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崇禎皇帝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眾人心中全都不約而同的一喜:淮揚民練早已是一屁股債了,光是利息就是一大筆銀錢。雖說民練是自籌自建,終究是給萬歲爺打仗用的。如今好不容易打出了一場實實在在的大勝仗,萬歲爺應該替大家把這筆銀子掏出來吧?
在所有人當中,只有李乙丑有非常清醒的認識,知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子朋蘇兄弟早就說過,崇禎朝的財政已經破產,崇禎皇帝是個真正意義上的窮光蛋,他不打可能拿不出那麼多的銀子替淮揚民練堵財務上的大窟窿。
崇禎皇帝確實拿不出這麼多錢來,所以也不可能收下李乙丑等人繳獲的金銀珠寶。
破家捨財的為朝廷練出一支強兵,已經可以算是滿腔血誠的純臣了,崇禎皇帝還怎麼好意思要他們吐血反哺?
「國事艱難,朝廷操心的也是錢糧二字,」很無奈的以比較委婉的方式表示出無法在財政上支持李乙丑之後,緊接著就又說道:「東昌血戰,格斃敵酋,實實提振了民心士氣,該賞還是要賞的。朕思之再三,允你一個二等誠武侯的高爵。」
二等的侯爵,還是以誠字打頭的,絕對算是很高的爵位了。若是放在大明朝初年,這個僅僅只比劉基劉伯溫低一級的爵位就已經可以算是非常豐厚的賞賜了。
奈何這是崇禎年間,這個時代的爵位雖然還遠遠沒有到爛大街的地步,卻已經沒有多少含金量了。因為財政早就破產,朝廷只能拿爵位作為封賞的主要手段。從四品的官員頂著與其本職根本就不相稱的爵位高帽子一點都不稀奇,這種虛高的爵位本身並沒有實權,甚至還不如虛銜更管用,就算是封的再高也只是榮譽稱號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所以,這是一個很寒酸的賞賜。
依照閣臣們的意思,李乙丑這樣的大功就算是賜個更高的爵位也不算過分。但是崇禎皇帝堅定的認為李乙丑太年輕,若是賞賜的太高,不利益他以後的發展。
硬生生的把賞賜壓下來一大截,而且這種賞賜還是惠而不費的空爵,當然不是因為崇禎皇帝刻薄寡恩的緣故,而是出於愛護。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表明了李乙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以後肯定是要受到重用的。而且崇禎皇帝也很清楚的說明了這一點:「朕知卿是個盡心做事之人,希望你能做個純臣。朝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要摻和,只管盡心盡力的滅虜剿賊,朕還想著與卿全始全終……」
崇禎皇帝素來就是個操切的脾氣,信賴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恨不得掏心窩子,昔日的袁崇煥、楊嗣昌就是典型的例子。
眼前的這個李乙丑和袁崇煥、楊嗣昌之流有個最大的區別:他沒有任何根基,和朝中的黨爭也扯不上關係。純粹就是因為一紙民練詔書才崛起的,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根本就不算是朝廷的軍隊,而是崇禎皇帝的私軍。如果他能夠拿出足夠的錢糧把淮揚民練養起來,基本就相當於禁軍的性質了。
所以,李乙丑才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天子門生」,這也是不在太極殿當著群臣的面召見李乙醜的根本原因。
皇帝把話說的這麼重,秀之和李乙丑馬上就跪下了,其他幾個人雖然還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也紛紛跪下。
「臣惶恐,縱粉身碎骨難報陛下知遇之恩,唯有死戰殺敵為君分憂。」
「好,好的很吶。」秀之和李乙丑齊齊的跪下,就說明他們倆已經聽出了隱含在剛才那幾句話中重如泰山的份量。
「謹身殿大學士和蕩虜將軍的職銜已經草擬出來了,日內將明發。你們二人要能領會朕之良苦吧?」
「臣惶恐!」
蕩虜將軍的銜雖然依舊作用不大,但是和空虛的爵位相比,至少品階是上去了。按照當時的傳統,已經算是將軍那個級別的待遇(和實權是兩碼事),只要再升一級,李乙丑就可以使用李大帥這個稱呼了。
與之相比,秀之那個謹身殿大學士的頭銜卻是貨真價實含金量非常之高。雖然這依舊只是一個「銜」,依舊要外放為官,卻擁有了不經過任何周轉直接上奏的機會。他的本職是御史,有了這個頭銜之後就可以不再受都察院的掣肘。有朝一日不再擔任淮揚民練監軍一職以後,就是皇帝的顧問團成員之一,可以真正參與到國家大事的制定和決策當中。以秀之的年齡,熬個十年二十年的,入閣已是一件概率非常大的事情了。
對於這樣的封賞,秀之已經心滿意足,因為一個美好的前程已經給他準備好了。
但是李乙丑卻並不是很滿意。
高的嚇人的爵位和頭銜,根本就是空頭支票,對他這個指揮使而言意義不大
叩頭謝恩之後,秀之已經起身,才猛然發現旁邊的李乙丑依舊長跪不起。
「臣還有一事相求,萬望陛下允之……」
封賞封賞,既有封就應該有賞,看李乙醜的這個架勢,明顯是嫌棄那兩個空蕩蕩的頭銜太薄了,這是想著討要重賞呢。
淮揚民練傾注了李乙丑全部的心血和身家,如今好不容易立下天大的功勞,也確實應該有些像樣的賞賜。
自古賞賜出於上,哪有象李乙丑這樣明目張膽索要的?
倚仗功高嫌棄賞薄,這是最大的忌諱,李乙丑怎麼連這點都不明白?
崇禎皇帝當然知道自己給出的賞賜太薄,卻怎麼都沒有想到李乙丑居然敢於當面爭取賞賜,臉色頓時一僵,說話之時的語氣已經陰冷如冰:「你還有什麼事情?」
「蒙陛下器重,許以開府建衙之權,奈何淮揚民練終究只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野孩子,既無上官亦無下屬。兵部不管,戶部不予,便是連個正經的名號都沒有。陛下既已賜了臣的表字,還請陛下再賜淮揚民練一個名號,以便正式成軍。」
淮揚民練是自籌自建的組織,沒有上級衙門沒有下屬的建置,完全游離於大明朝軍事體制之外,從嚴格的意義上來看,甚至不能算做是真正的軍隊,直到現在還頂著民練的招牌。
既然崇禎皇帝已經把淮揚民練看做是私軍,就應該給個正式的名號,以後也好改組成為正式的軍隊。
聽了李乙丑之言,心懷忐忑的秀之神態一鬆,懸在心中的那方巨石才終於落到了實處:原來李乙丑不是嫌棄賞賜太薄,僅僅只是想給民練討要一個名號而已。
崇禎皇帝的神態也頓時變得輕鬆起來:「起來說話吧。」
「是。」李乙丑爬起來站立一旁。
「兵部隨管不到你,這不是還有朕呢麼?若逢大事,自有學士上奏於朕,怎能說是天不收地不管?」
監軍秀之本就代表著朝廷,現如今又有了謹身殿學士的頭銜,已經有了單獨上疏的權利,可以直接對皇帝本人負責了。
按照通俗的說法,淮揚民練雖遠在江北,也已經可以算是皇家的禁軍了。對於這支不需要花費國庫銀錢的軍隊,崇禎皇帝當然不會將之交給兵部的堂官們,一定會緊緊的捏在自己的手中。一來是為了彰顯自身的能力,二來也是出於制衡地方的目的。
既不要錢也不要權,僅僅只是討要一個名號,如此惠而不費又能收穫忠誠、士氣的好事自然不妨做一做。
「筆墨伺候!」
早有宮人準備就了筆墨紙硯,崇禎皇帝當即揮毫,書就兩個大字:蕩虜!
「朕既已封你為蕩虜將軍,淮揚民練亦可以為蕩虜軍。」
正要將御筆親書的名號交給賜予李乙丑,旁邊的周中宮卻笑著接了過去:「且再候幾日,容我後宮諸人繡制一面軍旗賜予我蕩虜將軍,以全內外同心之美!」
「臣李時純叩謝天恩!」
四日之後,兩個宮人捧著趕至完成的軍旗給李乙丑等人送了過來。
這面軍旗一改老式的黑底顏色,而是用了紅艷如火的雙緯緞子,外襯金色流蘇。旗面上有一個對角交叉的十字,日月圖案分列左右,蕩虜二字排於上下。
國朝尚火德,故而採用火焰一般鮮紅的顏色為底,日月高懸,隱喻一個「明」字,可見是用了不少的心思。
這面旗幟未必真的出於周中宮之手,卻代表著一份心意:淮揚民練正式改為蕩虜軍之後,就是皇家的私軍了。
此事看起來微不足道,卻隱含深意。
蘇子朋早就說過,大明朝的喪鐘已經隱約可聞,再有幾個月的時光,崇禎皇帝和周中宮必將身死於京城之內。為了不讓費盡千辛萬苦組建起來的淮揚民練受到南京小朝廷的掣肘,必須要有一個歸屬。
所以李乙丑才千方百計的把軍隊往崇禎皇帝身上靠攏。
一旦劇變發生,沒有了崇禎皇帝之後,這支力量就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誰也不能染指,成為一股真正獨立的力量。
這條道路注定艱難,卻是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