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東一路直奔揚州,舟車鞍馬早已困頓不堪,路躬行卻顧不上休息,連夜趕到李乙醜的私宅當中,磨破了嘴皮子,才終於說動那個小丫鬟去通報。
好在李乙丑並沒有讓他等多久,很快就從後堂出來,隔著遠遠就笑哈哈的打起了招呼:「是哪陣風把路詹事吹到了揚州?看茶……」
小丫鬟銀雀兒捧著茶盤子奉上茶水和四色點心,李乙丑很隨意的擺了擺手,就很恭順的退了下去。
「見過李蕩虜……」
路躬行剛一躬身,李乙丑就托住了他的肩膀:「路詹事深夜造反,必然是有要緊的事情,寒暄客套什麼的還是免了吧。東昌那邊又出事了?」
路躬行是東昌郡王府的詹事,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東昌郡王本人,連夜求見必有要事。
路躬行也算是熟人了,既然李乙丑開門見山,也就不再客套,撕開青色布袍的下擺,從襯布當中取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的遞交到李乙丑手中:「這是郡王的親筆信,李蕩虜一閱便知……」
「自東昌一別,久未晤面,遂無再見之歡,心中悵悵,漫思蕩虜虎威,心中如醉……」
東昌郡王的書信開篇就是一大串客套話,訴說了好大一同思念之情和聯手擊敗八旗兵的友誼之後,才終於轉入正題:「神州傾覆,社稷蒙塵,神器竟淪入賊手……」
東昌郡王的書信雖然洋洋灑灑近千言,主要的內容卻非常簡單:出兵,要李乙丑出兵北上,給他撐腰壯膽。
自從李闖攻佔了京城之後,山東各地很快就陷入到紛亂的境地。
其實闖軍在山東的存在感並不強,即便是在攻佔在京城之後,闖軍對於山東各地的影響也不是很大,但是隨著京城的陷落和崇禎皇帝殉國,局面就變得微妙起來。
自古天下未亂山東先反,這個有著造反傳統的地方在李闖的勢力到來之前,內部就已經亂了起來。數不清的宗、社、會、黨揭竿而起,頓時伏莽處處烽火遍地。那些個燒高香的會門宗社,那些個供奉無聲老母、赤腳大仙的大師兄們紛紛跳了出來,亂糟糟的攻佔了很多市鎮縣城,把局面攪成了一鍋粥。
沒過多久,闖軍就派出一支人馬,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輕而易舉的佔領了山東的門戶——德州。如此一來,濟南府更是亂上加亂(當時德州屬於濟南的治下——作者按),那些個本是烏合之眾的亂黨紛紛挑起闖字旗。一時間,山東各地到處都是「闖軍」人馬,真真假假誰也分不清楚了。
明末的山東本身就是一個亂局,不管是李闖還是後來的滿清,都沒有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全盤掌控,哪怕是到了多鐸率兵攻佔江南之後,山東還是變地烽煙。既有挑著為大明皇帝復仇的地方派系和闖軍廝殺,也有打著闖軍旗號和清軍糾纏的宗族勢力。滿清真正平定山東,反而是在佔領了江南之後。山東各地的烽煙,一直到了康熙年間,才真正的撲滅下去。
作為大明宗室,東昌郡王和闖賊不共戴天難同日月,眼看著闖軍已經進了濟南府的地界兒,第一個豎起「大明中興」的旗號,準備和闖軍決一死戰。
因為新任的魯王早已遁逃,山東出於一種群龍無首的混亂局面,幾個兩字郡王誰也指揮不動誰,基本是各自為戰。能夠勉強保住一次而大的城市已經算非常勉強,根本就沒有實力肅清各地的「闖軍」勢力。
為此,東昌郡王擬定了一個還算周詳的作戰計劃,準備撲滅東昌府附近的反賊。這個作戰方案看起來有板有眼很像那麼回事,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兵力不足。
在前番的東昌血戰當中,東昌府雖然頂著「格斃奴酋皇太極」的光環,其實本地守軍早已經被打爛了,連鎮守東昌府城都非常困難,更無力剿滅各地蜂擁而起的「闖軍」,「中興大明」的說法更加的無從談起。
關鍵時刻,東昌郡王第一個想到了昔日共禦強敵的李乙丑。
蕩虜軍素有能戰之名,要是能把蕩虜軍調過來,必然可以橫掃平推,輕而易舉剿滅亂賊。
「當日東昌血戰,李蕩虜並麾下健卒立克八旗甲兵,早已名動天下。些許跳梁反賊,定然可以一鼓而下。」
連八旗兵都能打退,連皇太極都斬了,還在乎那些亂七八糟不知真假的反賊嗎?
「我蕩虜軍確實不懼反賊,便是出兵助剿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說到這裡,李乙丑略略的沉吟了一下,面帶難色的說道:「路詹事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東昌一戰雖然輝煌,我軍折損極重,至今尚未恢復元氣,若是大舉出兵實在多有不便……」
東昌血戰實在拼的太狠了,當時的淮揚民練折損近半,傷亡慘重,這些是事實,東昌郡王和路躬行都非常清楚。
精銳戰兵必須經過相當長時間的補充和訓練,抽調大批精銳北上山東的話,實在不利於蕩虜軍恢復元氣。
「這個……我家郡王也曾經考慮過李蕩虜的難處,不求蕩虜軍傾巢而出,只需四千……三千精銳,應該足以肅清東昌各地的反賊了。」
「三千?怕是不行,我抽調不出那麼多人馬。」李乙丑很明確的拒絕了這個建議:「就算是能夠抽調的出來,恐怕也不大方便。從揚州而至東昌,路途遙遠,千里行軍恐怕有人會亂嚼舌頭根子。」
按照大明體制,藩王結交地方官員本就是大忌,尤其涉及到軍馬調動,更是犯了極大的忌諱。上一次去東昌,是奉了崇禎皇帝的勤王大詔,這一次……宗室藩王和地方實力派明目張膽的聯合在一起,不經奉調就出動人馬,是何居心?
崇禎皇帝早已經大行殉國,眼下大明朝群龍無首,江南還在為誰當皇帝的事情撕扯不清,貿然提兵北上,若是有人以此為由大做章,還真的不大好分辨。
連天不收地不管的李乙丑都深為顧忌,作為宗室藩王的東昌郡王就更加的無能為力了。
「這……如今時局紛亂,江南也拿不出一個準確的章程,怎能坐視反賊肆虐?天下人哪個不知李蕩虜的血誠之心?此時更應拿出大氣魄大擔當,豈能如那空口大言的腐儒那般拘泥小節?」
山東已經烽煙四起亂的不可開交,江南這邊還在為皇位扯皮,怎能一直等下去?再者說了,你們蕩虜軍一直都高喊著效忠大行崇禎皇帝的高調,應該不在意最終執掌江南半壁江山的究竟是誰才對。現在說起這些,難道是不想出兵的借口?
「路詹事誤會我的意思了,」李乙丑哈哈一笑:「時純與路詹事相熟已久,又是共歷生死的舊友,自然沒得說。東昌郡王也曾於我蕩虜軍並肩作戰,今日有事相求,時純萬萬不會袖手坐視。」
「反賊作亂,蕩虜軍責無旁貸,只是不能這麼貿貿然然的提兵北上。」李乙丑笑道:「三千人馬,我確實抽調不出來,不過一千……至多不超過一千二百,應該還能湊的出,我這裡有個腹稿,先於路詹事商議妥當才行……」
李乙醜的做法很簡單:蕩虜軍可以出兩千上下的人馬協助東昌郡王剿滅反賊,卻不能打蕩虜軍的旗號,而是打著東昌守軍的幌子協助作戰。
東昌郡王要的是蕩虜軍出兵,至於打什麼樣的旗號他一點都不在乎。
一千二百兵力,剛好的蕩虜軍一個營的建置(營是蕩虜軍目前最大的軍事單位,和近代意義上的營是兩個概念)。這點兵力確實不算多,但要是用來鎮守咽喉要地的話,卻已經足夠了,至少可以讓東昌守軍騰出手來專心致志的對付反賊。
「甚善,有了李蕩虜的虎賁強兵,必然可以一鼓蕩平東昌各地的反賊,只是不知何時才能發兵?」
「快則旬日,慢則半月。」
「然,路某代王爺謝過李蕩虜的相助之情。」
李乙丑笑著擺了擺手:「路詹事就不要和我弄這個客套了,此次出兵僅是助戰,關鍵還是要依靠東昌守軍。」
「還有一事,王爺未曾在書信中言明。」
「何事?」
「蕩虜軍甲冑整齊器械精良,王爺欲求幾幅甲冑,鋼弩和火炮……」
東昌守軍也算是見過大陣仗的明軍了,但是和蕩虜軍比起來,依舊差了至少兩個檔次。尤其是在裝備上,和蕩虜軍比起來,就算說成是叫花子也不算很誇張。
蕩虜軍的戰鬥力,來自整齊的甲冑和器械,尤其是獨有的鋼弩和小型野戰火炮,更是蕩虜軍獨有之物。亂世當中的東昌郡王不可能總是依靠蕩虜軍,也想打造屬於自己的強兵。
「這個……」李乙丑猶豫了一下:「甲冑麼……贈出幾幅不算甚麼,只是鋼弩和火炮……實不相瞞,我蕩虜軍還沒有裝備齊全……」
「我家王爺知曉李蕩虜的難處,願用糧米來換。只是東昌歷經戰亂,府庫早已空虛,需等到秋後……」
要是東昌郡王用糧米交換的話,李乙丑不介意給他一些裝備,但眼下的東昌府在一年之內遭遇了兩次戰火,早已經沒了雄厚的本錢,所以只能賒欠,等到秋賦收上來之後才能支付。
李乙丑本是婉拒,話已經到了嘴邊反而改了主意,十分豪爽百分慷慨的說道:「既然是郡王開口了,乙丑自然不會讓路詹事空著手回去。甲冑鋼弩我可以湊一湊,至於火炮麼……需候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