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乾淨利索耗時極短,除兩個挑夫受了點微不足道的輕傷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損失就幹掉了十九個包衣奴,可謂完勝。
直到這個時候,那幾十個被韃子當作奴隸使用的百姓才知道是獲救了,頓時歡聲雷動,紛紛拜謝不已。
「你們是哪位指揮將軍的麾下?」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約莫二十大幾歲三十不到的樣子。深衣的大帶也不知道丟在什麼地方,只能用破布條鬆鬆垮垮的繫在身上,露出裡邊的藏青色裌襖。臉上青一道紅一道的顯然吃過不少苦頭,神色之間卻極是興奮,急不可耐的問道:「此番建奴入寇,聲勢破大,你們帶來了多少軍馬?」
看這個人細皮嫩肉的樣子,不像是一般的村夫百姓,李乙丑問道:「你是何人?」
此人拱手為禮,朝著北方遙遙一拜,滿面肅穆的說道:「我乃督察院監察秀之,奉上命去往南京任職,不想在途中遭遇建奴,隨行之人盡皆落入奴手。幸得諸位相救,才有機會逃離。諸位是哪一路的先鋒軍馬?」
殺包衣奴純粹是為了自保,哪裡來的什麼軍馬?
當這位秀之大人知道了眼前這些都是鹽販子之後,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大家,好像還是不死心一般的念叨著::「沒有軍馬前來?怎麼會沒有軍馬呢?我煌煌大明,千軍萬馬,斷斷不會坐視建奴肆虐百姓流離……」
建奴破關已不是一次兩次了,每一次都可以如入無人之境肆意搶掠,大明朝卻只能乾瞪眼,這早已經成為常態,根本就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只有秀之這樣的書獃子才會認為朝廷早已經準備好千軍萬馬要把建奴全殲於關內。
當務之急是趕緊逃命,誰也懶得理會這個秀之,幾個人聚在一起商量著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格殺了包衣奴,解救了幾十個百姓,用不了多久建奴就會察覺,到時候肯定會派出大量的戰兵,所以必須在這之前轉移,找到另外一個藏身之所。
當秀之發現這些「英勇」的鹽販子們正在商議如何逃跑之時,神色立刻就變得無比激動,十分慷慨百分激昂的大叫起來:「建奴犯我疆土擄我百姓,正是諸君奮起之時,當思報效朝廷解民危難,遠遁逃避不戰而走,就不怕落下千古罵名麼?」
秀之的這番話,不僅沒有激發出鹽販子們的血勇之氣,大家反而用一種看到怪物一般的眼神望著他:這個傢伙該不會是讀書讀傻了吧?
建奴大軍犯境,那麼多是將校軍馬都擋不住,讓我們這些鹽販子去拚命?擺明就是去送死的!我們沒有吃過朝廷的俸祿,真不知有什麼好報效的。
「不要搭理這個夯貨,咱們再商量一下往哪裡逃走才是正經的道理!」
當李乙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秀之猛然跳將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聲嘶力竭的大叫著:「我乃朝廷命官,命令爾等北上迎敵,有畏敵不前者,以謀逆論處……」
不等他把話說完,李乙丑早已經掄起拳頭砸在他的臉上,順勢飛起一腳將御史大人踹成了滾地葫蘆。
只一拳就把秀之打的口鼻流血,這位御史大人終於領教了草民的厲害,再也不敢上前聒噪,只是在那裡反反覆覆的念叨著:「爾等竟然敢毆打朝廷命官,千秋忠義何在?朝廷體面何在?」
保命都來不及呢,誰會把這個滿口「朝廷」「忠義」的御史放在眼中?
按照大明官制,監察御史是正七品的清流言官,按說職位也不算很低了。只不過大明有南北兩套班子,在南京的這個「小朝廷」遠遠無法於北京那邊相提並論。任職的大多是些受到排擠的官員,或者乾脆就是捐班出身。尤其是從萬曆年以後,亂七八糟的侍郎就冒出來一大群,掛著御史頭銜的清流言官本就沒有定員,更是多到了爛大街的地步。像秀之這種掛著「監察御史」頭銜的從名義上確實是個七品官,卻遠不如一個實放縣令更有威權,甚至連鄉里的保長都有所不如,打也就打了,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
「我看這些包衣奴是從西北方向過來的,咱們可以往東走,或許可以躲避……」
不等李乙丑把話說完,那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已經甚至搖頭了:「往東萬萬不行,那邊有建州兵營,去了就是送死。」
「你怎知道?」
壯漢一叉手說道:「我就是從東邊過來的,自然曉得。」
「東邊或許有官軍……」{
「連東昌郡王府都被建奴給一鍋端了,郡王府上上上下下幾百口子全都被虜走,哪裡還有甚麼官軍?」
此語一出,眾皆駭然!
東昌郡王府都全軍覆沒了?這怎麼可能?那可是皇室宗親啊!
「東昌郡王府算甚麼?連魯王都自盡了,我在建奴的營中還看到了安丘郡王府的人……」壯漢隨手撿起一根蘆葦,在沙地上粗粗的畫了一個草圖:「據我估算,建奴至少在兗州以北就分兵成為東西兩路,一路沿汶水一線席捲,一路往榆山方向倒捲,咱們現在就在這裡……」
看著這個壯漢在沙地上畫出的草圖,眾人都有種汗流浹背的恐懼感。
從這份草圖上可以看出,建奴已經把附近方圓百里全都包圍起來,而眾人所處的位置正是包圍圈的中心。
原本還以為可以找到躲避建奴獸兵的所在,想不到卻一頭紮了進來,分明就是身在狼巢虎穴!
雖說這個壯漢分析的頭頭是道,卻未必可以全信,畢竟他也沒有親眼看到建奴分兵。
「雖說這只是我的分析,卻也和事實差不多了。」壯漢苦笑道:「在被建奴俘虜之前,我曾經見過軍報,所以諸位不必懷疑。」
見過軍報?難道這個壯漢是大明官軍的將校?
「我不是甚的官軍,只是東昌郡王府一個小小的詹事而已。」
郡王府的詹事,從嚴格意義上說並不算真正的官職,但他的話卻有很高的可信度。
「這位大哥高姓?」
「路躬行。」
「路詹事見多識廣,能不能指點咱們兄弟一下,也好找個活路的方向。」
「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全都是建奴的兵馬,無論往哪裡走都是絕路,咱們就是鍋裡的鴨子,死定了。」
當眾人聽到已陷入建奴的重重包圍之時,早已經悚然而驚,原本來指望這位知道情報的路詹事可以指點一條活路,至少也應該指名一個正確的逃生方向。帶到聽他說出「死定了」的時候,所有人都面色黯然起來。
「路詹事,難道就一點活路也沒有了?」
「也不能說沒有半點活路,」這句話如同沙漠中的一汪清泉,讓絕望的鹽販子們的眼睛裡陡然射出希望的神采。
路躬行路詹事環視眾人,無可奈何的說道:「我也曾上過戰場,若是給我三五百甲冑齊全的百戰精兵,殺建奴一個出其不意,就算不能全身而退,總不至於一個都跑不出去。奈何諸位……」
這裡只有幾十個私鹽販子,再就那些剛剛被解救出來的百姓,別說什麼百戰精兵了,就是連一件鐵甲都沒有。手中多是些扁擔、木棒、短刃之類的武器,僅有的幾件軍用武器還是繳獲來的,怎能和凶殘狠惡殺人如麻的建州戰兵對敵?
「難道說就沒有一丁點的法子了麼?咱們這麼多人,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法子也不是沒有。」路躬行遙指正北方向:「此去四五里,有個建奴的料場,不僅囤積了如山一般的糧草銀錢,還有幾千名從各地虜來的百姓。只有一隊真韃子,其餘多是些狐假虎威的包衣奴。只要咱們殺他一個出其不意,搶了戰馬燒了糧草,再帶領著幾千百姓也能攪出一番聲勢,總會有幾分逃走的機會……」
御史大人秀之最先對這個戰術表示了極大的支持:「焚敵糧草解救百姓,正是忠君愛國之舉,如若事成,便然天下矚目,朝廷的恩賞也萬萬不會少了,說不得還能脫了白身混個一官半職的功名……」
功名利祿確實誘人,但也得有命去取才行。路躬行路詹事出的這個主意看起來蠻像那麼回事的。奈何這些鹽販子都已經親眼目睹過韃子兵的戰鬥力,憑借一些百姓就想從包圍圈中殺出去,實在有些異想天開了。
「若是諸位認為我的法子不行,也可以想想其他辦法。」路躬行無奈的說道:「這本就是個死中求活的方略,誰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成。不過我得提醒諸位,無論有什麼行動都要盡快,天色馬上就要黑了,若是再不行動只怕韃子就要察覺到了。
要是有別的辦法早就去想了,何至於困在這裡?
那些包衣奴早就已經殺的乾乾淨淨,用不了多少時間韃子就會察覺,時間緊迫。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一個錯誤的行動,也比沒有行動要好的多。
當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李乙丑這個主心骨之時,李乙丑捏了捏別在腰裡的強光電擊器,沉著嗓子說道:「反正也是必死之局,還不如拚死一搏。就這麼幹了,老天一定會保佑我等逢凶化吉遇難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