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剛漫不經心地接過,「這麼晚了,會是誰呀……」當看到這塊玉珮時,忽然一個激靈從墩子上彈跳了起來,臉色忽地一變,瞪向來人,「那人是誰,誰來著?」
傳話的小廝嚇了一跳,連忙恭身道:「他說他叫趙九凌。說只要大人瞧了這玉珮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了。」
何天剛心下跳得厲害,趕緊說:「快,快把人請進來……讓丫頭上茶,上好茶。」自己也跟著緊了緊衣冠,又覺身上的衣裳太過肅條,又趕緊換了一身鮮亮又沉穩的衣裳。
……
西城城牆上,幾個值夜的士兵在雕堡內烤著火,拿著燒熱的酒不時小口小口地喝著,以驅除身上的寒意。其中一個士兵踹了想睡覺的同僚,笑道:「還有三個時辰就可以交班了,你他媽的再忍忍吧。」
被踹的士兵罵罵咧咧地道:「奶奶的,這日子真他媽的不是人幹的。這大晚上的又冷又餓,還要熬餓受凍,每日裡都這般辛苦還不如回老家種田去。」種田至少可以有個好覺睡吧。
「你這小子又鑽牛角尖了,咱們守城雖說辛苦了點,但總歸還時常有人效敬,可以在那些老百姓面前擺擺威風,你去種你的田呀,日後進城來休要讓我給你方便。」
大家又笑了起來,想起那些起早貪黑進城賣貨進得城來還要受他們盤剝的可憐老百姓,又覺守城門也還是好的,至少還有油水可撈。
「也幸好有馬賊在城外盤踞著,上頭把關把的嚴,這才讓咱們發了些小財。」雖然這話誅心,但對於這些當兵的來說,卻是大實話。
「剛才那女賊也真他媽的大膽,明知自己身份被識破了還敢往城牆下湊,當真不怕老子一箭射穿她的頭?」
「就你那箭法?得,也幸好沒有射下去,否則豈不笑掉大牙?」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大家又開始說起別家的渾話,守備官家的小妾背著守備爬牆,可歎守備大人卻還蒙在鼓裡,把總江小洋三十好幾了,還沒娶上媳婦,今天瞧到總兵府的大小姐魂兒都快被勾走了,簡直丟盡男人的臉。
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又說起這些大家閨秀來,正說得帶勁,忽然一個老兵面色一驚,喝道:「你們聽聽,這是什麼聲音?」
眾人凝神,然後驚叫,「馬蹄聲!好多的馬蹄聲!」兇猛的馬蹄震得地動山搖,眾人臉色一變,「馬賊來了?」其中一個嚇得當場打翻了桌上的劣酒。
那老兵一聲厲喝:「慌什麼?這聲音是從城內傳出來的。快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一個小兵哆嗦著舉了火把從雕堡縫隙裡瞧了去,忽然叫道:「哎呀我的媽呀,好多官兵呀,朝這邊衝過來了。」
總兵大人何天剛一馬當先,身後親兵遠遠就叫道:「總兵大人領兵剿匪,爾等快速速打開城門,讓我等出城。」
因為隔得較遠,一時沒能聽清楚,等他們聽清楚時,已經晚了,總兵大人那熟悉的鐵騎已至城門下,守城的士兵們一個激靈,趕緊出來給打開城門。
「大人,這麼晚了還出去剿匪?」老兵諂媚地問著。
何天剛一臉威嚴地說:「是,今兒上午有馬賊混進城來,帶走了一位女大夫,你們可有見到過?」
「女大夫?」老兵一陣茫然,腦海裡自然而在想起來了,連忙叫道:「回大人,見過,見過。」
何天剛還沒開口,就見旁邊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你真的見過?真的從這兒出的城?」
老兵望向聲音來源,忽然嚇了一跳,只見另一白色寶馬上坐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高的身披毛領披風,黑夜中看不清神色,小的在火把照射下,滿臉凍得通紅,正瞪大了眼盯著自己,語氣急切。
這應該是某位權貴家的小少爺吧,只是如此金貴的身子居然在大冷天的出現在這兒,也不知家裡人是怎麼想的,但嘴裡卻道:「回小公子的話,是的,因為那人自稱是大夫,所以小的格外看了幾眼。」見小公子面帶喜色,心裡也跟著高興起來,又得意洋洋地道:「小的還知道那女大夫就是馬賊裝扮混進來的。所以一時不察放了那女賊出城。不過那女賊還想著故伎重施混進城來,卻讓小的給打了出去,沒讓那女賊進入城來。」
「你說什麼?你說誰是女賊?」
「就是那個馬賊扮的女大夫呀?被小的給識破了,所以沒讓他們進城。」老兵仔細地回答著,心想著,這一回他可是立了大功呀。上頭就算不讚賞他,至少也會記住他的。
「出城的時候,他們都還有一個大鬍子車伕,車廂裡坐著兩個女人,一個年輕男人,一個自稱是大夫,另一個說是徒弟。可進城的時候那個車伕卻不見了,駕車的卻換了白面年輕人,哼,當我是傻子不成?明明就是他們把馬賊給偷渡出城,偏還打出城著看病的旗號,可惜卻被我一雙利眼……」
一個暴喝響來,「那是我姐姐,什麼時候成了馬賊了?」錦玉氣得抓狂,若不是騎在馬上,肯定要把那老兵給按倒在地不可。
「你居然把我姐姐當成馬賊,還不讓她進城?你太過分了,這天氣這麼冷,外頭又有馬賊,我姐姐沒死在馬賊手裡也要死在你這混賬手上,你還我姐姐,還我姐姐!」錦玉跳下馬來,對著那老兵又踢又抓,那形同瘋虎的模樣,令人不敢懷疑,他是真的要老兵的性命。
老兵被打蒙了,卻又不敢還手,只得連連叫饒,錦玉恨得雙目血紅,一邊打一邊啞聲罵著:「你還我姐姐,你害死我姐姐了,我姐姐好不容易從馬賊手上逃生,卻死在你這蠢貨手上,你還我姐姐。」
趙九凌看不過去,連忙拉住他暴怒的身子,「先別急著發火,先問清楚情況再說。」
然後揚起馬鞭指著那被嚇傻的老兵,喝道:「到底怎麼回事,給我說。」
那老兵至今仍是雲裡霧去,但他並不笨,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幹了一件傻事,誤把良民當成匪類,並且那個女大夫看起來身份還不簡單,如今人家的家人還領著兵出了城來找尋,當下嚇得魂飛魄散,跪倒在地,嘶聲叫道:「爺呀,不關小的事呀,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呀。」然後飛快地把江小洋的吩咐原原本本地搬了出來。然後又連連磕著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爺,小的真是冤枉呀,江把總說那女大夫是馬賊裝扮的,要小的千萬別讓她進城,所以小的就乾脆把城門給關了。爺,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呀,是江把總,是他不那女……哦不,女大夫進城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錦玉虎目含淚,身影搖晃,又問:「我姐姐什麼時候進得城?」
「記不得了,不過那時候天還未黑。」
錦玉悲忿大吼:「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整整四五個時辰了,城氣這麼冷,外頭又有馬賊,你,你這混蛋,你可要害死我姐姐呀……」
老兵被踹了卻不敢吱聲,只是叫道:「沒沒沒,沒有五個時辰,至多四個時辰,不對,是四個半時辰。」
「滾!」錦玉嘶啞吼道,然後對趙九凌道:「九爺,我求求你了,快帶人出城找雪,說不定我姐姐還在城外逗留。」
趙九凌望著何天剛,何天剛正色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王爺,下官定盡力而為。」
「好,一起去吧。」
趙九凌正待提疆。被錦玉攔下,「我也要去。」
「外頭太冷了,再來你又手手縛雞之力,出去也不方便。」
「不,我要出去,我對城外比較熟悉,可以給你們帶路。」趙九凌沒法,只好扯了他的一把,「坐好。」
儘管刺冷的寒風吹得自己骨頭生痛,但錦玉仍是咬緊了牙關,睜大了眼,迎著微弱的燈火,四處搜尋著。
那守城門的幾名士兵也哭喪著臉跟在後頭,因為他們出來的時候早把鞋子脫了,縮在被子裡烤著火,也不防大半夜的還會出生這樣的事來,也沒個準備,腳下只穿了襪子,卻沒有穿軍靴,只穿了雙布鞋,這時候早已被積水給浸濕,那種又冷又濕的滋味真不好受。
那名老兵現在是又悔又怕,在心裡把江小洋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遍後,一直跟在後頭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影。
「他們有一輛馬車,一男兩女,離開城門後,好像是朝北方去了。」
然後一行人又急急忙忙朝北方奔去,錦玉卻大叫,「是了,那邊有個村落,叫大廟村,說不定姐姐去了那兒借宿去了。」
然後一行人又繼續往大廟村趕去,因為下著雨,路上的車輪痕跡早就沒了,於是又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
錦玉對著官兵們叫道:「我姐姐姓王,你們挨家挨戶叫著,就叫』王姑娘,你在裡面嗎?你弟弟帶人來找你了。『我姐姐若是聽到聲響,肯定會應聲的。」
趙九凌意外地望了錦玉一眼,眸子裡閃過一絲讚賞。
果然,先前那些敲開別人大門的被碰了不少冷釘子,後來大家試著錦玉的話,倒有幾戶人家應了聲。
「今兒個晚上是有人來借宿,不過我怕是壞人,不敢留他們。他們好像又去了老李家,你們去老李家瞧瞧吧。」
在敲了十來戶人家後,仍是沒有王錦繡的身影,但一個男子領著兩個女子前來敲門投宿的事確實被證實了。
錦玉咬著唇,忍著滿身滿心的擔憂,咬牙道:「姐姐他們身上沒帶衣裳,又沒帶多少銀子,天氣又冷,肯定走不遠的。不行,再繼續搜,再往前搜,挨家挨戶的搜。姐姐一定是借宿去了。否則這大冷天的,豈不要生生凍死?」然後又瞪著那名凍得瑟瑟發抖的老兵,咬牙恨聲道:「你最好祁導我姐姐沒事,否則我一定要找你拚命。」
「爺呀,真的不關小的事呀,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呀,是江把總說令姐是馬賊,不讓進城的。」
錦玉恨恨地道:「我姐姐生得如花似玉,如何像馬賊了?肯定是你們仗勢欺人。」
趙九凌安撫錦玉說:「不要著急,一定會找到你姐姐的。」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人欣喜地叫道:「找到了,找到王姑娘了。」
錦玉欣喜不已,胸口似要噴出如數喜悅的烈漿,他再也忍受不住,七手八腳地下得馬來,朝聲音來源處衝了過去。
「姐姐,姐姐……」錦玉跌跌撞撞地衝了過去,也顧不得因為黑夜裡路滑摔了兩個跟頭硌得膝蓋骨生生的疼痛,就那樣一股作氣地衝進了其中一戶人家,自己的姐姐正披散著頭髮,裹著件襖子,正一臉驚奇欣喜地盯著自己。
「姐。」錦玉扁了扁唇,也不顧自己身上的泥漿,就那樣衝了過去把錦繡緊緊摟在懷裡,累積了一整天的擔憂與恐懼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些冒著雨雪出來找人幾乎凍成冰塊原本有怨言的官兵們見狀,也感動不已,「果真是姐弟情深呀。」
趙九凌也衝了過來,望著完好無損的錦繡,心下也落了口氣。
何天剛望著相擁的姐弟,忽然有些嫉妒起來,如果他家的兒女也有這對姐弟這般深厚感情的一半,那他做夢都要笑了。
那名老兵見毫傷無損的錦繡,也著實落了口氣,他總算不必再擔驚受怕了。心下卻想著,等會子上邊的大人物問起責來,全推給江小洋身上。誰叫他要害自己,哼,自己得了何大小姐的好處,卻讓他們背黑鍋。
「錦玉,真的是你?」錦繡緊緊摟著弟弟,發現弟弟身子冰涼,驚叫:「你身子怎麼這麼冰?唉呀,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姐,我沒事的,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錦繡把今天的遭遇說了起來,錦玉恨聲道:「幸好姐姐你早些識破了那人的身份,否則若真是進了狼窩,後果可真不堪設想。」
錦繡點頭,「是呀,好不容易逃離了狼窩,卻不得進城,可沒把我急壞。」
錦玉冷笑,「這些可惡的東西,差點就害死了姐姐,也幸好姐姐你沒事,否則,拼著這條命也要給姐姐報仇。」忽然想到什麼,回頭望了屋門口的人,訕訕地道:「姐,這回還多虧了九爺,若不是九爺,我還真不敢想像後果呢。」
錦繡愕然地望著不應該卻偏偏出現在這兒的人,連忙福了福身子,「多謝九爺,九爺大恩,錦繡沒齒難忘。」
趙九凌淡淡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頓了下,又說:「你先前救了我的侍衛,如今也不過是互相幫忙罷了。」這句話也許解釋給錦繡聽,也許是說給何天剛。
錦繡抿了抿唇,笑道:「我救人因為是身份所在,不值得誇讚。而九爺救我,卻是真正的救人,謝您自是應該的。」
趙九凌面色越發柔和,深深看她一眼,這小女子倒是會說話。
就是不知這是不是她的真心話。
何天剛這時候開口了,「王爺,如今王姑娘人也找到了,是否該撤兵回城?」
趙九凌望他一眼,點頭,「那是自然,今兒個可要多謝何總兵。」
何天剛連忙道:「不敢,下官治下出了馬賊,還禍害起老百姓來,下官也難吝其咎。今日裡也不過是份內事,可當不起王爺的誇讚。」他望了錦繡一眼,一臉誠懇,「也多虧王姑娘平安無事,否則,可真令下官百死也難以贖罪了。」
何天剛還是比較有眼色的,趙九凌是什麼人物,先前住在他家也只是拿了奉公府的拜貼,他也一直以為此人是奉國公府的公子,客客氣氣地對待著,誰知人家卻是堂堂楚王。而堂堂王爺這般聲勢浩大糾集上千官兵只為救一名女子,何天剛的腦海已經不乏豐富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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