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席捲一般的衝擊速度之下,不管有多麼精湛的騎術都來不及做出閃避的動作,只能眼睜睜的撞向前面已經栽倒的戰友,在把自己的撞的人仰馬翻的同時,又被身後的自己人猛然踩踏下去……
蒙古騎兵不是沒有見過火炮的菜鳥,但是這個時代的火炮大多出現在爭奪城市的攻堅戰當中。火炮的擺放、裝填都很繁瑣,需要很長時間,而且密集有限,對於高速移動的騎兵威脅很小。
誰也沒有想到淮揚民練的火炮如此密集,而且毫不顯眼,在戰鬥之前根本就看不到。
在騎兵高速衝鋒的時候,哪怕是遭受了敵人的打擊,也沒有機會減速或者是回頭,那將造成更大的混亂和災難,所以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衝。
只盼著能夠衝到敵人的步兵面前,依靠戰馬的速度形成的慣性把敵人的防禦隊型撞開。
可惜的是,三百多個蒙古精銳騎兵已經折損過半,能夠穿過密集的炮火繼續高速奔馳的只有一百多騎。而且他們已毫無隊型可言了。
他們已經看到了明軍前端突出部那三排弓箭手,全都端著碩大的機弩瞄準了這邊。
「咄」「咄」的聲響當中,一蓬又一蓬箭矢飛上高空,剛開始的時候還是黑乎乎的一片,如同夏日傍晚密集的蚊蟲,轉眼之間就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如同密密麻麻的雨點子瞬間覆蓋。
強勁的透甲錐直接把蒙古精銳騎兵身上那層薄薄的披甲穿透,帶著巨大的慣性,連人帶馬射成了刺蝟。
「騎」「射」二字是蒙古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們的驕傲,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準確的射出箭矢。
這些箭矢準確無誤的釘在明軍弓箭手的身上,卻沒有造成真正意義上的殺傷。那些中了箭的弓兵好似渾然不覺,依舊端著鋼弩扣動機括,直到把弩匣中的透甲錐射光。
早在給弓兵和輔兵裝備鎖子甲之前,李乙丑等人就已經仔細的試驗過很多次:密實的鎖子甲最善於防禦弓箭之類的遠程穿刺傷害,只要不是大型的硬弓近距離設計,就算是射中了,也會卡在鎖子甲上,雖然依舊很疼,卻不會出現嚴重的傷亡。
三百多精銳的蒙古騎兵,根本就沒有衝到淮揚民兵的面前,就被猛烈的炮火和密集連射的鋼弩消滅得七七八八了。
這支明軍裝備了幾十門火炮,還有更多的強弩,甚至還有很多披甲弓兵,如此豪華的配備絕對是明軍當中的精銳。
海拉圖是個牌子頭,算是最基層的騎兵軍官,他很清楚眼前的局勢:明軍的炮火雖然猛烈,但火炮裝填過程繁瑣,而且動轉不靈,再次發射需要相對長的準備時間。無論他們的強弩何等犀利,只要盡可能的靠上去,就可以把騎兵的優勢發揮出來。
還沒有正式接戰就已經損失慘重,海拉圖並沒有太過於畏懼,反而像被逼到了牆角的野獸一般,抽出馬刀奮力揮舞。
殘餘的蒙古精騎早已經心領神會,自發的朝著海拉圖靠攏過來,準備在明軍的遠程攻勢時間間隙中掩殺過去,最起碼也要在他們的防線上撕開一道口子。
機會稍縱即逝,蒙古精騎兵表現出了非常高的戰鬥素養,雖然只剩下幾十騎,依舊風馳電掣。
就算是遭受了重大打擊,也不可能回頭了。就算沒有海拉圖的命令,參與的這些騎兵也會自發的朝著中間部位靠攏,盡可能的彙集起來把衝擊的力量最大化。
騎兵最大的作用就在於快速接近,以強大的衝擊力迅速撕開防線,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貫穿,無論實際的戰果是大還是小,至少可以衝散敵人的隊型,瓦解對方的戰鬥意志。
只要衝過去,就可以發揮出居高臨下的優勢,雖然前面的明軍已經排出了拒馬長槍陣,但這個陣型太單薄了,只有區區三層,海拉圖有很大的把握衝破它、摧毀它!
急促的馬蹄聲中,距離飛速拉近,已經近的可以看到對面那個小兵臉上的表情。
海拉圖把手中的馬刀微微後擺,刀身在前刀尖上揚,這是一個非常標準的馬上劈砍起手式。
「砰」「砰」的持續悶響聲中,穿著披甲的蒙古精騎猛烈撞上了淮揚明軍的長槍拒馬陣,在被一丈六尺長的拒馬大槍刺的千瘡百孔的同時,終於把這個單薄的陣型撞開了一道口子。
海拉圖帶著身後的幾十個騎兵順著這個豁口衝了進去。
戰馬的速度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和慣性,讓馬刀上的力量大的超出想像。眼前的那個明軍步兵明顯是個新手,臉上帶著緊張的表情,死死的攥著嘗嘗的鐵槍,槍尖斜斜前指。
因為海拉圖沖的太快,這個小兵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動作,只要保持著這個姿勢,海拉圖自己就會撞在槍尖上。海拉圖根本就不準備躲避,他也沒有機會躲避了,只要能和對方同歸於盡,就可以為後面的騎兵兄弟打開通道。
作為騰格裡保佑的勇士,海拉圖不怕死,死亡僅僅只是回到長生天的懷抱而已。
在長長的鐵槍穿透了胸膛的同時,海拉圖奮力揮出馬刀。
馬刀重重的砍在那個明軍小兵的前胸,在被他砍刀的同時,海拉圖的前胸已經洞穿。
「砰」的悶響聲中,毫無懸念的跌落塵埃,緊接著就有好幾柄同樣的大槍從不同的方向伸出,又在他的身上戳出了幾個血窟窿。
海拉圖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了,正在他準備投入到長生天的懷抱之時,卻驚訝的發現那個被他砍過的小兵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這個小兵顯然已經被這一記重劈給砍的不輕,半趴半坐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這個小兵居然沒有砍成兩斷?除非他穿著雙層重甲,否則不可能在騎兵的大力劈砍之下生還。但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明軍小兵,怎麼可能會裝備重甲呢?」
還不等海拉圖弄明白這個問題,一刀凌厲而下,已把他的首級斬了下來。
早在這幾十個騎兵衝到近前之時,後面大堆的清軍步卒已經吶喊著衝了上來。
騎兵為先導,步兵為主力,這是最常見也最經典的戰法。
「轟」「轟」,火炮的嘶吼聲再一次響徹了整個戰場。
依舊是齊射。
火炮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擊發,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擁有幾百門火炮,剛才轟擊騎兵的時候僅僅只是動用了一部分而已。
李乙醜的火炮當然沒有幾百門之多,剛才的齊射就已經全部動用了。
因為銅胎炮使用的母子跑分離的技術,根本就不必再次裝填,只需要打開炮身取出滾燙的銅胎,把事先裝填好的新銅胎放進去,就可以再次發射了。
犧牲了射程和威力,換來的不僅僅只是機動靈活,還有更高的射速。持續不斷的射出四炮之前,根本就無需冷卻。所以淮揚民兵的炮兵,都是在四次齊射之後才會出現一個明顯的炮擊間隙。
幾十道煙柱扶搖而起,每一個落點周圍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
「擂鼓!」
淮揚民練的戰鼓很小,單兵即可攜帶,每個步兵營配備一名鼓手和一名後備鼓手。
鼓聲既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也沒有聲傳數里的聲響,卻極是清脆,有條不紊的在耳邊響起。
民兵們也沒有象對面的清軍發起衝鋒之時那樣的洶湧,而是挺著長槍,排著密集的方形陣勢,踩著鼓點的節奏,以一種比較緩慢的速度集體前進。
沒有凌厲快速的衝殺,沒有驚天動地的吶喊,只有有條不紊的鼓聲和按照鼓點前進的節奏。
或許是因為淮揚民練脫胎於城西鐵器廠的緣故,很多士卒在參軍之前都是工匠或者學徒的身份,所以這支隊伍帶著很濃厚的工匠特徵。
嚴謹、一致、按部就班,等等這些工匠的特徵全都體現在淮揚民兵的身上。
李乙丑也不像是指揮著數千士兵,反而更像是操控著一架巨大而又精密的機器。
這就是蘇子朋的《練兵紀要》所極力要達到的效果:不強調每一個士兵個體的勇武和悍勇,而是用紀律和節奏來實現勝利這個終極目標。
如果一對一的單挑,過分強調紀律和配合的淮揚民兵很可能不是清兵的對手,但是在集體作戰的情況下,依靠重賞重罰和持之以恆的訓練塑造出來的集體意識,絕非那些熱血衝動的虎狼之兵可以匹敵。
整齊的步兵方陣已經越過了炮兵矩陣,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踩著鼓點和蜂擁而上的清兵漸漸靠近。
在兩軍交匯的一瞬間,吶喊聲和慘叫聲猛然爆發。
這支清軍大部分是漢軍旗的老兵,其中還夾雜著少數蒙古兵,雖說不上是百戰精兵,也參加過數次大戰,臨陣經驗極其豐富。
和戰鬥經驗豐富的清兵比起來,淮揚民兵就顯得稚嫩了很多。
前排那個挺著長槍踩著鼓點前進的民兵非常年輕,嘴巴上剛剛冒出一抹柔軟的絨毛,最多只有十七八歲,或許更年輕也說不定。
站在隊伍的最前排,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衝過來的辮子兵那猙獰的表情和扭曲的面孔。
第一次經歷廝殺,第一次面對傳說中勇不可當的敵人,第一次面對生死,這個年輕的淮揚民兵很害怕。怕受傷,更怕死。
他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打,只是緊緊的抿著嘴唇,更緊緊的握住手中鐵槍。像平時訓練那樣機械的突刺。
兩軍交戰不是江湖毆鬥,更不是擂台上比武,幾乎沒有任何花俏的招式,完全就是最直接最致命的搏殺。
一個突刺,直接洞穿了敵人的胸腹。
敵人的長刀砍在他的肩上,年輕的小兵只是身子一矮,旋即又站的筆直。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鱗甲救了他一命,雖然真個肩膀好像被大錘砸過一樣疼的鑽心,卻無大礙!
直到敵人的鮮血噴濺在小兵的臉上,那種溫溫熱熱黏黏糊糊的感覺讓他清醒過來:原來敵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原來殺敵立功是這麼的輕而易舉!
稚嫩的嗓音終於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吶喊:「殺!」
突刺、再突刺、週而復始的重複著這個簡單而又致命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