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該吃藥了。」何秀麗端著藥,來到床前,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端走,還喝什麼喝,就這樣氣死算了。」何夫人這回是真的病了,並且病得還不輕。
從顧府回來後,她一口氣沒能憋住,生生吐了一口鮮血,嚇壞了身邊的人,何秀麗急忙找了大夫來,得出結論是怒火攻心所致。何秀麗並不知道母親與姨母究竟生了什麼爭執,只知道從顧儲回來後,母親砸了一屋子的東西,然後病倒了,可沒把她給嚇壞。
如今養了兩天,母親臉色仍然很是難看,青中帶灰,以及憤怒中又帶著不甘和深深的怨恨,心頭很是不安。
「娘,大夫說您這是鬱悶鬱結所至,只要喝了藥,再把心胸放開,病自然便會好了……」
何夫人目光凶狠地射了過來,咬牙叫道:「你要我如何把心胸放開?你不知道那日你姨母如何指著我的鼻子痛罵……」忽然想到她目前除了兒女作依靠外,唯一的依仗便只有顧夫人了,心下又是委屈又是怨恨,捂著臉道:「這些年來,虧我對她那般掏心挖肺,到頭來卻這般對我。」
何秀麗咬唇,母親與姨母之間爭的爭所,她並不甚清楚,只依稀知道,似乎是母親對王錦繡把話說重了,以至於王錦繡擱桃子,差點誤了表哥的病,這才讓姨母對母親心生怨恨。如果真是這樣,這事兒還真怪不著母親。
「娘,這事兒真的不能怪你的,要怪就怪那王錦繡,若不是她擱桃子,姨母如何會把氣撒在您頭上?娘您就想開些吧,等您病好了,再去找那賤人算賬。」
何夫人哪能輕易就想開了的,那日顧夫人可沒給她留任衙情面,連「下作,給我滾,以後永遠不要再登門,府家沒有你這樣的親戚」之類的話都罵了出來,甚至還牽扯到寶貝女兒,「你們母女打什麼主意合著我不知道?你們母女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瓜?」
想著女兒與顧家的婚事就要黃掉,想著表妹對自己的痛罵,何夫人一口氣又沒能提上來,憋得死去活來,何秀麗嚇得趕緊讓人去請大夫,正兵荒馬亂時,何天剛進來了。
何秀麗面色一喜,父親已有多年不曾踏足母親的房間了,趕緊上前抓著父親的手,「爹爹,母親病下了,大夫說很嚴重……」
何天剛大步來到床前,望著斜躺在床上的妻子,忽然一個巴掌摑了過去,「你這個專扯我後腿的賤人!」
……
這日裡,何勁從外頭回來,何夫人屋子裡的大丫頭喜茲茲地迎上去,「爺來看望太太了?」忽然發現何勁臉色鐵青,吃驚不已,「爺可是心情不好?」
何勁望她一眼,沒有理她,大步進入院子時,屋子裡服侍的人趕緊施禮,「奴婢見過大爺。」彼此起伏的行禮問安聲充斥著上房。
何夫人枕在貴妃榻上,一身淡青蓮色的褙子,更是襯得臉色憔悴蠟黃,聽到聲響連忙抬頭,望著兒子,勉強擠出笑容,「子昂,這個時候怎麼也來了?」
何勁向母親施了禮後,坐到母親的下首。
何勁一身玉色映暗金蓮花紋圓領長袍,襯得整個人穩重莊雅,鬱積了數日的心情總算舒坦不少,一臉慈愛地問道:「成麼清減了?丫頭怎麼侍候你的?」
「丫頭們侍候的盡興,母親休要怪罪她們。」何勁盯著母親,淡淡地道:「外頭的傳聞,兒子都知道了。」
何夫人臉色一白,一臉緊張與心虛,「子昂你可是聽到了什麼傳聞?」不等兒子說話,又強笑道,「傳聞而已,當不得真的。」
何勁點頭,「自是當不得真的。」
何夫人微鬆了口氣。想著那日丈夫不分青紅皂白對她一通指責,還絲毫顏面都不給她不惜當著女兒及下人的面掌摑她,這讓她連死的心都有了。偏偏兒子那時候又不在府裡,她想讓兒子回來給她做主都是不成了。
而丈夫似乎也知道她的想法,居然恨聲威脅她,「別作夢了。就因為你這蠢婦幹的好事,說過的好話,子昂的差事也讓人給叫停了。你這個蠢婦,禍害我不夠,連親生兒子也一併牽累。」
何夫人只覺一陣天眩地轉,兒子可是她的命根子與未來的依靠和希望呀。
「老爺,這事兒怎麼成這了這樣了?妾身真不是有意的呀……」
「不管你有意與否,如今外頭都把你說成什麼了,為富不仁,故作清高,卑鄙陰狠,目光短淺,故步自封,呆刻迂腐,刻板無禮,行事張狂……就因為你做的蠢事,害得子昂之前的事兒又被人拿出來說項,說子昂的前未婚妻之所寧願自盡也不願嫁到何家來,就是因為怕你這個不著調的惡婆婆刁難她。你聽聽,八百年前的事兒又讓人拿出來說項,真真是氣死我了。」
何夫人大喊冤枉,一臉怒火,「明明就是那賤人私下裡勾搭娘家表哥,被子昂發現了這才羞愧自盡,如何怪得到我頭上?」
「可是外人不會這麼想。」何天剛恨恨地道,望著自己妻子的眼神,毫無溫度而言,全是無盡的冷漠與厭惡,「你那兄長家的閨女我本來就瞧不上,成天一味的要死不活,是你死活要聘來做子昂媳婦,若非那賤人做出那下作事,子昂如何年過二十了說親還這麼困難?都是你這蠢婦。你有心扶持娘家我不反對,但為了娘家卻拿自己兒子的終身開玩笑,你,不配做子昂母親。」
何夫人被丈夫這番嚴厲指責弄得心力憔悴,想著在何夫人那受到的氣,女兒的婚事告吹,視作唯一依靠的兒子又因自己而受牽連,又恨又氣又悔,連死的心都有了,一口氣提不上來,就那樣暈死過去。
如今事情過去好些天,何夫人仍是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她也不敢出去見人了,只能窩縮在屋子裡,哪兒也不敢去,就連前陣子成王妃過壽她都托病沒有前去。
如今,她最不願最不敢見的兒子,卻主動來看望她,這讓她又驚又喜,還有更多的悔恨與心虛。
也不知兒子知道了多少,若知道了,又會怎生看待她這個母親?
所幸何勁面上並沒什麼異樣,見母親臉色難看,也不過十來天沒見面,人就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極為憔,尤其身上那淡青蓮色的褙子,更是襯得整個身子形犒枯木,不由皺眉道:「母親受委屈了。」
何夫人捂著帕子,差點就痛哭出聲了,心下感動不已,「好孩子,也難為你還一心向著我。」雖然這個兒子並不與她貼心,但在大局上還是很維護她的。這讓她很是欣慰,也漸漸生出了些許底氣。只要有兒子在,丈夫再厭惡她也不敢休她的。那些狐狸精又算得什麼?
「子昂,這回娘可是受盡了委屈。」何夫人一臉悲忿地望著兒子,淚水又要落下,「你不知道,那楊氏有多可恨。仗著你爹的寵愛,居然作威作福到我頭上了。還有你爹爹……」
何勁打斷她的話:「娘,這些我都知道。一切的由頭,全都是因那王錦繡而起,所以兒子特意過來給您出氣的。」
……
錦繡藥鋪負責接待客人的小廝陪著笑臉對袁家的管事婆子道:「不好意思,從現在起,咱們錦繡大夫不再登門應診,病人有什麼病痛的,需得把病人帶到錦繡藥鋪。」
那管事婆子不滿地道:「我們奶奶可是金尊玉貴的人物,哪有親自出門趕著讓大夫瞧的道理?之前錦繡大夫不都是登門看病嗎?為何現在不成了?是瞧不起我們袁家嗎?」
那小廝陪著笑道:「媽媽這話可就折煞小的了。我們東家不是不肯去,而是……」一副面難色的模樣。
「媽媽您有所不知,我們東家之前也是時常登門看病的,可總兵夫人卻說這樣有失體統,責令我們東家日後莫再如此。我們東家這才不得不定下此規矩。」
那婆子氣怒不已,但總兵夫人她還是頗為忌憚的,小聲嚷嚷道:「總兵夫人又不是縣官裡的大老爺們,管得未免也太寬了。」
小廝苦笑地拱了拱手,又是作揖又是賠罪的,「請媽媽海涵,我們東家是個女流之輩,前陣子因開罪了顧夫人現在都還沒緩過氣呢,若是再開罪總兵夫人,那這金陵城可就真沒我們東家的立錐之地了。還請這位媽媽不要惱小的,回去請貴府大奶奶屈尊過來一趟。給您少些診金也是。」
那媽媽哼了聲:「咱們袁府還屈那麼點銀子嗎?」
「是是是,是小的不會說話,小的該死。」小廝連連賠禮。
那媽媽心裡有氣,卻又不便發作,總兵夫人她可惹不起,只得先回去把這事告訴了大奶奶再另作處理。
那婆子離開後不久,又有人登門指明要錦繡前看病的,都被小廝以「何夫人的道理」為由給打發了。有些人好說話,一聽說少收診金,也就不再計較,說回去把病人帶來。遇上不好說話的,小廝就一臉為難地說「這是何夫人的命令」,他們東家哪敢不從?又把之前東家無意間得罪了顧夫人的事兒說了出來,然後耷拉著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惹得那些管事婆子們於心不忍,紛紛回去又添油加醋地對各自的主子說了錦繡藥鋪的女大夫,不再外出就診的原因。
何夫人緊緊擰著帕子,一臉的驚嚇,「別別別,孩子,那王錦繡現下你可動不得。動不得呀。」
何勁呷了口茶,不以為然,「為何動不得?」
「現下外頭傳言甚囂,你表姨母才動了那麼一點點,就被傳得那樣不堪,如今也躲在家裡生著悶氣呢,卻也不敢真拿她怎樣。咱們若是再動她一根寒毛,保管那些不明就理的人就要說是咱們動的手腳。」想著丈夫的警告,何夫人只覺嘴裡發苦,見兒子眉毛皺了起來,生怕兒子也隨了她的脾氣,動不動就要喊打喊殺的,連忙苦口婆心地道:「這事兒,雖然娘只是無心之過,但那王錦繡也太可惡了,居然拿我作晃子,宣佈不肯再外出就醫,生生將我一軍,如今娘這心裡也委屈的很……」想著丈夫的暴怒,顧夫人的痛罵,還有府裡姨娘的譏笑,何夫人只覺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該死的王錦繡,太卑劣了,她不過是出於好心提醒她,就讓她這樣給報復回來。
何勁語氣森然,「娘如今被她坑得這樣慘,娘就不想著報復回去?」
……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小廝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五月的金陵,天氣已有些炎熱了,長時間站在門口接待賠笑臉,口也有些渴了,等他進屋去喝了一大杯水後,繼續守在門口。
等忙到下酉時初刻,鋪子裡總算消停,齊玄英喝了一大口茶,發現門口還立得筆直的人影,不由笑道:「錦玉,今兒是怎麼了?幹活這麼帶勁?」
原來,這個小廝不是別人,正是錦玉本人。他摘下頭上的灰青色的小廝帽,嘿嘿地笑道:「當然帶勁啦,有錢掙的活兒誰不帶勁。」今天突發性疾病的人還真多,裡頭的半斤以及兩個小廝都忙不過來,便把原本負責接待客人的小廝被派過去幫忙煎藥去了。錦玉又逢耍假,便興高采列地負責起接客的工作。忙上忙下,端茶倒水,親切溫和,又能說會道,把病人逗得喜笑顏開。
錦繡從裡頭出來,她現在已不需要坐堂了,在裡頭院子裡,把一間倉庫整理出來,打造成急救室,這兩日正忙活著呢。又請人打造手術刀,輸液管是沒法子做了,只得讓鐵匠試圖打幾支注射筒出來,到目前為止,因技術以及器具有限,打造出來的針筒粗糙不說,針頭實在太大,她本人看了都忍不住發怵,更別說打在人的肌膚裡了。
而針筒可以慢慢摸索,可注射筒的器材就抓瞎了。這個時代沒有塑膠,暫時還沒找到可替代的材料。看來肌肉注射只能暫且擱置。
暫且把注射筒的事拋到一邊,瞧了錦玉一身小廝裝扮,忍不住笑了出來,捏了他的鼻子,「好玩嗎?」
「好玩。」
「客人有沒有被你得罪光呀?」
錦玉嘿嘿一笑:「我一直笑臉相迎,又是賠罪又是作揖,好話說盡,人家如何還能與我一個小孩子計較?」要計較也是找何夫人唄,與他何干?
錦繡當然知道這小子的目的,掐了他一把,柔聲道:「好了,現在也沒什麼客人了,進去休息吧。」
姐弟倆進入後院,關了門,錦玉這才陰惻惻地道:「今兒個,我接待的那些人,大多數都沒說什麼,只有少數幾個有些不滿呢。」
錦繡問:「你可看清楚了,這些人,究竟是不滿我拒絕上門看病,還是不滿我畏懼總兵夫人的權勢?」
「我又不是他們肚裡的蛔蟲,我怎麼知道?不過,他們再怪姐姐沒用,姐姐本來就只是升斗小民,畏懼總兵府的權勢不敢再上門就診,也是人之常情呀。他們惱恨姐姐,但更會惱怒何夫人。」
錦繡當然知道這裡頭的名堂,古代大多數大富人家,都自恃身份,都是讓大夫登門看病的。一來襯托他們的尊貴與矜持,二來也是襯托他們與平頭老百姓不同罷了。也只有貧苦人家才會登門看病。
如今,雖說她同意減少一半診金,大部份富貴人家心裡應該還是樂見其成的,就怕那些少數的頂級富貴人家心頭不爽。
他們惱怒她是肯定的,但會更加惱怒使作俑者何夫人。這樣的下場不外乎有兩個,日後這些人不再找她看病,照樣與何夫人交好。另外一種就是,來找她看病,對何夫人有一定的不滿。
但不管如何,她把規矩立了出來,對她本人也是件好事。不必再把時間花在不必要的來回奔波裡,也不必進入權貴家的門,還得對上位者施禮問安。再來,大富人家的陰私事兒,知道得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其實,真要算起來,何夫人還算是幫了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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