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將杯中酒抿了一口,一旁的趙宗與蕭懷丹兩人正在為一方玉珮的質地爭論,而郭藥師正在一面向另外一名使團官員勸酒,一面不動聲色的打聽著些什麼。周平不由得歎了口氣:「比起這個郭藥師來,我這邊的幾個隊友簡直就是豬呀!
周平正暗自感慨著,外間突然走進來一名將佐,在郭藥師耳邊低聲附耳了幾句,郭藥師臉色微變,起身向眾人告了聲罪,便快步出去,幾分鐘後重新進來的時候,雖然郭藥師臉上還是滿臉笑容,但周平還是感覺到對方的神態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郭總管,郭總管?」周平裝出已經有幾分酒意的模樣,伸手一把抓住郭藥師的胳膊,笑道:「方纔怎的不見了,某家要與你對飲找不到人了,定要罰酒!」說話間,周平一個踉蹌,將手中的酒灑了對方一身。
「哎呀!」
周平敏銳的觀察到一瞬間郭藥師的臉上現出一股怒氣,旋即怒氣便已經被無奈的笑容掩蓋住了。
「好,好,某家罰酒便是,不過周副使你也得放開我呀!」
周平卻死死抓住對方不放,大聲喊道:「要罰酒就罰一罐,今日要不醉不歸!」
「太不像話了,李寶,快將周副使扶回去!」一旁的趙宗終於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厲聲對一旁侍立的李寶厲聲喝道。李寶應了一聲,好不容易才把周平從郭藥師身上扯開了。半扶半背的將周平弄回住處,剛剛進門,周平就掙開李寶的手,站直了身體,臉上哪有半點醉意。李寶吃驚的看著周平,問道:「將主,你沒醉呀!「
「當然沒有醉,你快將至善禪師請來,我與他有要事商議!」周平低聲道:「記住,不要讓外人看到!」
「喏!」李寶應了一聲。半盞茶功夫後。至善和尚躡手躡腳的進得門來,周平做了個手勢,低聲道:「禪師請坐!」
「均成,有什麼事情?」
周平將方纔的情況描述了一遍。低聲道:「我覺得這個郭藥師在得到消息之後態度有了微妙的改變。只怕這個消息與我大宋十分不利!」
「嗯!」至善點了點頭:「聽均成你這般說。那郭藥師只怕也不是個善與之輩!」
「從遼東屍骨堆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哪有好相與的,不過眼下大勢在我。只要把住關節也不怕他翻天!」周平低聲道。
「嗯!」兩人商議了一會兒,但也沒有找出什麼頭緒來,至善便告辭了。周平剛剛回到床旁,外間突然傳來兩下輕輕的敲門聲。
「誰?」周平問道,右手已經按住來床頭的佩刀。
「是我!」聽聲音卻是羅捨兒,周平鬆了一口氣道:「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羅捨兒應了一聲,推門進來,周平看到對方雙眼通紅,倒好像是剛剛痛哭了一場,心中不由得詫異,正要開口詢問,羅捨兒突然撲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道:「郎君,捨兒是來向您辭行的!」
「辭行?」周平一愣,問道:「你這是從何說起,發生什麼事情了!」
羅捨兒咬了咬牙,抬頭答道:「郎君先前問我來歷,我只說我是怨軍子弟,姓羅。卻沒有說我爹姓羅名青漢,乃是怨軍頭領董小丑手下大將,保大元年,董小丑為遼人所殺,我父領兵率領怨軍起事,遼人蕭干、耶律余睹領兵鎮壓。那郭藥師竟然殺了我父,接受了遼人的招安。這郭藥師便是我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聽到這裡,周平才明白了今日進城時羅捨兒為何如此失態,他稍微考慮了一會,問道:「捨兒,你今日可曾走漏了形跡,被那郭藥師手下認出?」
「應該沒有,這幾年來我形容變化甚大,應該不會被其認出!」
「嗯!」周平點了點頭,暗想那郭藥師該不會是因為這樁事才失態,但仔細一想這應該不會,羅捨兒不過是自己手下一個隨從,如果他領著常勝軍投靠大宋,大宋在這個緊要關頭肯定會給予高官厚祿,又怎麼會為了一個中級武官的隨從難為他呢?應該是更為重要的事情。周平稍微考慮了下,問道:「那捨兒你離開了我接下來想做什麼呢?向郭藥師報仇?」
羅捨兒默不作聲,但他緊繃的面容已經給了周平答案。周平歎了口氣,做了個示意對方坐下的手勢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也沒有資格攔著你。但是郭藥師現在是常勝軍總管,麾下數千兵馬,出入皆有人馬護衛。你孤身一人,就算本領再大十倍,又能做什麼?」
「便是拼了一條性命,縱然不成,也要濺他一身血,知道羅青漢還有一個兒子在世!」
「呵呵!」周平笑了笑:「那又有何益?他郭藥師今天手握重兵,明天可未必,你還年輕,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便是再等上十年也才不過是二十六七。十年前你能想到那耶律延禧落到今天這般田地嗎?」
「嗯!」羅捨兒點了點頭,被周平說服了,突然一拍腦門,道:「說到耶律延禧,我方才在府外酒肆裡聽到幾個北來的皮毛商人說那個遼國皇帝已經從西北諸戎借兵,領十萬騎已經進了西京,要打回來了!」
「什麼?」周平臉色大變,一把抓住羅捨兒的胳膊,厲聲道:「你當真沒有聽錯?」
「沒有!」羅捨兒很堅定的點了點頭:「好多人都在說,滿城都已經傳遍了,您要是不信,派人再出去打聽一下便是!」
周平不敢怠慢,立即派李寶、李成等人出去打聽,約莫半盞茶工夫後,幾人都回來。雖然細節有些差異,但大體內容都是一致的。本來傳聞在漠北夾山逃避金人追擊的遼天祚帝已經從西北諸戎借了十萬騎殺回來了。
「你們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周平讓眾人退下,一個人坐回榻上。以周平現有掌握的資料,很難分辨出這個消息的真假。因為遼國雖然對金人屢戰屢敗,但畢竟建國兩百餘年,疆土極為廣袤,除了已經被金人攻佔的遼東、遼西漠南等地,還有漠北、大漠以西的無數部族也在其各招討司的羈縻之下。現在遼天祚帝隱藏在地形複雜的夾山地區,如果他拿出遼人數百年來積累的財富或者其他利益作為誘餌。從這些部落中募集勇士。湊個十來萬騎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草原上沒有城塞、關卡可供據守,兩軍完全就是野戰,戰敗了的一方往往就是一戰即潰,很難有翻身再起的機會。別看金人先前連戰連勝。如果一戰失敗把前面吃下去的全吐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這到底是真還是假呢?」周平自言自語道:「如果是真。那大宋北伐就要碰硬茬子了。恐怕要吃大虧。不,說不定連出兵都不敢;如果是假呢?那也只是拖延時間罷了,畢竟十餘萬騎不是個小數目。這種事情瞞是瞞不了多久的,無非是爭取時間罷了!」說到這裡,周平雙眼一亮,彷彿冥冥中感覺到了什麼。他推門大聲喝道:「捨兒在不?」
「郎君叫小人有何事?」正好值夜的羅捨兒趕忙跑了過來。
「你進來,我有話與你說!」周平將羅捨兒扯了進來,低聲將自己剛才的推測敘述了一遍,低聲道:「若是那耶律延禧真的領了十萬騎南下,那自然是一切罷休。若是不然,那便是有人故意傳播假消息,想要拖延時間。你連夜前往西北去,打聽消息,若是真的有十萬騎南下,肯定越往西北,消息越為詳實。你得到確定消息,再往燕京與我匯合,明白了嗎?」
「小人明白!」
「還有,我上次來燕京時,路上遇到一支義軍,頭領叫張關羽。此人有歸降之意,你在途中也打聽下此人所部的消息,若是相遇了,便說是當年途中收他血書之人向他問好,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好,快快收拾東西,明早和我們一起出城!」
「喏!」
燕京,耶律大石府,書房。
在宣和四年,這位後來帶領族人遠徙西域,建立了被稱為「西遼」的「菊兒汗」還只是竭力思考如何才能讓燕京城中的小朝廷在這場大風暴中生存下來。毫無疑問,他後來建立的偉大功業對後世的史學家們有巨大的影響,以至於盡可能的提高他的地位,但實際上耶律大石此時不過是燕京城中眾多契丹貴人中的一個,地位遠低於身為知北院樞密事,諸軍都統的好友蕭干,在很多時候他是通過與蕭干的密切私人關係來發揮自己的影響力的。
「郎君,遮干回來了!」一個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耶律大石的臉上閃現出一絲緊張的神色,旋即消失了。
「進來坐下說話吧!」
「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胡人走了進來,從他的臉上不難看出商人所特有的那種貪婪和精明,他向耶律大石行了一個禮,笑道:「依照郎君的吩咐,小人已經將消息全部都傳出去了,為了防止被別人發現,我是通過六七個渠道分別散佈出去的,絕不會被發現消息源頭!」
「你做的很好!」耶律大石站起身來,親自替對方倒了一杯酒,笑道:「來,先喝口酒,看你也辛苦了,這是從西域運來的上等葡萄酒,尋常可是喝不到的!」
遮干受寵若驚的站起身來:「這如何當得起,讓郎君親自倒酒!」
「你辦成了此事,不要說我,便是我契丹全族都要謝你,有什麼當不起的!」耶律大石笑道:「快喝了這杯酒,我還有話要與你說!」
遮干見耶律大石意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覺得滿口甘醇,果然是未曾喝過的好酒。耶律大石又替他倒了一杯,勸其喝完。遮乾兩杯酒入肚,膽子也大了幾分,藉著酒意問道:「小人敢問郎君一句,您讓小人說湘陰王領十萬騎南下,可是這也瞞不了人多久,只要去西北那邊看看就可以了,這是為何呢?」
「呵呵!」耶律大石笑道:「我已經下令封鎖前往西北山口的道路,應該可以拖延些時日,蕭大王已經前往山前山後諸州募兵,等到人們分辨出消息真假,蕭大王便已經領兵回來了,有他領大軍鎮守,那些反覆小人自然不敢亂來了!」
那遮干聽到這裡,才明白耶律大石的用意,原來那天祚帝領十萬騎南下的謠言便是來自耶律大石,他知道在蕭干前往本部募兵的這段時間內,燕京城內契丹人的兵力衰弱,若是燕地漢人起事,只怕就形勢大變,所以他故意散佈謠言,想要用天祚帝的十萬鐵騎嚇住那些心懷異志的漢臣一段時間,等到蕭干回來再做計較。
「郎君竟然對小人如此信任!」遮幹不禁感激涕零,指天發誓道:「若是小人將今夜屋中語洩露半句出去,天地不容!」
「好說,好說!」耶律大石笑道:「遮干,你家中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可以告訴我,我定然為你辦得妥當!」
「家中未了之事?」遮干聽了一楞,突然覺得腹中一陣劇痛,這才明白耶律大石的意思,驚道:「這酒裡有——「
「嗯!」耶律大石點了點頭,道:「你做了這等事,自然不能容你再活著出去,你且放心,你的妻兒我一定會好生照料,讓他們安樂一生的!」
遮干聽到這裡,只覺得腹中好似有數十把小刀在攪動一般,大吼一聲,便向耶律大石撲去,耶律大石側身一讓,遮干將他身後的一個花瓶架撲倒在地,摔得粉碎,他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便不動了,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來人,在後花園挖個坑,將此人埋了,今夜的事情不許洩露出去!」耶律大石沉聲下令道。
「喏!」外間傳來應和聲。
看著僕役清理地上的屍首,耶律大石沒有說話,他轉過身走到一副牌位前,雙手合十祝禱道:「列祖列宗在上,保佑大石能夠復興祖宗功業,便是死後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也在所不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