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劉澈感覺大拇指的內側微微一涼,起先劉澈還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於盼望有風產生了錯覺?但緊接著劉澈感覺大拇指內側又是一陣發涼,一下子打消了劉澈所有的懷疑,風!確實有風,終於有風了,劉澈激動的差點哭出來。
這時候得逆著風向走,不為別的,因為只有逆著風走才能找到新鮮空氣,而且這裡有風,說明出口已經不遠了。
劉澈振奮精神爬進了岔路口,可是一百米,兩百米,三百米……劉澈已經不知道又爬了多久,可出口就是遙遙無期。
雖然洞裡開始有了風,可肯定有大量的瓦斯隨著風同時湧進來,也或者是從洞壁裡自己溢出來的,劉澈覺得頭腦越來越沉重,想打開自救器,才發現已經被自己用過了。
劉澈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被人拴在磨上蒙住了眼的騾子。他甚至已經不奢望自己能爬出去了,只希望一切有個盡頭,哪怕它真是條絕路也好。
他也已經沒精力防備那鬼東西,相信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這時候他再來,這洞裡的人恐怕有一個算一個,隨便他抓。
一路爬下去,還好劉澈雖然沒見到出口,也沒碰到岔路口,是因為這是總歸是在遠比土壤硬的煤層裡吧,總不能像老鼠在田地裡那樣隨便挖。
漸漸的劉澈甚至感覺不到疼痛了,開始他還高興了一陣,腿上、胳膊上不再那麼火辣辣的疼了,可是很快就覺得不對,劉澈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出現了模糊,自己照著自己臉上掐了掐,什麼感覺也沒有,這下子劉澈知道糟了,身體已經麻木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如果他昏迷在這裡,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劉澈趕緊在感覺敏銳的胳肢窩、大腿內側使勁掐了掐,覺得有點疼才終於恢復了一些感覺,趕緊趁著意識清醒加快腳步向前爬去,好不容易找到一條生路,千萬不能在半路上昏過去啊。
「死也是累死。」劉澈抬頭向前看去,只見黑黝黝的洞內,一點光亮也沒有,哪有什麼洞口,哪有什麼出口?
忽然劉澈覺得身下猛的一鬆,身體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支撐之物,從精神和體力都已經麻木的劉澈低頭向下看去,直到落到半空之後,劉澈才終於發覺自己正在下墜。
劉澈有不少從半空摔下來的經歷,最早的記憶是還很小的時候玩土製的鞦韆,蕩到半空,繩子不知怎麼就斷了,摔的那叫一個慘。更奇怪的是劉澈還經常做一些莫名其妙就從半空往下掉的夢,在這些夢裡,每每眼看就要掉到地上的瞬間,劉澈就能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怪異的是卻幾乎同時,都能聽到床被砸的光噹一聲響,明明是一個夢卻又偏偏顯得那麼真實。
無論是現實還是夢中,往下掉的事情每次總能驚的劉澈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但這一次劉澈不但沒有覺得恐懼,反而覺得一種解脫,這一墜下去是粉身碎骨,還是平安落地,都交給蒼天際遇來決定吧。劉澈只覺得這一墜,下落的時間好長好長……
「砰!」劉澈重重摔在了地上,巨大的衝擊力,反倒是讓他的意識更清醒了一些。
「誰……李礦長,這邊有人!」迷迷糊糊中劉澈忽然聽到有人大喊。
緊接著劉澈就覺得有人扶起了自己,「是劉澈!李礦長,我找到劉澈了!」
「什麼?你找到了劉澈!」一陣腳步聲快速由遠及近,似乎有一群人正跑過來。
「他怎麼在這?」劉澈就覺得臉上一熱,一隻手按在了他的鼻子下,緊接著就聽礦長李平安的聲音說,「還有氣,快,趕緊運上井,送醫院!」
劉澈又覺得被人抬了起來,但最後一點意識,讓他記得洞裡還有其他人,他想給來人指明方向,他努力睜開眼睛,但看到的卻只是一片模糊,連面前是誰都看不清,無奈之下他只能竭盡全力抬起手來,努力對著向上的方向指,希望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說什麼,你知道其他人在哪是嗎,他們在哪裡?快說,快說!」劉澈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抓得非常用力,那人顯得比他還著急。
劉澈努力張大嘴,他想告訴來人,洞裡還有人,他們還有救……可張了半天嘴,無論他怎麼努力,除了呵呵的沙啞聲,什麼話也說不出。
終於就在這時,劉澈聽到有人喊了一句,「這是什麼……李礦長,頂板上有個洞!洞裡有人!」
「快快快,都他媽傻站著等這拍照啊?救人!你,趕緊去把人都給我叫來,別在那邊挖了,人都在這邊吶!還有馬上通知井上的趙局長、王總,人已經找到了,正在組織搶救……還是我自己去說吧,電話在哪,電話架在哪了?」李平安語無倫次地大聲呵斥著眾人,聲音裡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不安。
劉澈聽到這裡,終於心裡一鬆,暈了過去。
兩星期後,身在集團總醫院病房裡的劉澈,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已經逃出生天,有些時候他甚至擔心現在的一切只是一場夢,隨時隨刻身後的劉錢龍都有可能上來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後他就會醒過,接著他就會發現自己還身處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洞裡;另一些時候,他又覺得井下那些事才是一場夢一樣,他根本就不曾在那個洞裡爬過。
在這兩周的時間裡,他們這十六個脫困職工幾乎迎接了各級領導的慰問和看望——礦上的,集團公司的,市裡的,省裡的……
最高級別的一次是一位國家安監總局的領導,在省委常委、市委書記,省裡主管國資委的副省長,省煤炭工業局趙局長,和集團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王總的陪同下來看望他們。
領導們親切地分別和脫困職工握手,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興奮,握手時候的力道是那麼大,連王總都顯得興高采烈的,好像劉澈他們不是惹了一場禍,而是打了一場打勝仗一般。領導和劉澈握手的一瞬間,肩扛的大攝像機、手持的小攝像機和照相機全對準他們,閃光燈差點晃瞎了劉澈的眼。
「大丫,來,讓爸爸香一個!嗚——!」
「哇哇……」病房裡緊接著就傳來一陣洪亮的嬰兒啼哭聲,一個小女嬰在跟父親相處了十多天後,仍然被想親她小臉蛋的父親給嚇哭了。
劉澈轉回臉在病房裡掃了一眼,病房裡中,正以一個個床位為單位一家人其樂融融。人們絲毫沒覺得那吵鬧哭聲討厭,幾個女人甚至還對那位一臉尷尬的父親偷投去了一抹善意的微笑。
很快就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跑過去,給那個哭得眼淚汪汪的小女嬰遞上一小塊奶油蛋糕,小女嬰的媽媽道了聲謝,接過奶油蛋糕伸到小女嬰臉前,小女嬰立刻不哭了,大眼睛盯著奶油蛋糕骨溜溜直轉。
都是皮外傷,兩周的時間大家早就好利索了,有家室的便通知家裡,藉著這難得的十幾天時間和妻子、孩子來聚聚,聯絡已經明顯生疏的感情,還沒有家室,但家離得近的,父母兄妹也來看望他們。只有少數幾個跟劉澈一樣還沒成家,而且老家又離得比較遠的,也正圍在一起打牌。
本來按照礦上的安排,職工們今天下午就該回礦了,但上午接到集團公司臨時通知,明天省煤炭工業局要在集團公司召開一個關於冒頂事故應急處理的經驗交流會,要求此次脫困的十六名職工全部參加,於是礦上就臨時決定讓他們這些人在醫院多待一天。
職工們當然樂的多休息一天,對他們來說明天的會議只是一個過場而已,弄得好了說不准還能戴上紅花,拿份獎金,但對劉澈來說,明天除了要參加會議,還是一道鬼門關,他接到的通知比別人多了一條,會後他會收到集團公司就此次事故對他的最終處理決定。
「要不要一起出去抽一根?」李前進從病房外走進來,手裡拿了盒煙,沖劉澈搖了搖。
劉澈衝他擺了擺手,從來不抽煙的劉澈發現自己不抽煙是對的,都說抽煙能解愁,但上次他問李前進要了一根,一個人走到樓道上,只抽了一口就抽不下去了,煙除了能把劉澈嗆得咳嗽外,沒有其他任何作用。
劉澈走到病房的窗戶前,透過病房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面前的景色漂亮非常,幾乎有停車場寬的十二車道主幹道打掃的一塵不染。
醫院對面是一片高級住宅樓——樓層不高,但閃亮的琉璃瓦,落地的大窗子……東西方混搭的風格,卻顯得既現代又古樸。再往更遠處是一個廣場,廣場兩側分別是市裡的體育館和大禮堂,有幾個好像是遊客的正在廣場上照相。
廣場的另一邊是一片仍在施工中的建築物,大部分建築都已經完成了主體施工,部分建築已經完成了外部了裝修。在這群建築中最顯眼的要數一幢已經安裝了玻璃幕牆的大樓——那就是劉澈他們公司專門請了風水大師看過的新總部辦公大樓。
筆直的街道,拔地而起的大樓,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乾淨整潔漂亮,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是那麼欣欣向榮。要說有缺憾,那就是人少了點,確切的說不是少了點,而是少得有點過份,大中午的主幹道上就幾乎沒什麼人,劉澈在窗口站了足有二十多分鐘了,還沒見一輛車經過。
而且仔細觀察的話還會發現,這裡的乾淨並不能完全歸功於環衛工人的勤勞盡責,這其中有一個相當大的一部分原因是這裡根本沒有人製造垃圾。就像其他沒有人氣的城市一樣,這裡同樣也有那個綽號——鬼城。
說起來可悲,劉澈苦學多年,初中成績全校名列前茅,高中讀的是省重點,大學雖然不理想上的也是國家「211」,前後幾個村,同齡的就出來了他這麼一個,畢業後幹的是中國最危險的職業,工作的地點是荒涼的大西北,可是工作四五年了,已經到了結婚買房子的年齡,在這樣一個鬼城,也就夠買間廁所。劉澈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活的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