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來,冬天來的愈發早了,這才剛剛進入十月,就已經冷的伸不出手去,漫山遍野都是白閃閃的霜花。樹上的葉子差不多也落盡了,只剩下最後的幾片孤零零的掛在枝頭。
清豐縣的城頭上已經掛上了蕩虜軍的軍旗,戰鬥已經基本結束,身為輔兵的成華卻不能休息,正在幾十個同伴結為一個小隊,大聲吆喝著清剿殘敵。
清豐之戰已歷時九日,雙方都打的疲了,完全是倚仗人數眾多、火炮精良才終於攻打下來。
清豐是三等小縣,早先為闖軍佔據,後又被明軍光復,短短兩年多的時間之間被雙方反覆佔領了三次之多,終於是落在清軍的手中。
自從李闖撤出北京之後,清軍趁新勝之威攻佔了很多地方,並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把清豐的闖軍趕的西逃,這個三等小縣的城頭之上王旗變換之快讓人目不暇接。
自從蕩虜軍派遣部曲聽見山東之後,魯西各地大受鼓舞,紛紛發起驅逐闖軍的行動,並且進展順利。將魯西、魯西南的闖軍打跑之後,東昌郡王、東平郡王以及兗州的曹水衛,三家聯手,開始謀劃起了冀南的清軍。
冀南的清軍數量雖然不多,卻是個近在咫尺的威脅,不將其掃蕩乾淨,連睡覺都難得安穩。
魯西聯軍經過將近兩個月的準備之後,拼湊出戰兵四千,隨軍夫子和各色雜役近七千人,浩浩蕩蕩的撲向清豐小城。
雖說楊晉祝也派遣出六百蕩虜健卒助戰,但這次作戰的主力依舊是山東各部人馬。
四千戰兵,萬餘人馬,攻打一個三等小縣,竟然耗時近十日,而且傷亡不小,實在很難說這是一場輝煌大勝。
要不是蕩虜軍的銅胎炮反覆轟擊才終於壓制住了守城清軍,要不是楊晉祝終於下令讓蕩虜軍健卒參戰,這一仗要打到什麼時候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總的來看,山東各部人馬結寨自保的能力還算不錯,要是讓他們攻堅,就真的有些勉為其難了。也幸虧清廷把派往這個方向的主力軍馬西調,要不然的話,拖延這麼久之後,清軍的援兵早就趕過來扭轉占戰局了。
雖說耗時良久且有些傷亡,終究算是打勝了。
作為大明王朝首次從清軍手中收復縣城,清豐一戰具有重要意義,參戰各方必然聲名大噪,深受鼓舞的東昌郡王、東平郡王亟不可待的率部主力追擊潰逃的殘敵,只留下少量人馬協助蕩虜軍善後。
清軍大多已經潰逃,只有少數來不及逃跑的殘兵被困在城中,龜縮於隱蔽處。
幾次零星的戰鬥過後,城中殘敵大多已清剿乾淨,只有廟這邊的戰鬥還在進行當中。
藏身於廟之內的敵人約莫有百十人,至多不超過一百二三十,外邊卻圍了兩百多山東軍和蕩虜軍的一個小隊,再加上象成華這樣的輔兵,差不多有五六百人。
廟已被圍的鐵桶一般,困在裡邊的清兵已插翅難飛了。
當成華等人趕過來的時候,眾人正在合力攻打廟的正門。
人數雖然眾多,奈何敵人隱在高高的院牆之後,清軍躲在正門兩旁的門垛子後面放箭,很是傷了幾個人。
清豐縣城都已經攻打下來了,只有這麼點殘敵困守於廟之內,早已是釜底游魚籠中困獸,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所以根本不必著急,盡可以好整以暇的慢慢攻打。
為了避免弄出更大的傷亡數字,領頭的隊官讓眾人後退到安全距離之外,命令輔兵門去尋找擋箭之物。
沒過多久,成華等人就尋來了幾塊門板,用鐵鉤和大繩固定將梁木固定起來,斜上方用門板遮擋,做成了一架微縮版的建議攻城車。
「把他娘的,給老子撞門,」隊官罵罵咧咧的大叫著:「兩旁的兄弟們都機靈著點兒,看到清軍冒頭就給我玩了命的射箭,張開門就衝進去,都聽明白了沒有?」
百十個清軍困在裡邊出不來,外面圍了幾百號兄弟,敵人肯定是跑不掉的,這分明就是來撿軍功的好事,所以一眾的士卒興致都很高,笑呵呵的應了一聲,紛紛擺開架勢,或是端著鋼弩或是拽開弓弦,瞄準了正門兩旁的門垛子,掩護自己的輔兵撞門。
成華和十幾個輔兵一起,將簡易攻城車推到了門前,使出吃奶的力量將懸在攻城車上的巨木蕩了起來。
「噹」!
悶響噹中,廟的大門微微晃動了一下。
「咄」「咄」幾聲輕響,那是箭矢落在頭頂遮板上的聲音,清軍放箭了。
幾乎與此同時,後面的蕩虜軍和山東兵也紛紛放箭,隨著兩聲慘叫,似乎有中箭的敵人掉落下來。
身為輔兵的成華根本就無暇去看,只是奮力蕩起巨木,一下接一下的猛烈撞擊……
雙方的士兵大聲叫罵著,隔著一段距離互相對射。
「轟」
巨響聲中,廟的正門被撞開了,別在正門後面的門閂斷裂,其中一扇大門猛然拍向裡邊。
還不等成華退下來,後面的戰兵就已經吶喊著蜂擁而入了。
圍牆和正門附近的清軍正在胡亂的奔跑著,沒跑多遠就被追上……
成華已經經歷過好幾次戰鬥了,對於流血和死亡早已經習慣,眼前的這點小場面已經算不了什麼,估計很快就會結束吧。
和成華所預想完全一樣,戰鬥並沒有持續多久,甚至還不成真正開始就已經結束。
約莫有一小半清軍逃進了廟後面的供園當中,絲毫也不理會同伴的生死,馬上把院門緊閉。
來不及逃走的幾十個清軍被攔截,成群的戰兵衝上來,端著長槍一陣亂捅,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紛紛倒在血泊之中。
剩餘的那些清軍再也無心抵抗,紛紛拋棄了刀槍跪地投降。
作為輔兵的成華早已經熟悉了這一套流程,很清楚應該怎麼做:大聲吆喝著,把這些丟下武器跪地投降的敵人驅趕到一起,一繩子綁起來,看哪個不順眼就踹兩腳。
幾十個敵人已經逃進狹小的供園,早已成了甕中之鱉,反而不著急攻打了。
按部就班的在廟中搜索,找到有可能藏匿起來的敵人,以免有漏網之魚。
當成華和同伴們小心翼翼的在廟中搜索之時,猛然嗅到濃重的血腥味道。
在絕大多數廟的偏殿正中,都會有兩眼水井,預示著「思泉湧」的意思,所以廟中的水井還有一個非常致的稱呼:叫做眼。
每次考試之前,讀書種子們都會到眼附近來祈禱,希望能考出好的成績。
現在的兩眼雙井,已經被屍體填滿!
混合著鮮血的淨水外溢出來,在地面上肆意流淌,到處都是無頭的屍體和面目猙獰的人頭。
從服色上來看,這些死者應該都是清豐城中的百姓,很多人都穿著時下最流行的士袍,應該是讀書人。卻不知何故被清軍驅趕到了這裡,當清軍察覺到大勢已去又不能逃脫之後,就將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們給集體屠殺了。
在兩軍陣前見慣了廝殺,生生死死早已經麻木,但是看著堆到井台之外的屍體,還是忍不住的乾嘔起來。
兩軍交戰,斗的是智謀和血勇,死的是精銳猛士,各位其主死了也就死了。可眼前這些人全多是普通的百姓和手無寸鐵的讀書人,卻被清軍集體屠戮……
呆呆的看著那些屍體和在腳下肆意流淌的血污,成華頭皮發麻,只覺得頭髮都要根根豎起……
就在這個時候,供園中有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
再也顧不得搜索殘敵,成華等人急急慌慌的跑回來,將這邊的情況報告給了隊官。
領頭的隊官看到那兩眼「屍井」之後,呆了一呆,旋即咆哮起來:「將那十幾個畜生帶過來。」
很快,十幾個已經投降的清兵就被帶到了眼之旁。
「這是怎麼回事?」隊官咬牙切齒的喝問。
「這……是主子們……是建奴殺的,和小人不相干。」
「供園中是不是還有百姓?」
「沒……只有幾十個姿色不錯的女娘,平日裡是給主子們……建奴消遣用的……」
眾人都已經明白了。
八旗兵知道清豐縣城已守不住之後,將附近的百姓驅趕過來集體屠殺。聽著那一聲聲的慘叫,就知道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正在瘋狂屠殺供園中的女奴了。
隊官雙眼圓睜,似乎要噴出火來,全身劇烈顫抖猛然抽出腰刀,一刀就將這個俘虜的大半個腦袋砍了下來,厲聲喝道:「一個不留,把這些韃子全都砍了!」
這些俘虜知道情形不妙,奈何被繩子捆住了雙手,除了拚命的磕頭求饒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一個個磕頭如同雞啄碎米,在堅硬的地面上撞的「咚」「咚」有聲,眨眼之間就已經磕出血來,腦門上鮮血淋漓:「老爺,小人不是韃子,小人也是漢民,是被韃子脅迫,實在沒了法子……」
「為虎作倀,欺凌同胞,虐殺百姓,辱我姊妹,更該殺。」
「小人不是韃子……」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就已經戛然而止了。
雖說做了幾個月的輔兵,也幹過幾次收割人頭的工作,可那是割下戰死敵人的首級,就好像是割麥子一樣自然,這還是成華第一次殺人。
沒有絲毫的不適,沒有半點心理陰影,心中反而感覺無比暢快,就好像是做了一件早就想做卻一直拖延到現在才有機會做的事情。
那柄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短刀上,正有殷紅的血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下。
隊官早已帶著戰兵去攻打供園,成華和夥伴們一起,如砍瓜切菜一般,片刻之間就把十幾個俘虜殺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