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她好一會兒,趙九凌頹然收回目光,一時間又煩澡燥無比,盯著她說:「那……我走了……」
錦繡連忙福了身子,「錦繡恭送王爺。」
聲音又響亮又清脆,趙九凌面色抽了抽,這話倒是說得順溜,估計早就巴不得他滾蛋了。
他起身,下了榻,經過她旁邊時,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這丫頭仍是低垂著頭,一副恭敬又溫婉的模樣,忽然鼻間躥出一陣似有似無的香味,心神一緊,腳步頓住。
錦繡心裡也跟著一緊,飛快地抬了頭望他一眼,「王爺還有何吩咐?」
「……你今天一整天都呆在那邊?」
「回王爺的話,上午去了軍營裡探視傷兵,與軍醫們見了個面。下午才去的那邊。」
「都做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的,就是商議著明日裡去軍中做個急救演習。」說到這裡,忽繡心中一動,抬起頭來望著他,「若是王爺明日有空,可否拔冗去軍中觀看軍醫們的急救演習?」
「急救演習?」
「是的。一旦開戰,傷亡是再所難免的。身為軍醫,首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搶救傷員。我帶來的那些人,他們並沒上過戰場,我怕他們到時候手忙腳亂,難堪大任,是以想著帶他們做做急救演習,也好過等到緊要關頭兩眼一抹黑的好。」
雖然不喜趙九凌總是高高在上的作風,但錦繡知道,那些軍醫對自己並不以為然,還有她一個女流之輩,也命令不動那些士兵幫忙配合做演習,所以她就事先想好多找幾個位高權重的官兒去壓壓場子。
但現下,她卻覺得與其拉下臉面去找那些不熟悉的高官,還不如直接來找趙九凌。
趙九凌是王爺,又是三兵總督,在軍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威望,有他坐鎮,還怕那些人不聽命行事?
趙九凌聽了錦繡的打算,也是異常高興。這些天他一直苦惱著,因他的妙計,錦繡確實被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卻找不著接近錦繡的法子。每日裡望著悠然閣這邊的動靜,心裡貓抓著難受。如今總算守得雲開見日月,她主動來請他,雖只是為了做那撈什子的演習,但總算可以與錦繡相處了。
於是趙九凌非常爽快的應了下來,並且還非常和氣地問還有別的準備沒,他好讓人早早吩咐下去。
錦繡想了想,提了些要求,趙九凌大手一揮,全都滿足。
有楚王坐鎮,想必明天的演習會順利進行下去,錦繡高興不已,這才正兒八經地向他福了身子,言語宴宴地道了謝,狂拍了一通馬屁。
趙九凌見她眉眼笑得彎彎,明亮的燭火下,更是顯得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畫,膚如凝脂,尤其笑起來露出兩排雪白的貝齒以及可愛的梨窩,只覺心曠神怡,百般舒坦。
「在其政謀其位,你一心想著為將士們謀福,也本是好意,本王不過是給你些便利罷了。真要說起來,你這麼做,不光是為了將士們好,也是給了本王許多便利。你就不必再謝來謝去了。你一個女子孤身來此,人生地不熟,那些軍醫未必就服你,你來找本王也算是找對人了。明兒個,本王就替你撐起腰來,誰要是敢給你使臉子,看我不打爛他的屁股。」話一說完,又覺語氣粗俗了些,又有些訕訕的。
但錦繡的心思卻不在這些字眼上,只覺這姓趙的也還算不錯的,懂得替她撐腰,於是先前對他的十二分不滿立馬降了十分。
「如此,錦繡就在此預祝明日的急救演習能順利進行。」她笑著道,又加了句,「想必有王爺在,那些老油子應該不會胡來了。」然後又自顧笑了起來了。
趙九凌再一次看呆了去,他認識錦繡算下來也有三年了,這丫頭的各種風貌他都見識過了,冷淡的,伶牙利齒的,皮笑肉不笑的,還有不屑的,尖刻的,唯獨沒有見過剛才這般,俏皮中又帶著絲絲陰險,像極了仗著老虎的威勢正磨著牙露出森森利齒正準備吃掉眼前笨鼠的小狐狸,偏又讓人忍俊不禁,心生莞爾。
想不到,她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以前居然沒有發覺呢。
朱棒槌覺得自家主子這樣半張著嘴,傻了吧嘰地盯著人家姑娘,著實有礙王爺的尊貴形像,不得已清咳一聲,上前一步,恭敬地道:「王爺,時辰也不早了,您也該回去歇著呢。」
趙九凌惡狠狠地瞪著他。
朱棒槌很是委屈,他也不想當劊子手來著,可問題是,身為人家下屬的,主辱臣死,主子失了形像,身為下屬的也會沒面子的呀!
「王爺,您還要回去沐浴更衣呢,再來,因為擔心王姑娘的事兒,到現在您都還未用晚飯呢。這會子王姑娘人也回來了,您總該放心了吧?」
趙九凌面色緩和不少,又看了朱棒槌一眼,暗道,「這小子還算有點眼色。」又偷偷看了錦繡,而錦繡在聽了朱棒槌的話後,很是訝異地道:「王爺還沒用晚膳?」
朱棒槌飛快地道:「王姑娘有所不知,王爺回來發現姑娘不在府內,生怕姑娘出了什麼事,便急急忙忙派人外出找尋姑娘,一直到現在都還未用晚飯呢。」
錦繡在心裡大罵活該,但卻絞著手指頭,惴惴不安地說:「哎呀,都怪我,耽擱了王爺用晚膳,王爺,我,我……」一副很驚惶又不安的模樣。
趙九凌連忙道:「這事兒不怪你,是我小題大作了。你,你沒事就好。」
朱棒槌又提醒道:「王爺,時辰真的不早了,王姑娘也要休息了。」
趙九凌又想踢他兩腳了,這老小子真心受不得誇來著,但這時候確實不早了,縱然肚子裡頭有千般言語,也只能順著朱棒槌的話抬腿走人。
趙九凌總算離開,錦繡心中狠鬆了口氣,雖然覺得這人有些莫名其妙,丟三落四又前後不著調,但也沒有想太多,一門心思都在明天的演習上,趙九凌能親自坐鎮,那是再好不過了,總好比到時候底下人不聽指揮,讓她當個光桿司令強些吧?
想到這裡,錦繡又覺得,背靠大樹好乘涼,想要在軍中開展她設施的新型救治方式,不少得要靠趙九凌在前頭披荊斬棘,這人可得罪不得呢,還得好生討好著。
……
果然如錦繡所說,因有趙九凌的親自坐鎮,這些軍醫們倒也不敢生事。
城北的點將台上,早已升起了一座座帳蓬,最當中的一處帳蓬則是趙九凌與一干高級將領佔據,其餘帳蓬裡則是中級將官們,全齊齊坐成一排,觀望著台下那名身穿石榴紅撒花碾絲短襖,下身深青色馬面裙的王錦繡,正站在一群軍醫面前,大聲說著話。
「……戰場上刀槍無眼,傷亡不可避免,我們軍醫的職責是什麼?」
軍醫們雖個個站得筆直,但神情漠然,很少有回應的,也只有錦繡藥鋪的弟子們齊聲回答:「與時間賽跑,與閻王搶人。」
「眾志誠城!與時間賽跑,與閻王搶人。」
只有十八人的隊伍,卻吼出了十二萬分的氣勢,點將台上一群將官們也忍不住動容。
與時間賽跑,與閻王搶人,眾志誠城,挑戰生命極限,打敗死神臨近的腳步。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又氣概萬千,直讓人熱血沸騰,神情動容。
軍醫們原本麻木的臉也微微裂開了些許,但很快又就恢復如常,有些人反而露出冷笑來。
這些人,說得倒是好聽,口號喊得倒是順溜,可真正到了戰場,又不知是何種景像了。
他們當中也有好些人,剛開始也是抱著救死扶傷的神聖職責而來。
可最終呢?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畫面,能治卻總是面臨著無醫藥可治的力不從心,累到站不穩腳步,雙腿蹲到發麻,雙眼開始發黑仍是挽回不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不管如何努力,那源源不絕的傷兵仍是湧向自己身邊,上官暴吼,將士們喝罵,傷兵們那絕望的,哭泣的慘叫的聲,以及混合著不甘與怨恨,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再是鮮活的血液,也被磨成麻木與冷血。
軍醫們一直都很多,但真正有幾分醫術的,卻很少留下,有那些打著懸壺濟世的游醫,也有赫赫威名的一方名醫,他們總是來了又走,卻從來不會再回來。
有人說,戰場是人間地獄,可在軍醫們心目中,軍醫營裡才是人間煉獄。那鮮活的生命在他們眼裡早已變得一文不值,與貓兒狗兒還不如,死了就死了,沒有人去同情,去憫憐,因為他們已經麻木了。
如今,這個王錦繡,打著熱血沸騰的旗幟,說著冠冕堂皇的話,還聲勢浩大到把楚王也請了來,就是不知等真正面臨戰事後,她又能堅持多久。
是痛哭流涕,屁滾尿流地哭著離開這兒,還是嚇得瑟瑟地抖不敢再踏入軍營一步。
他們,很期待。
錦繡望著這些軍醫們,把他們的神色收進眼裡,大聲道:「戰場上,救人如救火,身為軍醫,首要的就是動作快,必須快,再快,狠狠的快,不但速度要快,還要保證治療速度快。」
「當然,我帶來的這些軍醫,他們沒有上過戰場,為怕他們在緊要關頭抓瞎,今天咱們就來一場急救演習。」
「這急救演習,並不是針對錦繡藥鋪的軍醫,而是針對所有的軍醫。」
錦繡盯著一群人,沉了臉色道:「我曾聽說過大家的救治方法,大都是一對一的救治,遇上重傷的還是二對一,或是三對一,四對一,這種方式,在我眼裡,並不見得有多高明,反而非常浪費時間。」
一群人有些慍怒,面色帶了些不滿與譴責,但大多數人仍是事不關已的保持著冷然狀態。只有少數人氣不過冷笑兩聲,「既然王大人認為咱們的救治方式有問題,那敢請好,就請王大人教教咱們吧。」
「對,王大人教教咱們,讓弟兄們開開眼界。」
點將台上一些官員忍不住道:「這小娘子也真夠胡鬧,自古以來大家都這麼救治,她能想出什麼更好的方法?」
徐子泰望了說話的人,說:「姚大人稍安勿躁,再看看情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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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姐妹們的關心,黃老三的咳嗽更凶了,下半夜的時光就在這種煎熬中渡過,今早帶他去輸了液,這熊孩子特鬧騰,總共被刺了四針才罷休。到了下午,似乎好轉些了。
最難得的是,今天出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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