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斬敵酋皇太極?」當秀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稍微一愣,旋即面帶微笑的對李乙丑說道:「此番血戰,我軍已獲全勝,我雖是官,也曾親臨軍中摧敵破陣,淮揚健兒之血勇,至今思之,依舊胸中血沸。必然竭力為弟兄們爭取封賞,李指揮大可放心。至於陣斬皇太極這樣的……這樣的……」
一連說了好幾個「這樣的」,才勉強沒有把「冒領軍功」這四個字說出來,而的繼續笑呵呵的把寫好的捷報遞給李乙丑看:「東昌血戰,歷時二十餘日,虜兵百餘次攻打,終未踏足東昌一步。摧敵八萬,斬首兩萬級……」
東昌一戰從最開始算起,至今也不過十餘日,說成二十多天,其實也是正常的寫法。雖然清軍的主力已經崩潰四散而逃,但戰鬥還在繼續,只不過已經變成了追擊戰,零零散散的打下來,就算用不二十天,起碼也能湊半個月出來,所以這不算誇張。
摧敵八萬是典型的春秋寫法。清軍這次入關大掠,總兵力有沒有八萬都說不好呢,東路軍方面不可能有這麼多,就算是把輔兵奴兵都算上,甚至把被俘的百姓包括在內,都到不了這個數字。
至於說斬首兩萬,純粹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打了這麼多天,把後期追趕潰兵的數字也包含在內,都很難湊出一萬顆人頭,這明擺著就是謊報軍功。
在崇禎朝,謊報軍功已經成了通行的官場規則,廣平一線的數萬明軍主力,只是和清軍的斥候相互劫殺了那麼幾下,就敢報「破敵三千」的彌天大謊。明明已經被清軍嚇的放棄了防線退了上百里,居然還大言不慚的說是「伺機而戰」,朝廷不也沒有說什麼嗎?
象淮揚民練這樣,真刀真槍的血戰數日,打的甲破刀殘拼到了最後,確確實實擊潰了清軍的主力,絕對是本朝從未有過的輝煌大勝。只把戰功誇大了一倍多不到兩倍,已經算是相當忠厚老實相當對得起朝廷了。
這樣的軍功已經足有笑傲天下,雖說秀之這個監軍大人代表著朝廷的利益和立場,終究是淮揚民練的一份子,必然會竭力為這個團體爭取更大的利益。兄弟們都已經打成那樣了,多報點軍功多爭取點封賞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至於說陣斬皇太極這樣事情,太過於聳人聽聞,別說朝廷會不會相信,首先秀之自己就不相信。不管大明朝承認還是不承認,皇太極終究是大清國的皇帝,怎麼可能跨越千里御駕親征一個小小的東昌?這明顯不合邏輯!
李乙丑分明就是想給兄弟們多爭取一點封賞,所以才說出「陣斬皇太極」這麼不著邊際的大話。這句話實在是太不靠譜了,這樣的謊言隨時隨地都會被戳破,那豈不成了笑話?
「要我說呀,這份捷報還是寫的太……」東昌郡王笑了笑,故意扭過頭去不看秀之,低聲說道:「就算是在捷報上寫斬殺四萬首級,本王也是絕對不會懷疑的。」
淮揚民練終究只是客軍,東昌郡王才是「地主」。反正兩萬個首級的軍功已經有非常大的水分了,索性報的更大一些。
把軍功報的大一些,對於東昌郡王也是有好處的。
本地守軍已經徹底打殘了,正好可以說明敵軍勢大,等於是間接的給本地守軍增光添彩了。至於朝廷信不信,那已經是兩外一碼事情了。
身為皇親國戚,東昌郡王居然慫恿秀之繼續謊報軍功,這已經是明目張膽的支持了。
這當然是出於對淮揚民練投桃報李的心思,同時也是為了給自身爭取好處,所以郡王才會這麼幹。
有了東昌郡王的「支持」,自然可以肆無忌憚把軍功誇張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
就在秀之搖動生花妙筆準備再寫一份更加誇大的捷報之時,李乙丑反而出言阻止了:「不,完全不必誇大,有多少就報多少吧,我不貪朝廷的這份軍功。但陣斬皇太極一定要清清楚楚的寫上,那是兄弟們拚死血戰得來的功勞,不能就這麼稀里糊塗的漂沒了。」
「這……這……不好吧?」
陣斬滿清皇帝皇太極,這分明就是天方夜譚,怎麼報得上去?回頭皇太極一露面,豈不是立刻就會戳穿?
秀之做琢磨一下,當然不是在想李乙丑有沒有真的斬殺了皇太極,因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琢磨的是李乙丑為什麼會如此執著的要聲稱斬殺了皇太極!
稍一思量,秀之就笑了:「如是李指揮執意認為捷報上一定要有某個大人物才能顯得更風光體面一些的話,也不是甚的難事。我會寫上斬殺了一個衣甲鮮明的清軍大將,至於這個大將到底是誰,因為戰局混亂已不可分辨……」
這也是當時謊報軍功一種經常用到的手法:我幹掉了敵軍中的一個大人物,至於這個大人物到底是誰,因為當時的情形紛亂已經說不清楚了,但是我絕對可以確定那是個大人物,是個很有價值的目標。反正也是無名無姓無從查起,萬一敵軍陣營中某個大人物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掛掉的話,剛好坐實了這份功勞。
「不,不是無名無姓的大人物,也不是無從查起,那就是皇太極!」
李乙醜的固執讓秀之根本無法理解。
皇太極怎麼可能會率軍來到這裡?就算他真的來了,又怎麼可能會被你幹掉呢?
「這……李指揮,莫說是皇太極了,就算是親王貝勒,也是需要佐證的。你可有憑證。」
「當然有,」李乙丑說的理直氣壯:「當時皇太極率兵竄逃之時,護衛他的分明就是清軍中至精至銳的白甲戰兵。事後繳獲偽皇儀仗和佩刀一把,經辨認,正是皇太極本人所用之物。後又詳細審問過生俘的八旗辮子兵,眾口一詞都說是皇太極御駕親征……」
繳獲了情人的皇家儀仗?還有皇太極專用的佩刀?雖然李乙丑可以拿出這些證據,但秀之和東昌郡王還是不敢相信。反而更加傾向於認為率軍的是某個滿洲勳貴,畢竟皇太極御駕親征這種事情實在太過於聳人聽聞。
至於李乙丑說的那些俘虜的證詞,那就更不足信了。嚴刑拷打之下,什麼樣的證詞拿不到?哪怕李乙丑說格殺了西天如來佛祖,都能讓那些俘虜乖乖的承認。
不管是秀之還是東昌郡王,都不在乎誇大軍功這種「小事」,他們在意的是李乙丑把牛皮吹的太不靠譜了。
陣斬皇太極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一個神話,估計也三歲的娃娃都哄不過。
想不到的是,李乙丑卻對此事非常執著,在他的一再堅持之下,秀之也只能用一個模稜兩可的春秋筆法,在捷報上有添了幾句:
「淮揚指揮李,言及陣斬奴酋皇太極事,並偽儀仗並生俘口證為憑……」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有沒有真的幹掉皇太極其實我也不清楚,這些都是李乙醜的說法,至於真相如何還需進一步確認。就算是弄錯了,也不是我秀之的責任。
本以為這只是李乙醜的貪功之舉,想不到的是,捷報送上去之後,李乙丑居然認認真真的調查起來:到底是哪位血勇過人的勇士手刃了皇太極。
這麼大的功勞,總是需要弄個清楚的,要是找不到幹掉皇太極的那個勇士,總是有些不圓滿。
可惜的是,經過好幾天的調查,也沒有任何準確的結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楊晉祝,我記得你曾在血戰當中捅死了一個批錦袍的韃子,據說那個韃子被很多白甲戰兵護衛著,想必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該不會是你幹掉了皇太極吧?」
所說有雙層甲冑的保護,但楊晉祝還是受了些傷,只要是淤傷。如今大戰已經結束,只剩下一些追擊、掃尾之類的事情,血戰數日的士卒已經開始休整了。
早已經脫下甲冑的楊晉祝身上滿是又青紫色的淤痕,把手裡的乾糧粘了點鹽沫子,很用賣力的啃著——這個小兵的飯量和他的英勇一樣值得稱道。
因為嘴巴裡塞滿了乾糧,以至於讓楊晉祝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皇太極?我可不曉得啥皇太極不皇太極的,我捅死的只是個腦袋裡裝滿了屎的笨蛋而已。」
在楊晉祝的心目當中,死在自己長槍之下的葉布舒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和陣斬皇太極的事情扯不上半點關係,所以也不貪這份天功。
皇太極必然已經死了,而且是在八日之前死的,這是三百年後的好兄弟蘇子朋親口說過的事情,萬萬不會有錯。
皇太極是不是被淮揚民練斬殺於東昌城下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人全天下都相信這一點。
雲紋水龍旗確實是滿清的皇室標識,從看到那片旗幟的那一刻開始,李乙醜的心裡就有這個貪天之功的想法,這也是他力排眾議冒險出擊的根本原因之一。
不管有多少懷疑,都要把陣斬皇太極的功勞座到實處,只有如此,才能如蘇子朋說的那樣攪動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