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平整出來的操場上,新兵們正在操練,七個方陣交互穿插,行動迅速快捷整齊,已經有些軍人的樣子了。
眾所周知,鐵器廠實行半軍事化的管理方式,蕩虜軍選拔士卒之時,在鐵器廠幹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會優先考慮。
因為很多新兵曾經在鐵器廠做過學徒,早已經熟悉了軍事化的管理方式,所以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成軍。最重要的是,這樣非常適應蕩虜軍的氛圍,有著分工合作的精神。更難得之處還在於,這些新兵已經在識字班裡學習過大半年,雖然談不上是什麼化人,按照當時的標準也可以算是「粗通墨」了,對於命令的理解和執行能力遠遠超過大明朝的衛所士兵。
時至今日,大明朝的衛所制度早已名存實亡。按照朝廷的正式規定,衛所兵執行的是三操兩會的訓練強度,每個月只有三次訓練機會。即便是如此輕鬆的訓練,早已經成為一紙空。
軍官喝兵血吃空餉早已成為公開的秘密,為了生發賺錢什麼樣的破事都做得出來。除了邊軍還保留著一點戰鬥力之外,其他的官軍和衛所士兵大多已忘記了什麼叫做訓練。
訓練是要花錢的,軍械的保養、訓做的銀子、油菜的銀錢都是一筆額外的開銷,很多衛所的軍戶窮的連褲子都穿上了,還有什麼好訓練的?
和絕大多數大明官軍相比,蕩虜軍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職業化軍隊。
士兵不是軍官的私奴,軍費的開支走另外一套系統,誰要是敢動士兵的訓做銀子,立馬就得行軍法。在蕩虜軍中,這種情況永遠不可能發生,因為蕩虜軍本就是私軍,誰見過貪墨自己銀錢的傻瓜?
蕩虜軍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打仗,至於銀錢糧秣永遠都不是軍官和士兵應該考慮的問題,所以訓練強度極大。
什麼都不必去想,什麼都不必去做,只是沒完沒了的訓練,自然可以迅速打造出一支強兵。如此簡單到了極致的道理,在當時很多人的目光當中,根本就是一件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天底下沒有什麼比養一直軍隊更花錢的事情了,如此的訓練強度,讓這支軍隊變成了一個吞噬金銀的無底洞,白花花的銀子如大河淌水一般花銷出去,就算是有一座金山都不夠。
也只有掌握著海量錢財的蕩虜將軍才有這麼做的底氣,而蕩虜軍中的每一個士卒都非常「喜愛」這種高強度的訓練方式。
蕩虜軍雖是私軍,其實也在執行大明朝傳統的軍事制度,軍餉什麼的和一般的官軍沒有太大分別,單純的依靠那點少的可憐的軍餉,別說養家餬口了,連養活自己都很困難。所以,訓做銀就成了士兵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每天都進行訓練,就意味著每天都有額外的收入,還有油菜銀的補貼,零零總總的加起來,比開雙餉還要實惠的多。哪怕是最普通是戰兵,雜七雜八的收入算在一起,每個月的進項差不多有四緡錢之多。
雖說物價飛漲米價騰貴,但一人當兵每年就有差不多五十緡錢的收入,比一個縣太爺的俸祿還要高出好幾倍(當然縣太爺的收入絕對不僅僅只是那點少的可憐的俸祿),足以保證一個普通的家庭過上非常體面的生活。除了正常的飲食和補給之外,每年供應士兵兩套單衣一套棉衣,衣、帽、鞋、襪、被、服,甚至連綁腿的布條和束腰的皮帶都免費供應,讓士兵的軍餉和訓做銀成為了實打實的純收入。
這些收入,讓本地的軍屬過上了體面的生活,讓外地來的流民可以有能力安一個家。因為蕩虜士卒大多是窮苦出身,始終保持著勤儉的傳統,穿舊的軍服鞋襪總是捨不得丟棄,就拿回家去修修改改給家人穿上。時至今日,揚州城鄉各處,到處都可以看到穿著皂角色衣褲的半大孩子,甚至有些婆姨也穿上了厚實的黑色衣裙……
世事艱難,和外面血火刀兵的亂世比起來,能有口飯吃能有安安穩穩的日子就已經是天堂了,大家都倍加珍惜蕩虜軍給的這些好處。
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的傳統在大明朝體現的淋漓盡致,軍戶低下的社會地位和悲慘的生活境地早已讓軍人成為一種低賤的職業。只有揚州蕩虜軍是一個絕對的例外。
身為蕩虜軍的士兵,除了這些看得見摸得到的好處之外,更有其他好處:誰不知道蕩虜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虎賁強兵?陣斬偽清奴酋皇太極的壯烈之事早已名動天下,穿著皂色衣褲在外面走一圈兒,就會收穫無數羨慕敬佩的目光,愈發讓每一個士兵都深感驕傲。
給蕩虜軍當兵,也不全都是好處,因為蕩虜軍奉行重獎重罰的原則,一旦犯錯,懲罰起來也絕對不會手軟:操場西北角上那十二個精赤著上身正在挨鞭子的士兵就是最好的說明。
把打軍棍改為抽鞭子,完全是出自蕩虜將軍本人的手筆:真要是毫不手軟的執行軍法,軍棍很容易造成嚴重的內傷,用鞭子抽打雖然依舊會弄出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場面,卻多是皮外傷,將養些時日自然就沒事了,最多只是留下些疤痕而已。看起來血裡呼啦好像挺嚴重,其實也就是皮肉之苦而已。
說起這十二個挨鞭子的士兵,還確實有點屈,因為犯錯的是一個人,其他十一個都是因為「連坐」的緣故陪著挨鞭子。
蕩虜將軍親自設計了一種叫做火雷包的武器,就是把火藥密密匝匝的包紮起來,將鐵珠、彈丸、碎鐵片等物混雜其中。在「轟」的爆炸聲過後,鐵珠、彈丸四下飛濺,在爆炸中心九尺之外的木板都被會打成篩子,若是投擲到密集敵群當中,必然血肉橫飛死傷慘重。
這讓是克敵制勝的利器,卻也不那麼容易掌握。比如說這一次,因為導火索留的太長,點燃投擲之後,超出了屈三個手指的爆炸預計時間,這就叫做訓做不力。
「火雷包落地,屈三根手指的時間已是極限,若是被敵人撿起丟回來,會死傷多少弟兄?投手留的導火索太長,你們都沒有發現麼?旗長是幹什麼吃的?小旗長是眼珠子也瞎了嗎?幸虧這不是在戰場上,你們應該張點記性,」蕩虜將軍李乙丑黑著個臉:「打,每人二十鞭子。」
「啪」「啪」的鞭響聲中,每一個士卒的後背上都出現了條條血瘀,幾鞭過後就已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李乙丑卻絲毫不為所動,靜靜的看著行刑完畢,才悶聲說道:「回到營房之後自己摸點藥,明日照常訓練。」
「是!」
十二個剛剛挨完鞭子的士兵低著頭回到營房裡去了,其實李乙丑心中清楚的很:這事根本就不算完,他們回到營房之後,那個計算導火索長度的傢伙肯定還會被暴打一頓。
因為計算出錯,導致整個小組的人全都挨了鞭子,連旗長和小旗長都跟著受罪,雖然當著李乙丑這個長官的面兒大家都沒有說什麼,但回到營房之後肯定會把怒火發洩到那個計算出錯的倒霉鬼身上。
雖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李乙丑卻不準備干涉。
當兵吃糧,挨長官的打實在是見稀鬆平常的事情,因為自己計算出錯被戰友打也是理所當然的。當兵的哪個沒有挨過打?
至少在大明朝的軍隊當中,挨打是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蘇子朋曾不止一次的說過:要重視士兵的思想工作,盡可能的少用皮肉刑法。但李乙丑始終認為這是軍隊中的正常現象,沒有什麼好說的。
哪怕是那十二個挨了鞭子的士兵,也不認為挨打有什麼不合情理之處。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早已司空見慣了。
雖說蕩虜軍擁有精良的準備和高強度的訓練,軍容士氣和戰鬥力遠遠超過同時代的大明朝官軍,但是從本質上來看,其思想和作風依舊是舊時代的風格,最多是多一點關於民族和國家的朦朧概念而已。
甚至連監軍秀之大人,都不認為這樣的處罰有任何不妥之處,反而一直在驚歎火雷包的強大威力:「一旦引爆,方圓丈餘之內必受傷害,此物真乃殺敵利器,我蕩虜軍有此神兵利器,必然能所向披靡。」
「兄過獎了。」李乙丑嘿嘿的笑著。
火雷包,其實就是炸藥包比較原始的版本而已,這當然是出自蘇子朋的手筆,甚至連火藥的改良配方都是他給的。蘇子朋甚至給過李乙丑一個威力更加強大的配方:只要按照那個配方去做,就可以製造出真正意義上的炸藥。
可惜的是,大明朝在這方面的技術積累有些薄弱,就算是已經拿到了配方,暫時還不能把真正的炸藥製造出來。
「史大人又來信了,希望咱們蕩虜軍能夠旗幟鮮明的支持賢明,為國朝再立新君。」
說起這個問題,李乙醜的神態馬上就變得古怪起來:「這個……兄……大人吶,咱們蕩虜軍秉承大行皇帝遺命,我們蕩虜軍上下只效忠大行皇帝子嗣,你我二人都宣誓過,怎麼好改換門庭?」
「這個……李將軍的血誠之心可昭日月,咱們蕩虜軍效忠大行皇帝也是沒有錯的,只是……只是皇帝早已大行而去一個多月了,國不可一日無君,終究要行擁立之事。按照史堂部的意思,當然也是我清流一脈的共識,浙東潞王素有賢明,輩分也是極高的……」
「當時蕩虜軍成軍之時,你我二人早已立下血誓,若是有大行皇帝子嗣出來,我們自然是無條件效忠。若是沒有找到大行皇帝的血脈子嗣……我們還是嚴守中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