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乙醜的膽量絕對不小,以前給那些私鹽販子做挑夫的時候,經常在深更半夜擔著私鹽經過荒墳亂葬崗子,也從來不曾懼過,這一回卻是真的怕了。
夜深人靜之時,抽屜裡突然出現了一隻手掌,而且這隻手還在慢慢的摸索著,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極度的恐懼讓李乙丑本能的想要高聲尖叫,嗓子裡卻像是塞進了一團豬毛,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驚駭到了極點的李乙醜面色如土,上下牙床「格格」的哆嗦著,全身都已經抖的如同風中黃葉。在這個寒冷的雪夜,衣衫淡薄的李乙丑已經汗如雨出,豆大的汗珠子正順著臉頰滴滴答答的掉落下來。
高高舉著截短棒,好像廟裡的泥胎那樣一動不動,腦海中一片空白。
在李乙丑驚駭的目光當中,神秘的手掌終於摸到了那張當票,倏然一縮,就消失在擋板之後。
保持著固定的姿勢呆呆的站立在原地,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
這絕對是活見鬼了!
抽屜後面就是堅固厚實的牆壁,若不是鬼怪的話,抽屜怎麼會憑空出現一隻活動的手掌?
原本不怎麼相信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就在剛才看到出現在抽屜裡的那隻手掌之後,李乙丑真的信了,而且信的死心塌地:這個世界絕對是有鬼的,要不然為什麼會有一隻古怪的手掌出現在自家的抽屜裡?而且還拿走了那張當票!
是地獄的冤魂也好,是九幽的厲鬼也罷,「它」為什麼要拿走那張當票呢?
那不過是街角的「聚豐號」當鋪出具的一張最普通的當票而已,用以證明自己曾經典當過一件破棉襖罷了,根本就沒有任何出奇之處,那只怪手為什麼要拿走呢?
還不等李乙丑弄清楚這個問題,那只神秘的怪手就又一次出現在抽屜裡!
怪手繼續在空空蕩蕩的抽屜裡摸索著,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大半夜的見到這種異象,自然嚇的魂飛魄散,好在李乙丑已經見過怪手一次,已沒有剛才那麼恐懼了。
抬頭看到抽屜上面的神龕,看到「九天東廚司命灶王府君」的神像,陡然就明白過來:這不是怪手,而是神仙之手哇!
今天正是祭灶的時節,上面就是灶君爺爺的神位,這是灶君爺爺顯靈了啊!
對神仙的敬畏和恐懼,讓李乙丑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不住的朝著抽屜磕頭,用沙啞的幾乎聽不到的低聲喃喃念叨著:「小民李乙丑供奉之心不誠,還望灶君爺爺贖罪,小民再也不敢輕慢了灶君爺爺……」
一口氣磕了幾十個響頭,額頭上已是一片烏青,那只「灶君神手」依舊在抽屜裡慢慢的摸索著。
猛然想起自己吃剩下的那塊黃米糕,那是給灶君爺爺的唯一貢品。趕緊跳將起來,從食籃中取出已經冷冰冰硬邦邦的黃米糕,懷著萬分敬畏之心再次靠近那抽屜。
「灶君爺爺贖罪啊,我家裡實在是窮,只有這塊黃米糕了,真的只有這塊米糕了。」唯恐灶君爺爺嫌棄這樣的貢品太過於寒酸,李乙丑急的都要哭了。
小心翼翼的湊到抽屜旁邊,根本就不敢細看那只「灶君神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將米糕塞到那隻手中。
就在這一瞬間,兩隻手接觸到了,李乙丑清清楚楚的感覺到:「灶君爺爺的神手」溫溫熱熱,與常人無異!
被塞進一塊黃米糕之後,那隻手倏然縮回,再次消失在抽屜的擋板之後。
窗外落雪簌簌,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連李乙丑都迷迷糊糊,有種如在夢境之中的感覺。
是不是在做夢啊?若不是做夢的話又怎會親眼目睹灶君爺爺顯靈?而且接連顯靈了兩次?這可能嗎?
雖然極度懷疑所謂的灶君顯靈是自己的夢境,但抽屜裡的當票已經不見了,準備用做明日口糧的黃米糕也沒有了,這兩樣東西已經被灶君爺爺的神手取走了!
真的是灶君爺爺顯靈!
直到這個時候,李乙丑才感覺到一陣陣的寒冷。
剛剛冒出的汗水早已經濕透了衣裳,緊緊的貼在身上冰冷刺骨。就在這個時候,灶君神手又一次出現在抽屜當中。
和前兩次不同,這一回灶君爺爺的神手沒有再胡亂摸索,而是把剛剛取走的當票又一次送了回來。
剛才李乙丑曾往神手當中塞了塊米糕,讓這隻手的主人意識到這邊是有人的。似乎是為了引起李乙醜的注意,那只神手翻轉過來。手心朝上手背朝下,四指微微屈伸了幾下。
這是一個招手的動作,含義十分明顯,是要李乙丑過去。
雖然知道這只神手的主人不是可怕的冤魂更不是恐怖的厲鬼,而是神仙灶君爺爺,但李乙醜的畏懼之心終究更勝好奇之念,怎麼也不敢過去。
那隻手等候良久,似乎有些失望,拍了拍那張當票,就又一次縮回消失了。
知道神手消失之後,李乙丑在終於鼓足了勇氣湊上前去,拿起灶君爺爺送回來的那張當票。
當票還是原來的當票,只是那張當票的末尾多出了一行小字!
「聚豐」當鋪是淮揚一代有名的聯號大店舖,出具的當票格式也非常正規。抬頭、騎縫、末腳都很齊整,中間的內容是「今典破爛棉襖一件二十,限期贖回逾期死當,,蟲蛀鼠咬各安天命」的規矩字,在最末尾有分號地址和日期:大明朝崇禎十四年(辛巳)臘月(丙寅月)二十三(甲午日),揚州分號收典。你那邊是崇禎十四年的揚州?
最後這句話的字體、墨色和當票上原本的字絕不相同,語境也有天壤之別,分明就是剛剛才添加上去的。
難道說灶君爺爺連今夕是何年也不知道了麼?要不然為何有此一問?
忽然想起「天上一日凡間一年」的說法,想來神仙在天上待的久了,早已不知人間歲月。就算灶君大神不知道現如今是國朝崇禎十四年,也沒有什麼稀奇的。
匆忙之間也找不到筆墨,順手在灶間拿起一塊黑炭,用很拙劣的筆跡在當票上寫道:下界小民李乙丑上奏灶君大神,此間正是崇禎十四年的揚州。
小心翼翼的把當票再次放進抽屜,時間不大,神手就又一次出現,取走了當票。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神手就把當票又一次放到抽屜當中,上面又多了一行小字:你是什麼人?灶君大神是在說我麼?
有了上次的經驗,利用字條交流的方式已經比較熟練了,李乙丑趕緊用炭條寫道:小民李乙丑本是人間的善信之男,見到上神在灶君神龕下的抽屜裡顯露神手,想來上仙便是灶君大神了。
那只神秘的手取走了字條之後,耽誤的很長時間,一直等到午夜時分才再次出現。
前幾次出現在當票上的字有些看起來很生僻,李乙丑只能連蒙帶猜的估計出大概的含義,這一次的字跡卻都是時下最常見的字,連書寫方式都已經變成了最常見的那種,只是行之間非常的直白,沒有半點韻:我和你一樣,都是普通人。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在二十一世紀,和你隔著三百多年。
你和我隔著三百多年?這幾個字李乙丑都認得,但是這句話卻讓他徹底是迷糊了。
以李乙醜的見識和智商,只能理解距離上的前後,卻無法明瞭時間上的距離。
三百多年以後的人還沒有出生呢,又怎麼可能給自己寫下字條?
「你我相隔三百多年,卻能夠取得聯繫,箇中原因我也很難說的清楚。初步估計是因為某種難以理解的原因在你我之間出現了一個時空扭曲點,讓你我兩個人的抽屜成為連接古今的時空蟲洞。按照廣義相對論的說法,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三百年後」這句話還能讓李乙丑勉強有點模糊的概念,但「時空扭曲」「時空蟲洞」「廣義相對論」等等這些詞彙,就已經不是他能理解的了,簡直就如天書一般。
「你真不是神仙?」
「真的不是。」
「那你說的時空扭曲、相對論等等這些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呢,也很難給你解釋清楚。就算是解釋了,你也肯定理解不了。所以不要關注這些問題,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來自三百多年以後就可以了。」
「下界小民李乙丑,斗膽上問大神尊號。」
「我叫蘇子朋,還有,別叫我神仙了,我真的不是,你稱我為蘇兄就可以了。」
三百多年以後的人,把手伸到了自己的抽屜裡,並且寫下了很多字條和自己溝通,居然還口口聲聲說是普通人,李乙丑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
其實在潛意識裡,李乙丑還是那三百多年以後的那個人當做是神仙……或者鬼怪,反正絕對不可能是普通人。
普通人能憑空把手伸進自己的抽屜裡嗎?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在所有的民間傳說和異怪記載當中,像李乙丑這樣的窮苦小民遇到神仙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尋求幫助,簡單的說就是要點好處,要不然豈不是白白遇到一次神仙了?
長生不老?或者是懇請神仙收自己做徒弟然後自己也位列仙班,這兩個想法在腦海中剛一閃現,馬上就又否定了。因為在那些古老相傳的神怪故事當中,這種貪心不足蛇吞象的想法肯定會惹的神仙勃然大怒。
平白無故的遇到神仙,還能和神仙稱兄道弟,這樣的好事做夢都不敢想,一輩子能遇到一回已經算是非常奢侈的了。所以李乙丑萬分慎重,想了又想,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在字條上寫出以下的字:
「蘇兄在上,小弟不敢奢望如蘇兄這般長生不老縱橫古今,只想多賺些錢財,若能養生喪死無憾也就心滿意足了。」
「只有這點小小的心願?沒有更大的?」
「沒有更大的。」
時間不大,三百多年以後的蘇子朋就把一塊鴿卵大小的物件放在抽屜裡,例外還附上了一張小小的字條:「送你一個小小的紀念品,在你那邊應該值點錢,拿去變賣吧。」
這個被蘇子朋稱為「紀念品」的東西晶瑩剔透玲瓏可愛,呈現出淡淡的綠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幽幽的毫光,分明就是一方寶玉。最奇的是在那玉石的中央,有一個五環的圖案,下面還有「喜迎奧運」四個小字。看不出絲毫人工斧鑿的痕跡,彷彿這個殷紅的雞心圖案本就是天然生成在玉石之內。
玉石中的五個圓環環環相扣,分明就是預示著金木水火土,只是不知「喜迎奧運」四個小字作何解釋。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個寶貝,絕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品。
就在李乙丑捧著這塊「五行玲瓏玉」細心觀賞之時,蘇子朋又在抽屜裡放下了一張字條:
這個抽屜是你我溝通的唯一渠道,我估計牽扯到力場、磁場等很多因素,我擔心你隨意移動抽屜會讓時空隧道消失,所以千萬不要移動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萬萬不可洩露,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