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那出來後,劉澈腦子還有點暈乎,他得到了一個想要,卻不能確定真假的答案,硫磺的氣味,西方傳說中的惡魔……太荒誕了,劉澈打死了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那種鬼東西,他情願相信是殭屍,張大個子的殭屍,最起碼在中國出現中國的東西,他還好理解。
劉澈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太陽依然高高掛在空中,咬了咬牙,劉澈還是決定去王長慶家裡看看。這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他不想就此放棄,再重新鼓起勇氣面對一切,對劉澈來說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但麻煩的是劉澈只知道王長慶是本地人,不知道他家住哪裡,只好打電話問問李前進、劉錢龍,沒想他們也不知道,劉澈只好又打電話問隊長朱青玉。
朱青玉知道的也不比劉澈多,唯一多點的就是,他看過一眼王長慶的身份證,依稀還有點記憶,好像是在市區南邊哪個鄉,現在隊裡已經沒人跟王長慶是同一個村來的了,誰也不知道王長慶家具體在哪。
「小劉啊,你一個人就別去了,等什麼時候有時間,咱們抽個空,一塊去看看,用隊裡的名義去。」朱青玉語重心長地說。
掛了朱青玉的電話,劉澈一時呆呆的不知道去哪裡好。
市裡的東西都貴都得跟砍冤大頭差不多,同樣的衣服,有時候坐飛機去北京買,買了之後再坐飛機回來,都比在這買便宜,這不是在誇張。
站在喧鬧的街頭,看著往來飛馳的豪車,劉澈覺得這一切都好不真實,彷彿隨時隨刻一場大風吹來,就能把這個城市表面的這層浮華吹走,然後露出這個城市溝壑縱橫的真實面目。
劉澈沒心情閒逛,從醫院出來後,在大街上吃了碗麵,就直接打車去了市汽車總站。
西部真的是地廣人稀,這裡隨便一個縣的面積往往比東部很多地級市都大,劉澈面前這個市甚至比得上大半個江蘇省。從市區回柳河礦所在的鎮上,坐豪華快客,一路都是平坦的柏油路,即使不堵車,也要三個來小時。
快客一出了市區,滿眼可以看到的就只剩下一種顏色——土黃色,土壤的顏色,這也是這個季節這裡鄉下唯一可以看到的顏色……如果有誰能從衛星上往下看這個地方,就會發現整個城市一年四季都是灰濛濛的,根本就看不到地面。
從這裡往北,一直延伸到外蒙古,這一塊就是整個東亞沙塵暴的發源地。
誰都知道這不是長久之道,市政府也不是什麼都沒做,在挖礦發了財,財政寬裕後,一口氣買光了領近幾省幾乎所有的松樹,把從市區到機場的一條高速公路兩旁,種滿寬達百米的長青類植物。
但往往是這裡一場大風過境,兩三天後就能聽到東部又嚷嚷開了:空氣不好了,沙塵暴又來了!
其實東部的那點沙塵暴在西部人民看來根本就是毛毛雨,最受沙塵暴之苦的絕對不是東部,而是這些沙塵暴的發源地自己。東部地區對沙塵暴的印象無非就是春秋季節的某一天,天空突然變黃了,空氣朦朦朧朧的好像起了一層霧,如果當時再下一場雨,就會發現雨滴裡竟然摻雜著泥灰。
劉澈自己就是東部來的,對兩邊的差距深有體會,在這裡,你能見到的沙塵暴,那種規模,那種氣勢,只能用一個恐怖來形容——每次大風來時,你能見到的,不是風裹著沙子在吹,由於沙塵太過濃密,你看到的會是一座飄著的實體的山!
更嚴重的是沙塵暴對西北地區生態的破壞簡直是毀滅性的,在農村,每當大風過後,去農田里轉轉,就可以看到田地裡一個坑接一個坑。這是因為土壤的顆粒太細小,缺乏植被的保護後,在西北乾旱的氣候下,大風一來就把土壤最好的那部分壤土給吹走了。
雖然農民很快就能把田地重新平整好,但下一場大風過後,又會變成一副狗啃過的一樣……如果這樣的大風一年只發生個兩三回還倒罷了,偏偏這裡是西部,一年四季都在颳風,還隔三差五就是一場大的。
西部的土層本來就薄,根本就禁不起這麼折騰,只需要幾年時間,一塊好好的土地被吹得就只剩下風都吹不走的大顆粒的沙子和石頭。
現在市政府是每年都會投一筆錢在風沙治理上,但只是做一層表面章。每年買一批草籽用飛機撒下去,當年是能見到一些綠色,可這些草都是什麼樣子啊——草色遙看近卻無,基本活不到第二年。
對環境治理,每一屆政府都喜歡把問題推到以後,說等以後經濟好了,科技更發達了,就可以下大力氣進行治理了。但問題是,什麼時候經濟才足夠好,什麼時候科技才足夠發達?隨著風沙日趨嚴重,治理的成本只會越來越大。就像那些田地,現在再不治理,等土全被吹走,只留下了石頭後,這裡將再也沒有機會治理。
豪華快客越是往北走,眼前的景色越是荒涼,等快到柳河礦時,已經是半沙漠化了。一眼看過去所有的地方都是光禿禿的,很多時候汽車就是在沙漠中穿行,柏油路經常被沙子半幅路面、半幅路面的埋掉。
眼看整個大地就要全部都變成沙漠的天下,終於就在這時,天邊遠遠的出現了一條好像河一樣的黑線,看到那條黑線劉澈就知道,柳河鎮到了。
那條黑線可不是河,而是一大片沙柳,只是長成了長條狀,又隨著地勢起伏,猛一眼看去像是一條黑色的河一樣。正是這片沙柳,千百年來像保護神一樣,擋住了北面的風沙,擋住了沙漠的腳步,使這個鎮最終沒有被沙漠掩埋,柳河鎮的名字就是從這片沙柳來的。
柳河鎮雖然沒有河,不過據說原來卻有個大湖,那湖最大的時候,據傳能從老城區往北一直延續到差不多柳河鎮。相傳在明、清時候,從市區往北去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坐船,直到解放初的時候,據說那湖還相當有面積,不過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就像西北的其他湖一樣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中。
那湖還在的時候,這裡原來也是有塞外江南之稱的。但現在除了大雪覆蓋的冬天,這個塞外江南一年三季都是沙塵滾滾,黃沙漫天。尤其是春天,雪沒了,飛機播撒的草籽還沒長起來,只要風刮得稍微大一點,掀起的沙塵都恨不得要把人活埋了一樣。
終於達到目的地了,豪華快客輕快地駛入了位於鎮西頭的公共汽車站。劉澈隨著拎著大包小包的人流出了車站,太陽即將落下,站在汽車站門口往西邊看去,遠遠的可以看到一條特別亮的黃線——那是沙漠,已經推進到鎮邊上了。整個鎮四周幾乎已經被荒漠包圍了,在大自然這種毀天滅地的氣勢下,已經保護了這片土地上千年的那片沙柳,還能撐過這次的沙漠侵襲嗎?
別看柳河鎮只有一個十字大街,而且還是站在街東頭就能看到西頭,從鎮最南邊可以看到最北邊的那種,這個鎮在這裡算一個大鎮。柳河鎮屬於鎮縣同城,縣委、縣政府的駐地也在這裡,再加上劉澈他們的柳河礦,市國資委的一個礦,周圍其他幾個私人礦井的職工也住在這裡,整個鎮有好幾萬人。
與其他在煤礦工作的同學相比,劉澈這裡真的算是好的。柳河鎮這最起碼還是個縣城,通訊沒問題,劉澈在宿舍就能用寬帶上網,平常還能逛逛街,雖然這個縣城根本就沒什麼逛頭,但怎麼說也是個城,城裡的幾家超市和兩家商場裡總還能看到幾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孩,跟大城市是不能比,但相比於在更北邊工作的同學,這裡確實是天堂。
那些被分配到了更北邊的礦井的同學。他們工作的那些礦井,吃穿住全都在礦上,四周不是戈壁就是沙漠,網絡慢的別說在線看電影,打遊戲,登錄個郵箱都要十幾分鐘,上網費還又死貴……更痛苦的是,礦上還全都是男的。
可是你如果認為在北邊礦井工作的那些人就是最苦的,卻又錯了,劉澈還有到新疆工作的同學。那邊的情況,打手機先要爬山,因為只有爬到山頂才有信號,上網是想也不要想,就沒有網絡。尤其是有些人在南疆,特別缺水,有時候升井之後別說洗澡,連喝的水都保證不了。當地的老百姓就是大家傳說的那種一輩子就洗兩次澡的——出生的時候洗一次,死的時候洗一次。
吃得基本全是肉,有人說有肉吃還不高興,剛開始的時候還確實如此——天天吃肉啊。但吃長了就受不了了,一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腸胃發膩,感覺吐口唾沫都帶著油花子,這才知道這是吃的太油膩了,腸子裡都是油的緣故,他們就學著當地人的方法喝濃茶,可是對習慣東部飲食的他們來說,喝茶也去不盡那股油膩的感覺,到得後來就總覺得嘴裡泛酸,舌頭發苦,見了肉就想吐。
可是不想吃肉?在那裡面比肉還金貴,去吃碗麵,一碗裡倒有一大半是肉。青菜的價格更是貴的離譜,最起碼是肉的兩三倍,而且青菜還縮水的厲害,看著一大堆菜,炒一炒只剩一小盤,就這還經常吃不到。他們有機會到東部時,都是先逮著青菜點一桌,弄得有些飯店裡的服務員還以為是哪個和尚廟裡出來的。
據說國家在那邊建的重刑犯勞改營,不少甚至都沒有圍牆,因為人到了那根本就跑不了——四周半徑幾百公里全是戈壁灘,沒有水,也沒有人,夏天熱死,冬天冷死,跑出去就是個死。
如果說南疆是水太少的話,貴州就是水太多,那裡的礦多水不光是指井下,更是指空中。貴州的礦大都是處在山裡,濕氣極重,大夏天,人起床了得先把電熱毯打開。人都不在床上了,當然不是取暖用的,那是用來烘烤被子的,否則的話等你工作一天,晚上回來睡覺的時候,你會發現那被子濕的能擰出水來。
在那個地方,你不喜歡吃辣也得吃,因為如果沒有辣椒幫助驅除濕氣,人很快就會得上關節炎。而且更弔詭的是,那地方空氣中多水,礦井下多水,但地面上卻沒有多少水。
喀斯特地貌,幾百萬年來,地表以下早就被水掏空了,表面看著好好的,其實地下已經千瘡百孔,降點水很快就全流走了,地面根本就存不住水。他們用水得靠自己建水池,蓄水池裡是死水,時間放長了會臭,可只要一個星期不下雨,連吃的水都保證不了。
也許是礦大的學生苦的太出名了,劉澈畢業那一年,國內兩家從事移動通訊運營的巨頭跑去礦大招人,開出七年一百萬的高薪,條件是去青藏高原上看守信號中轉站七年,而且這七年要在青藏高原上待滿,中途辭職者要退還全部工資。對於家庭貧困的劉澈來說,當時如果不是有煤礦可以選擇,劉澈說不准咬咬牙真就上了青藏高原了。
劉澈下了快客,隨手招了輛摩托三輪,他還要去礦上。雖然柳河礦就在鎮上,礦上的職工也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但劉澈還是選擇了住礦宿舍,原因無他,就因為便宜,一個五六平方米的小單間,有暖氣,帶空調,一個月房租才八十塊錢,雖然要一個樓層共用一個廁所,但仍然非常合算。
「劉隊長,回來了?」
「回來了,在這幹嘛呢,等人?」劉澈從摩托三輪上下來正要進礦門,一抬頭卻看見劉錢龍正在礦門口站著,好像在等人,地上已經扔了好幾個煙頭,看樣子等的時間還不短了。
「我就是專門等你的!」劉錢龍朝四周看了看,然後才鬼鬼祟祟地湊到劉澈身邊,「劉隊長,你聽說了嗎?」
「我剛剛回來,礦門都沒進呢,能聽說什麼?」劉澈沒好氣的瞪了他一樣,「你又聽說什麼狗屁倒灶的事了?」
「這回真不是狗屁倒灶的事,是大事,咱們隊跟安檢科鬧翻了,朱隊長前幾天跟安檢科陳科長吵了一架,都鬧到李礦長那了。」
「朱隊長怎麼會跟陳科長吵起來?」劉澈一愣,安檢科是負責著全礦的安全、衛生檢查工作的,對於干他們那一行的,下面的區隊雖不能說是上趕著巴結,但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朱隊長怎麼會跟安檢科大頭目陳科長衝突上了。
「還不是安檢科那群傢伙太貪心了!」劉錢龍一撇嘴,原來就在劉澈他們住院期間,礦上讓掘進二隊對2610掘進頭未塌方的巷道進行了加固。
本來一切都挺順利的,直到前幾天前,安檢科在一次檢查中發現2610巷道有大堆的落矸。礦上就是要掘進二隊加固那段巷道的,現在巷道中竟然出現了大堆落矸,這加固顯然不合格啊,是明顯的工程質量問題,安檢科當然要做出處罰。
其實事情如果真「人贓並獲」,掘進二隊也沒什麼說的,但事情怪就怪在這裡。等安檢員回頭找了掘進二隊的職工來確認時,就是一兩分鐘的功夫,那堆矸石,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