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指揮,某辦事不利,實在無有顏面見你了。」身為監軍,秀之就是淮揚民練這個團體當中朝廷的代表,甚至可以理解成是一把手,至少從名義上來說,他的地位比李乙丑這個實際控制者還要高那麼一點點,但是在籌措軍餉這個事情上,連秀之自己都覺得萬分羞愧。
當初史可法史大人帶著朝廷的旨意下來之時,秀之和孫啟功二人的心氣很高,滿是報效之心,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這支「能征善戰」的隊伍打造成為牢牢掌握在東林人手中的軍隊。練兵、作戰不是他們的強項,所以把主要的心思放在籌措軍餉的方向上。
銀錢、糧秣是任何一支軍隊生存的基礎,只要能夠籌措來足夠多的軍餉,就算不能實際控制淮揚民練,至少也可以和李乙丑分庭抗禮。原以為有了皇帝陛下的資助之後,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把軍餉糧秣籌措上來,和孫啟功二人跑了兩個多月之後,才知道事情遠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這兩個多月,秀之和孫啟功跑遍了淮、揚、江南,卻只籌措到三千七百多兩白銀和兩千多緡錢。淮揚民練紙面上的兵力已經超過了三千,實際訓練的人數也達到了兩千四百餘。這麼點錢都不夠塞牙縫的啊,別說是興建淮揚民練指揮衙門,給軍隊添置鎧甲、戰馬、火炮等物資了,就是連過節的油菜錢都不夠。
兩個人帶著淮揚民練監軍的大帽子,跑了兩個月多,卻只籌措到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軍餉,並非是、孫二人不賣力量,實在是籌不到錢。
江南富庶,揚州本地得大運河之便利,為天下鹽運的集散中心,銀子有的是,就是拿不到手。
畢竟淮揚民練自稱體系,和地方官場沒有任何關係,現如今和淮揚都指揮司那層名義上的從屬關係都沒有了,成了一個沒家沒底的「野孩子」。每當、孫二人去各衙門「化緣」的時候,那些地方官吏只用一句「沒有錢」就把他們打發了。如鹽務、漕運、釐金等肥得流油的衙門,則更加乾脆:「有錢,就是不給你們。」
你們淮揚民練不受地方轄制,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憑什麼把白花花的銀子交給你們?
就算是揚州本地的大鹽商,雖然沒有直接開口拒絕,多少給了秀之一點「軍費」,但最大的一筆卻只有九十九兩白銀,根本就不夠他們吃一頓飯的,完全就是把秀之大人當叫花子給打發了,而且一個個理直氣壯的很:
「萬歲爺才給了四百兩銀子四百緡錢,我們小小的商賈之家,怎麼敢和陛下看齊?出個百八十兩銀子已經戰戰兢兢的唯恐有逾制的嫌疑了……」
「什麼?大人你要我們出一千兩白銀?開玩笑,皇帝陛下才出了多少錢?難道我們還敢超過當今萬歲和皇后娘娘不成?」
面對辛辛苦苦跑了兩個多月卻白忙一場的秀之和孫啟功,李乙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階級的局限性「。
當蘇子朋知道、孫二人幫著淮揚民練籌措軍費的消息之時,就層斷言他們是白費勁,根本就指望不上。當時的蘇子朋說的非常清楚:大明朝的官僚階層,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國家所面臨的災難,更沒有經歷過血火兵災的亂世,以為可以像從前一樣長久的統治下去。依靠剝削底層富裕起來的商人和鄉紳階層,根本就不在乎大明朝的興亡。就算大明朝真的亡了,也不過是一次例行的改朝換代而已,皇帝可以和輪流做,大地主大士紳才是天下的根本,不管這三萬里河山姓朱還是姓李,都需要和士大夫階層共治天下。為了一點眼前的利益,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江山易主王朝更替之類的事情。
蘇子朋把這種現象稱為「階級局限性」,當時的李乙丑並不怎麼明白,現在卻深刻理解了。
「兄孫兄本就是滿身正氣是清流言官,不擅長和那些鑽進錢眼滿身銅臭之人打交道,」很罕見的沒有以官職相稱,而是以稱兄道弟的方式拉近彼此的距離:「二位兄台都是人出身,最擅舞弄墨鼓張聲勢,籌措軍費訓練士卒的事情交給乙丑即可,二位只需施展所長,為咱們淮揚民練搖旗吶喊,幫乙丑擋住官場上的冷槍暗箭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孫二人最大的優勢就是熟悉官場規則,他們的身後還有一大批東林復社人物,而淮揚民練正是東林黨人「務實」的具體體現,也是唯一一支可以直接抓在手裡的軍隊——至少從表明上看,李乙丑和東林人士走的很近,願意接受孫二人的轄制,這就足夠了。
秀之和孫啟功深知訓練士卒整軍備武不是他們的所長,很難在具體的事務上摻和進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走「高層路線」了。
孫啟功馬上抱拳說道:「李指揮所言極是,籌措軍費訓練士卒孫某或許力有不逮,若是說起鼓噪聲勢搖旗吶喊,孫某萬萬不敢落在人後。」
「孫兄,眼下便有一事,還需你幫忙。」
「有需孫某出力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聽說工部那邊調撥了一披軍械,原是準備給建陽衛和浙西四衛的,江南素無戰事,那些軍械交到地方軍手中,也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
地方衛所已經糜爛成什麼樣子,大家早已心中有數,許多嶄新的軍資軍械根本就到不了士卒的手中,在賬本上轉一圈兒之後就私自變賣掉了。有些嶄新的鎧甲甚至賣給了反賊了,甚至連火炮這種重型武器,上面的大明工部銘都沒有抹去,就直接出現在反賊的手中,轟的大明官軍鬼哭狼嚎,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朝廷查下來卻一點證據都沒有,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與其讓地方官員把這些急需的軍用物資變賣掉,還不如想辦法截留下來交給李乙丑。
「孫某明白李指揮的意思了,這便動身去往南京,哪怕是撒潑打滾兒耍無賴,也要盡可能截留更多的軍資。」
「每多一套鎧甲,每多一門火炮,我淮揚健兒便多了一分實力,有勞孫兄了。」
「為朝廷計,孫某不敢惜身。」
能不能從南京那邊截留一部分軍資軍械,李乙丑並不抱多大的希望,只要能給孫啟功找點事情做,把他遠遠的調開,就可以了。
「還有一事,需勞煩兄幫個小忙。」說到這裡,連李乙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想來兄也聽說了,家父給小弟提了一門親事,是周家的遠枝旁親……」
作為監軍,更是東林黨人駐淮揚民練的代表,秀之一直都對李乙醜的私事很上心,尤其是他的婚事,更是重中之重。
李老爹托人給李乙丑說了一門親事,女方就是周延儒周相的遠房侄女,這事他早就知道了,並且為此深感擔憂。
那周延儒乃是當朝首輔,若是李乙丑和周家結親,就算僅僅只是一門遠親,也算是形成了某種程度的政治聯姻。這對於一直想要實際掌控淮揚民練的江南東林人士十分不利。
奈何這是李乙醜的私事,就算秀之有些想法,也不好當面說出來,更不好對這門親事說三道四。
「兄不是外人,乙丑也就不怕丟人現眼了。家父雖很在意和周家結親,我本人卻不怎麼願意。」
「為何?」
「我……我已有意中人了。」
秀之終究太年輕,養氣的功夫還沒有修煉到家,聽了這句話之後,立刻面露喜色:「李指揮乃是豪氣干雲的大英雄,看中的女子必然也是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
「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實不相瞞兄,我看中了和我家一街之隔的榮家女兒,乳名喚作翠兒,她家是開著賣香油的鋪子。小時候時常到她家裡偷吃香油餅渣,經常在一起玩耍。嬉戲之時,曾戲言要娶翠兒過門,至今還有這番念想……所以想……想要兄做個保媒之人,撮合小弟與榮翠兒的親事……」
為了便於控制李乙丑和淮揚民練,秀之等人極不贊成他和朝中勳貴閣臣聯姻,甚至不希望他和地方官吏有太多的聯繫。層幾何時,秀之甚至希望李乙丑能和東林人士聯姻,不過很快就自我否定了這個根本就不靠譜的想法:李乙丑雖已是五品官員,終究沒有深厚的根基。在大明朝重輕武的大環境中,像李乙丑這樣的武官最多被當作是鷹犬而已,用的著的時候可以稍微拉攏一下,用不著了就會一腳踢開,實在沒有哪個東林人士願意把自家的女兒嫁給這種「野路子」的武弁,因為那完全就是自貶身價。
在這種情況之下,李乙丑若是娶一個沒有根基的小戶人家女兒為妻,顯然對東林人士有百利而無一害。
雖然清流人士非常看重「禮法」二字,但是在這件事情上,秀之和孫啟功的態度出奇的一致:「李指揮已經是朝廷五品命官,雖富貴卻不忘兒時之諾,實在是諄諄君子。青梅竹馬之交,若是能為眷屬,必然是一段佳話。某不才,定然做這個月下老人,為李指揮牽一回紅線……」
想那榮家不過是個搾香油的小門小戶,堂堂的大人親自去給李乙丑李指揮去提親,豈又不允的道理?只要把這門親事撮合成了,李乙丑和他那未來的夫人必然心存感激,以後辦事也就方便了許多,如此惠而不費的好事當然要用心去辦。
看著秀之和孫啟功喜滋滋的離去,李乙丑忍不住的暗暗讚歎:蘇兄說的果然沒有錯,只要我提起榮家的親事,秀之必然會大力贊同。其實我也不是非榮家女兒不娶,若是這門親能說成了,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是說不成,也無所謂。只要能把秀之和孫啟功遠遠的支開就行,免得他們總是在軍務上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