們中間,苦心積慮的要保護你等,他真要殺你等,率兵直入宮禁便是,何必畫蛇添足去召集外兵,還不是為了警示你們,讓你們收斂起來,只是沒想到你們一味貪權,最終反而害死了大將軍!」
姬平語氣中帶了幾分深惡痛絕,說來何進終究是被他們逼迫,又被士人謀殺。
眾宦官不禁低下了頭,張讓歎了口氣:「如此,倒是我等冤枉大將軍了,不過大將軍並非死於我等之手,我等還未動手,大將軍已經被殺死。」
姬平默然,歷史上何進死於十常侍之手,如今他想方設法保護何進,反倒讓何進被袁紹等士人殺死了。
或許歷史的記載本就是錯誤的,畢竟歷史為士人所寫,他們掌控著喉舌。
唯一可歎的就是何進,擔任大將軍以來,平定黃巾,召辟士人,也算做了一些事,沒什麼大錯,一心想要居中調解士人和宦官勢力,可是到了這關鍵時候,無論士人和宦官,都想要他的命!
或許,這就是置身朝堂頂端的代價吧。
也或許,這就是草根出身小人物的悲哀,縱然一時榮華,身居高位,終究被那些數百年傳承的世家和士人看不起,無法融入那個群體。
就在這時,遠處的洛陽北城門傳來馬蹄聲,亮起了一片火把。
段珪驚駭道:「老祖宗,亂兵追來了,我們快逃!」
張讓拉起姬平:「陛下,快隨老奴離開,亂兵夜走,誰能顧及陛下安危?」又朝眾宦官斥道:「滅了火把,速速前行,去小平津。」
姬平毫不猶豫的隨著他們一起走,此時如果被袁紹亂兵抓住,很可能自己小命難保,還要嫁禍到十常侍身上。
他們身後不遠處,十月帶著二十個冗從悄然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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