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賞賜的激起的血勇過後,有些人已經冷靜下來,開始認真的考慮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得到那虛無縹緲的賞賜。若是戰死在這裡,不過是一堆沒有人認識更沒有人憐惜的臭肉。
和生命比起來,榮華富貴似乎也就沒有那麼大的誘惑了。
尤其是剛剛投降過來的新兵,早被前方那驚天動地的吶喊所震懾,聽著刀劍砍在人體上的鈍響,聽著骨頭這段的聲音,還有人類在最絕望的瀕死之時發出的慘叫,早已心驚膽寒。
現在才知道害怕,已經晚了。
雖然還看不到前面的蕩虜軍,但洶湧的人流本身就具有強大的慣性,每一個個體都成了漂浮在洪流中的樹葉,早已身不由己,想挺住腳步都變得異常困難,而且身後還有虎視眈眈的督戰隊……
哪怕明明知道前面是慘烈凶險的屠場,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衝了。只有衝過去,才有一點立功受賞活下來的機會,若是止步不前,馬上就會領教到督戰隊的殘酷無情。
看到軍隊如潮水一般席捲過去,佟圖賴終於放心了。
只要在開始激盪起軍心士氣,無論什麼樣的勇士都得陷在這滾滾洪流當中,主動也好被動也罷,除了死命拚殺之外別無選擇。
至於這些螻蟻一般的炮灰最後是什麼下場,是死還是活,沒有誰會在意。
豫王要的是突破,只有突破了前面的防線,凶悍勇猛的八旗勇士才有機會衝上去砍翻那些守軍,徹底奠定最終的勝局。
佟圖賴這一生,經歷過的戰鬥已有四十餘次,早已深諳駕馭之道。
白閃閃的陽光照耀之下,一陣若有若無的微風徐徐吹拂,將濃濃的硝煙和漫天沙塵吹沙了很多,也將硝煙的味道和血腥的氣息吹了過來。讓後面的人終於有機會在一個個晃動的身影縫隙當中看到前面的情形。
蕩虜軍的長槍兵早已列隊結陣,菱形的槍陣彷彿一個巨大的怪物,那些閃耀著寒光的槍尖就是這個怪物身上的尖刺。那一排排長槍輕而易舉刺穿了清兵身上單薄如紙的布甲,將一個個血肉之軀串在長長的槍尖之上,又以非常快的速度甩出,在明媚的陽光下留下一道血紅色的軌跡。
於清兵相比,蕩虜軍的甲冑簡直可以用奢華來形容:一水的亮鎧魚鱗甲,內襯皮甲,雖是最普通的戰兵,卻如同列隊檢閱的儀仗兵,把全身都包裹在金屬甲冑當中。
這當然不是重甲,但在清兵的理解當中,這已經是當之無愧的重甲了。尤其當蕩虜戰兵把頭盔上的面罩放下來之後,連臉都看不見,只看見一雙雙充滿凌厲殺氣的眼睛。
兩相對比,清軍簡直就是叫花子。
大規模的白刃戰之初,不管有高的武藝都是白搭,因為人流的洶湧和高速奔跑的慣性會形成巨大的衝擊力,最直接的表現形式就是相互衝撞。
清軍如同決堤的洪流般衝了上來,前排的士兵根本就收不住腳步,如怒海狂濤般重重的「砸」在對方的前端。
算上槍套子,槍尖的長度達到二尺八寸,連戰馬都能捅個對穿。
巨大的衝擊力作用之下,根本就無需任何捅刺動作,清軍自己的送上門來,如同鐵釬子上的羊肉串掛在槍尖之上,卻一時死不透,只是拚命的慘叫、掙扎……
即便明明知道衝上去肯定是送死,卻早已經收不住了,更多的人「無所畏懼」的衝了上來,繼續用血肉之軀猛烈撞擊著密密麻麻的長槍大陣,有人試圖回頭,馬上就被身後的同伴推倒、踩踏而過,再也不可能站立起來。
這種自殺性的衝擊絕非白費,而且很有必要,因為這股衝擊力才是真正可怕的力量。
在把無數生命葬送在槍尖上之後,終於用人命把蕩虜軍的長槍大陣沖的壓縮內陷其起來,後面的清軍才有了出手的機會,真正意義上的白刃戰才剛剛開始。
「砰」
在槍尖刺在盾牌上的瞬間,清軍士兵完全憑借最原始的戰鬥本能,撒送拋棄了盾牌,接著前衝的慣性高高躍起,長刀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順著槍桿斬落下來。
驚艷的空中斬殺直接將蕩虜軍戰兵的雙手砍斷,又是一回手,刀刃帶著凌厲致命的力量砍在對方的面罩上。
奈何蕩虜軍的盔甲實在堅固,雖已經大力打出了火星,卻沒有能夠順利的砍下對方的半個腦殼兒。清軍士兵剛一落地,馬上又揮刀,將兩桿疾刺而來的長槍盪開出去。側身、墊步、擰腰,正準備前撲之時,猛然又有兩桿長槍斜剌剌的捅刺過來。
「啊——」
淒厲而又悠長的慘叫聲中,既勇且猛的清軍士兵被長槍洞穿了胸腹,兩桿長槍直接將他支架起來,往回一抽順勢斜甩,半空中灑落一大蓬血雨,像丟出一個裝滿了水的口袋一樣將他甩了出去。
激烈的廝殺當中,突然響起幾聲尖銳的銅哨。
隨著哨聲的響起,整體向前移動的長槍大陣頓時止步,前來的槍兵在微微後退,後面的保持著牙突的姿勢慢慢墊上前來,菱形的隊列變換成一個不太規則的內彎月牙形態。
對方變換隊型之時,正是可乘之機,當清軍的頭目們吶喊著指揮士兵試圖趁機衝上來之時,無數透甲錐從後面激射而出,直接就將剛剛衝上來的清兵射成了此為。
瞬間的交錯,有人在恍惚之間看到廝殺地帶後面的情形:蕩虜軍最著名的野戰小炮正對著這裡。
又要耍用炮火打斷前後銜接的把戲了。
前進的路子被槍兵給擋住了,最合適的做法絕對是推下去,因為後續的步兵被火炮一哄,就又無以為繼,剛剛衝過來的這點步兵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或許還能支撐一會砍殺一會,但最終的解決卻已經注定:必然會被消耗掉。
但催促前進的戰鼓聲依舊響的驚天動地,後面的滿洲主子要他們前進。
後退半步,督戰隊的刀子也不是吃素的。
前進是死,後退也是死。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前面的清軍已經被逼上了絕境,只能拚死一戰了。
往前衝,或許還有一絲勝利的可能,若是後退的話,連一點點機會都沒有。前後左右都是個死,還不如捨命一搏!
「散開,火炮要來啦,散開,前衝。」
軍官們揮舞著腰刀瘋狂大叫著。
前衝之時必然需要密集的隊型,但官長的命令卻是散開,看似相悖的命令完全是出於無奈。
聚集在一起肯定會首先招來火炮的轟擊,還不如散開一點。反正也是用性命豪賭,隊型不隊型已經不重要了,只期盼後面的兄弟能夠像自己一樣不怕死,只要他們能頂著蕩虜軍的火炮衝擊過來,把前隊後隊銜接起來,就還有活命的機會。
火炮的轟鳴已經讓人麻木了,那騰起的煙柱和四射的沙塵,一個個冒著白色煙霧的彈坑和支離破碎的屍體,已經很難再讓人生出任何激動的情感,彷彿這一切本就是戰場的一部分,已根本不值得去注意。
清兵卡在這裡,進退無路,簡直就是炮兵最好的靶子。
一輪密集的炮擊之後,瀰漫的硝煙和激盪而起的沙塵漸漸散去,戰場之上的情形已如修羅地獄。
數不清的刀槍雜亂的散落著,上千個清軍已道在自己的血泊當中。很多人的屍體已經支離破碎,連個囫圇屍首都落不下,就算是戰後有人收屍只能用布袋來裝了。更多的則是被直接打成了篩子,或者死透活著還沒有完全死透,全身上下佈滿大大小小的孔洞,每一個孔洞都在流淌著鮮紅、暗紅的血跡,如同堤壩上無數的蟻穴。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後面的士兵,他們被炮火直接集中,大半個身體已不知飛到了哪裡,殘餘的小半個身體早已焦黑如炭,還在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如同烤架子上快要烤熟的肉塊兒……
後面督戰的旗人主子可不管這些人的死活,依舊用狼嚎一般的聲音大吼著:「沖,往前衝,後退者斬,快衝!」
多鐸已經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衝上去,一定要為最精銳最核心的八旗披甲戰兵掃清前進的道路,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在所不惜。如果新近歸附的炮灰不肯去送死,那就直接讓他們去死。
旗人主子那帶著鮮血的長刀,還有和鮮血一樣通紅的眼珠子,逼迫著清兵發出了絕望的吶喊,再次不顧一切的席捲而來。
這一次,清軍的支援力量比上一次更加兇猛。
數不清的箭矢劃破天空,投射下一團陰影,在頭上「漂」過。
對面的蕩虜軍也在房間,細小的弓弦嗡鳴之聲彷彿厲鬼的哀嚎。
「啊!」短促的慘叫聲中,一個清兵軍官中箭,正要倒下之時,身邊的兵弁趕緊將他扶住,不顧一切的拖著他的身體往後退,要不然就算不被射死也早被踩死了。
「千戶大人,這仗沒法打了。」
這個親信還在使用著以前的稱呼。
這仗確實打不得了,前進的話,不是被捅死就是被射死,反正都是死。若是後退,又會被滿洲主子一刀砍死,也沒有活路。
若是旁人說出這麼洩氣的話,軍官肯定大喝一聲「蠱惑軍心者斬」然後拔刀砍死這個小兵,但他卻沒有那麼做,因為這幾個把他拖下來的士兵都是他的親信。
戰場之上,生死一瞬,若不是心腹親信,誰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幫扶別人。
「不打還能怎麼樣?」
那幾個親信相互對視一眼,似乎已經取得一致意見,用帶著硝煙味道的語氣說道:「千戶大人,咱們降了吧,或許能掙一條活路出來!」
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