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州被城市化進程這頭猛獸蹂躪多年,清晨並不清淨,比起五十萬人口的新豐市喧囂吵鬧了太多,八點多鐘正是上班時段,人流車流的高峰期,機動車道擁擠不堪,公交車、私家車、公務車八仙過海般各顯神通在狹小縫隙中艱難挪動,就算你的車掛上省委牌照此時此刻也得乖乖龜前進,想橫行霸道難比登天。
行人匆匆的人行道上,葉沉浮不緊不慢走著,t恤衫一道由肩膀延伸至後腰的誇張破口無疑是吸引路人的「亮點」,一路行來不乏恥笑鄙夷他的人,這種居高臨下的鄙夷不僅局限衣冠楚楚貌似富有的傢伙臉上,有幾個論衣著扮相只比葉沉浮體面了那麼一點點的男女也自視極高的恥笑不已。
五十步笑百步?
葉沉浮心裡冷笑,一樣米養百樣人,總有一小撮其實沒丁點炫耀資本的騷包愛一廂情願把自己歸入富人圈子,擺出與窮人勢不兩立的醜惡嘴臉,沒錢沒勢到這境界不只可悲,還可恥可笑。
葉沉浮的目光從幾個騷包臉上掠過,柔和且玩味,生氣?壓根犯不著,十幾年窮困潦倒的窘迫生活,他早習慣冷嘲熱諷白眼鄙夷,心態出奇的穩定,他淡然微笑,舉目眺望前方,八車道的寬闊大學路彷彿一眼望不到盡頭,車流人流同樣沒有盡頭,要在這座擁有三百萬常住人口的省會城市一鳴驚人,幾率同買彩票中頭獎大抵相等。
昨晚,一個小小的大學路派出所就迫使葉沉浮束手待斃,難以生出半分反抗掙扎的念頭,卑微的社會地位距離與市常委省常委觥籌交錯的上流社會圈子到底有多遠,窮了十九年的窮小子難以想像,不說長州的洪哥、韓六指,就算老家新豐市的幾個地頭蛇,葉沉浮照樣望塵莫及。
「我命由我不由天,話說的輕鬆,做起來難呦。」葉沉浮揉捏皺巴巴的大前門煙盒自言自語前行,凝望遠方的黑眸,那抹堅毅執著卻絲毫未減,人活著,必須樹立一個目標,哪怕它遙不可及,因為有目標才有成功的希望。
葉沉浮以大致恆定的度走過兩個十字路口,寧西大學高三十三層主教學樓的紅色塔尖慢慢進入他視線,看著不遠,走過去估摸最少十幾分鐘,由此可見聚集十幾萬莘莘學子的大學路有多長。
葉沉浮的視線剛從極具俄羅斯風格的紅色塔樓移開,馬上被另一場景吸引,前方幾十米處不知生什麼事情,百餘人擁堵,幾輛警車橫在路邊,幾個警察匆忙拉起警戒線防止更多路人湧來圍觀,最觸動大眾敏感神經的莫過一隊全副武裝的特警,他們穿黑色制服外套避彈衣,頭戴新式鋼盔以及遮掩半張臉的風鏡,處處展現職業軍人的鐵血氣質,十幾條威風凜凜的矯健身影迅分散佔據有利地形。
綁架?殺人?
葉沉浮擁有平常人的好奇心,快步走近事現場,擠到人群最前邊,仔細一瞧,愣住了,一個三十歲出頭的清秀女人被脅持,鋒利的水果刀已在她脖頸留下一條怵目驚心的鮮紅印痕,她驚恐失措望著人圈邊緣被警察死死拽住歇斯底里呼喊媽媽的小男孩,緊貼她後背的挾持者猙獰吼喊:「滾開!滾開啊!老子真的會殺人!」
是平平!
目睹牽動人神經的一幕,葉沉浮難以置信,詢問身邊人,才知道痛恨貧窮生活的平平在自助銀行搶人八萬逃跑不成反被見義勇為的路人圍追堵截,情急之下在「永和豆漿」門口脅持了給兒子買早點的女人。()
已經認識半個多月的大齡青年平平向來膽小怕事,是個被女朋友當街扇十幾個嘴巴子放不出半個屁的老實人,莫非最近的接連打擊已讓這老實人徹底崩潰,以至於破罐子破摔?葉沉浮神情凝重,再看看那個歇斯底里喊媽媽的小男孩,彷彿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揪扯心頭,又心痛又心酸。
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處世原則的葉沉浮忽然產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仁慈念頭,或許小男孩的哭泣打動了他,或許不想相處半月的同事走向極端,他情難自已跨前一步,指著陷於半瘋狂狀態的平平,對要阻攔他的警察說:「我認識他,他是我好朋友,麻煩給我個機會勸勸他。」
警察思索片刻,拿起步話機向負責現場指揮的領導報告,人命關天的大事情,小片警哪敢妄自做主,大約過了兩分鐘,警方同意葉沉浮適當接近現場勸說,葉沉浮揉捏大前門煙盒,脫離人圈,瞬間成為全場焦點。
「平平先別衝動,聽兄弟說幾句話。」葉沉浮拔一支煙,點燃,倚靠停留現場的帕薩特轎車,從容凝望表情複雜而猙獰的平平,平平顯然沒想到會遇上熟人,微微一愣,打劫不成反被圍的殘酷現實快使接連遭遇挫折的男人精神崩潰,他淚流滿面搖頭,倔強的像頭瘋見紅的公牛。
「平平,冷靜點。」葉沉浮深吸口煙,道:「現在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你家裡有父母,你不是常說他們窮了一輩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出事兒了,他們這輩子的夢就沒了,怎麼繼續活下去?」
「反正我已經沒希望了,我不管,你走開,走開啊!」平平歇斯底里嘶吼,握刀的手劇烈顫抖,周圍人的心也跟著顫抖。
葉沉浮搖頭:「平平,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繼續錯下去能換來什麼?那個拋棄你的女人會因為你英勇而悔悟?不能吧,人家絕對恥笑你,笑你是傻子,慶幸當初沒死心塌地跟了你,好好想想,為了沒機會花的八萬塊錢犯得著豁出命嗎?!」
平平本不可憎的面龐痛苦扭曲,猙獰道:「葉沉浮你滾,你不知道我有多苦,窩窩囊囊活著真不如早點死。」
「你苦?你有我苦?」葉沉浮笑,笑容悲愴,透著牽動人心的落寞,並非他逢場作戲,回想往事,心酸吶,使勁抽口煙,道:「記得小學六年級,有錢人家的孩子暑假夏令營去韓國,我呢在烈日下賣彩票,那種一盒一百二十張的體育彩票,你知道賣一張我能拿多少錢?兩分錢,賣一盒兩塊四,為了給剛下崗待業的父母減輕點負擔,為了多賣點彩票,十一歲的我走街串巷說盡好話受盡白眼,咱們都是窮人,你應該清楚十來歲的孩子,同齡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是什麼心情。」
葉沉浮似乎有點激動,搖頭苦笑,曾經的辛酸歲月給他留下太深印象,深深吸口氣,繼續道:「賣一天彩票我能賺二十塊錢,我就想天天有彩票賣該多好,不像在工地搬磚頭那麼累,不像在學校垃圾桶裡翻飲料瓶那麼難為情,那段時間把自己賺的錢拿到父母面前,看著他們欣慰的笑容,我心裡特踏實特高興,就覺得自己長大了,有用了,但是生活偏偏不讓我如意,投注站出現了,我賣什麼。一年前我父母出車禍,走了,永遠回不來了,我連讓他們過好日子的機會都沒,平平你比我幸運多了,你還有父母,還有機會。」
警察、圍觀的群眾寂靜無聲,平平和被脅持的女人全默默注視用手捂著嘴不讓自己哽咽出聲的葉沉浮,人群中一個女孩淚流滿面,她看出他是有故事的男人,不曾想他的故事這麼傷感,她心痛的快要窒息。
葉沉浮壓住心頭悲慼,隨手抹去眼角淚水,望一眼有所觸動的平平,痛苦笑道:「我的過去何止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