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裡,治安混亂的地方,家家戶戶的門窗必然結實,防賊防盜,少了警察照料,不為世人關注重視,就得學會自保,筒子樓這套有些年數的老屋防盜門承受重力敲打、撞擊,仍然牢不可破,穩固的很。
外屋沙,重傷昏迷的東北大漢迴光返照似的清醒過來,艱難側臉瞧向丟掉手掌的右臂,滴滴答答斷腕處滴血不止,慘不忍睹的傷口血肉模糊,染血的骨頭茬子清晰可見,滿面血污的漢子眼神麻木,無一絲情感波動,追隨湯小海廝殺多年,早看破生死,用他的話說,哪天一命嗚呼,他不賠本,不會死不瞑目。
壯士斷腕,坦然自若,何等豪情。
東北爺們硬氣,北方商業黑道雙料神話的締造者葉沉浮也承認。
手拎卷刃砍刀防守門口的漢子回頭瞅見同伴甦醒,驚喜呼喊:「海哥,海哥,柱子醒了!」
裡屋踱步的湯小海急步走出,一雙冷厲夾雜痛惜的眼眸注視鞍前馬後追隨七八年的兄弟,不見得每個梟雄都冷酷無情、六親不認,若湯小海只靠陰毒手段玩弄權謀上位,東北那麼多老爺們怎能當海哥是神一般的膜拜。
他和葉沉浮眉來眼去,拋開利益關係,兩人全重情重義,志同道合方能惺惺相惜,看著身邊兄弟血染衣襟,淒慘無比,他心酸心痛,虎目中淚花閃現,俯身道:「柱子,挺住,我帶你回東北,你不是想找個女大學生當老婆,不是想要個大胖小子?」
迴光返照的漢子比任何人清楚生命已到盡頭,但他笑了,笑容坦然,眼神不含半點遺憾,八年前他只是從瀋陽軍區退伍的農村兵,沒有安置卡,無法享受城市兵由政府安排工作的待遇,若非海哥收留,他要麼安安分分回老家面朝黑土背朝天延續祖輩父輩的卑微生活,要麼加入農民工大軍,辛苦勞碌一生。
鏗鏘男兒,誰願意虛度光陰碌碌無為?
海哥讓他見識花花世界的浮華,給他一個展現血性漢子豪情的人生舞台,此生足矣,士為知己者死,大抵如此。
他的左手顫巍巍握住湯小海的右手,豪邁笑道:「海哥,我這輩子夠本了,死了不虧,你別為我難過,真像老人們說的人死後經歷什麼六道輪迴,我下輩子不管做豬做狗,繼續跟海哥你混。」
「柱子」
湯小海心頭一痛,淚珠滑落眼角,大好男兒就這麼走了?
生命總有終結的一刻,千古一帝、一世梟雄難抵命運輪迴,柱子沾滿血污長滿老繭的手無力地垂下,雙眼合攏,腦袋耷拉一邊,粗獷面龐仍殘留豪邁笑容,世上又少一條鐵骨錚錚的好漢,湯小海虎目圓睜,揮拳擊碎沙邊的木製茶几,悲憤誓:「柱子,我給你報仇,否則我湯小海畜生養的。」
東北黑道混子深知一點,海哥一諾千金。
這一刻開始,湯小海同香港黑幫勢如水火。
再如何牢固的防盜門也難承受連續不斷的猛烈撞擊,門框移位,鐵門搖搖欲墜,狼仔和東北大漢兩人傾盡全力頂門,情勢危急,死守狹小房屋,無異於置身死地,活著才有機會打敗你的敵人湯小海深諳此理,學西楚霸王死戰至生命最後一口氣,固然可歌可泣,但終究落了下乘。
四肢達頭腦簡單的莽夫蠢貨才那麼幹!
項羽放棄自刎選擇過江,豎起西楚大旗召集江東子弟,未嘗不可再與劉邦逐鹿天下,歷史總在英雄豪傑頭腦錯亂的一瞬間生改變,湯,擰開煤氣罐的閥門,呼喊兩個兄弟先跳樓,他斷後。
狼仔和另一個名叫王慶的東北爺們本想讓湯小海先走,但目睹海哥不容質疑的決絕表情,咬牙點頭,衝入裡屋。此刻,防盜門轟然倒塌,湯小海舉起一張單人沙,怒吼前衝,硬生生將湧入屋子的人群頂出門外,緊接著,勇猛無匹的東北大梟鬆手放開沙,快側踢,猛踹沙,頂住一片人的沙彈向屋外。
樓道裡的腳步聲愈雜亂,伴隨哭爹喊娘的哀號叫罵,至少十數人倒地。
一擊得手,湯小海毫不猶豫選擇撤退,奔向裡屋,跳窗而出的同時打著zippo打火機,向後甩手,扔入屋中。轟!巨響破空,窗口噴湧一股火光熱浪,映亮湯小海殺機充盈的臉,即便虎落平陽,東北大梟依然彰顯捨我其誰的霸主風采,狼仔和王慶仰臉凝視跳樓的海哥,滿眼佩服之情。
偌大北方黑道興許僅剩葉沉浮一人能與他比肩。
「嗖!嗖!嗖!」
利箭撕裂空氣的聲音,因火光沖淡夜幕,凌空飄落的湯小海儼然成顯眼的活靶子,三張百磅強弩激射的純鋼箭頭,準確無誤洞穿他身體,一枚貫穿小腿,一枚刺入大腿,最後一枚斜射入肩胛骨,箭頭從後背鑽出。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流年不利的湯小海忍痛落地,受傷的腿一軟,跪倒冰冷地面,左右兩邊,摩托車的燈光照亮巷道,人影憧憧,刀光閃閃,很明顯這條巷子仍是絕地!
「海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狼仔痛哭流涕,被追殺、被出賣全是他惹的禍,他恨不得對著海哥抹脖子,以死謝罪。
「狼仔,沒你的錯,這是命,閻王叫我三更死,誰能留我到五更?」湯小海悲壯笑言,右手摸索後背,指頭夾住三角形純鋼箭頭,猛地一拔,血流如注,湯小海神色一動不動彷彿這箭並非射入他身體。
男兒本色盡顯無遺。
湯小海顫巍巍站起,高昂頭顱,哪怕戰死,絕不低頭,環視堵死巷子的人群狂笑道:「渣滓們,沖老子來!」
香港黑幫狂徒們張牙舞爪殺向三人。
夜色掩護,六人循著人生嘈雜的方位,瘋似的狂奔,他們足尖踏地,悄無聲息,身形似鬼魅幽靈,當先的男人渾身瀰漫殺氣,保持百米衝刺度跑幾分鐘,第一個進入燈光閃耀的巷子,撩撥他熱血沸騰的悲壯畫面映入眼底。
以湯小海為圓心倒伏一圈缺胳膊少腿的黑幫分子,而堂堂東北黑道第一人單膝跪地,用一柄卷刃砍刀支撐搖搖欲墜的雄健身軀,外圍數十號猛男你推我拽,止步不前,似乎怕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