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下得馬來,將馬料袋套在馬口上,也不松馬肚帶,免得事到臨頭來不及上馬逃走。回頭一看,只見薛良玉仰天躺在地上,口中嚼著一根草根,一副鬱鬱不得志的模樣,心知對方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氣惱。他微微一笑,走到薛良玉身旁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薛良玉的肩膀,笑道:「薛老四,還在為方纔的事情耍小孩子脾氣?」
「哪個耍小孩子脾氣!」薛良玉猛地坐了起來,怒道:「我就是不服氣憑什麼二哥偏袒外人!」
「好啦,好啦!」劉勝笑道:「你也要替你二哥想想,他那個巡檢位子屁股還沒坐熱,要是盡用自家兄弟,那些外鄉的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不服氣,打起來不賣力氣怎麼辦?就靠你們薛家這幾個人?老四,你的弓馬功夫在安陽都數得著的,這一仗多斬幾個首級、漂漂亮亮的當隊正都頭?那時候你二哥還能不給你不成?」
「原來是這麼回事,倒是我錯怪二哥了!」薛良玉一拍大腿,狠狠的說:「那個賊首是叫楊五吧,我非把他腦袋擰下來給大伙看看不可!」
「這就對了!」劉勝站起身來,暗自笑道:「到底還是個孩子!」正當此時,遠處傳來一陣呼救聲,只見剛剛村中打探情況的兩人朝這邊跑了過來,在他們身後還有五個盜賊,凶狠的揮舞著刀槍,眼看著越追越近。
「劉勝哥你就留在這兒,看我收拾這幾個傢伙!」薛良玉向劉勝拱了拱手,翻身跳上戰馬,伏在馬背上,就沿著背面下得土丘去了,從側面繞了過去,茂密的茅草叢遮擋住了盜賊們的視線,很快薛良玉便迂迴到了盜賊們的背後,坐直了身體,猛踢了一下馬肚子,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盜賊撲去。
於二一邊用長矛撥開茅草,一邊氣喘吁吁的向不遠處的兩人追去,他距離最後面那人的距離只有十來步了,甚至可以看清那人背上的補丁。突然他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於二驚訝的轉過頭來,只見一騎從側後衝了過來,映入他眼簾的是騎士手中高舉的長刀。
「啊!」
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薛良玉猛地一抖手腕,振去刀刃上的血跡,驅動著坐騎向第二個盜賊撲去,那個盜賊剛剛聽到慘叫聲轉過身來,還沒等他舉起手中的武器,薛良玉便橫過刀刃,借助馬速,鋒利的刀刃割斷了盜賊的咽喉,將慘叫聲扼死在氣管中,他的身體就好像一隻破口袋那樣撲倒在地。
「有騎兵,騎兵!」剩餘的盜賊們發出驚恐的叫喊聲,本能的靠攏在一起,背靠背組成了一個小型的方陣,用長矛對準外圍的薛良玉。薛良玉並沒有驅動戰馬衝散這個小方陣,而是還刀入鞘,取出右側的弓箭,挽了滿弓,對準了方陣裡唯一的那個攜帶弓箭的盜賊。
「啊!」這是第三聲慘叫,那個還在手忙腳亂的取箭的盜賊仰天倒地,一隻箭矢從他的口中射入,雪白的鵝翎筆直朝天,猶自在輕微的震動。
「快逃呀!」還活著的兩名盜賊立即明白了自己的惡劣處境,眼前的敵人是個精擅騎射的好手,失去了弓箭手的保護,他們兩人不過是對方的活靶子罷了。他們丟下武器,朝兩個方向狂奔——希望能有一個人活著逃走吧!
薛良玉並沒有猶豫,原因很簡單,其中一人慌亂中逃跑的方向正朝著劉勝所在的那個小土丘,他踢了兩下馬肚子,輕而易舉的追上了另外一個盜賊,一刀砍下了對方的首級,也不下馬在屍體上搜索戰利品,便提著首級返回到土丘上,正好看到那兩個劉勝的手下正惡狠狠的審問著躺在地上的那個盜賊。
「好本事!」劉勝翹起了大拇指:「這手馬上功夫,哥哥我走南闖北,便是北邊的契丹人也少見。這次拿賊的首功定然是兄弟你的了!」
「幾個小毛賊而已!」薛良玉矜持的笑了笑,將那枚血淋淋的首級往地上一丟,嚇得那個俘虜蜷縮了起來。
「上次要不是二哥他攔著我,我一人就把那伙盜賊拿下了!」在殺了四人之後,薛良玉的心情也好了些,問道:「劉勝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村子裡的情況已經問清楚了,我馬上派人將情況上報你二哥,咱們換個地方,繼續監視村子裡的盜賊,可別讓他們跑了!」
在劉勝率領的騎隊出發後大約一個時辰,薛良臣所率領的本隊走出了安陽縣城的北門,在行列裡,周平有些尷尬的打量著一旁的至善,只見他身披一件褐色直裰,外罩一件,外罩六七成新的黑色皮甲,腰挎戒刀與彎弓,背後箭筒裡插著二十四支黑雕翎箭,手握一根磨得油光水滑的鐵杖,若非頭頂上那九點戒疤,哪裡還是一個出家的僧徒,分明是一個即將上陣的殺徒。
「周檀越,我臉上有什麼難看的嗎?」至善感覺到周平閃動的目光,轉頭笑道。
「那倒不是!」周平笑了笑:「只是還是第一次見禪師如此打扮,所以——」
「哦!」至善微微一笑:「貧僧雖然年幼便入了釋家,但唸經誦佛的時間不多,舞刀弄杖的功夫倒不少,你知道為何嗎?」
「小可不知,還請禪師開導!」
「哎!」此時至善臉上露出回憶往事的神情來:「貧僧本是熙州臨姚人氏,世代為西軍將士,族中長輩兄弟中疫於王事的數不勝數,我在這一輩中是老ど,按照族中的慣例,每一代都要出一人出家為僧,為戰死沙場的族人們祈禱冥福。這一代便輪到我了!」說到這裡,至善歎了口氣。
「大師出家依舊不忘國事,小子感佩不已呀!」周平趕忙接口道。
「你說錯了!」至善搖了搖頭:「檀越,你應該沒有去過關西嗎,不知我家鄉的情況。我那故鄉古名狄道,自古便為西北名邑,隴右重鎮,乃控扼隴蜀的戰略要地。千百年來,漢人與胡人、胡人與胡人、漢人與漢人便在那裡征戰廝殺,幾乎從未平息過,便是婦女老漢,也能挽弓持槊,與胡騎廝殺。我雖然是出家之人,但口中食、身上衣,哪一樣能離得開百姓佈施?若不能盡自己的一份力,護得鄉里平安,倒是白白生了這男兒身了!」
聽了至善這一番話,周平不由得啞然,他不由得捫心自問,眼前這位出家人為了鄉里平安,多次出塞,不畏艱險。而自己雖然並非本世之人,但穿越兩年多年來,薛家待自己不薄,自己卻一天到晚琢磨著如何才能存夠盤纏,逃過數年後的滔天大禍,相比起眼前這位豪僧的作為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可就差遠了。想到這裡,周平心中不由得一陣悸動。
至善見周平低頭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趕忙問道:「周檀越,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件往事!」周平趕忙笑了笑,掩飾住自己的心事,小心問道:「不過童樞密開拓青唐之後,虜勢大弱,想必貴鄉的情形就好多了吧?」
「嗯,失卻橫山之險,我大宋又拓邊青唐,這些年夏賊已經遠不如往年那邊猖獗了。」至善點了點頭,只是他的臉上神色依舊凝重,和他的說話內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平見狀,趕忙小心問道:「看禪師臉色,莫非還有隱憂?」
至善點了點頭:「不錯,我大宋定都汴京,夏賊遠在西陲,威脅的也不過是陝西五路罷了。就算當年真宗年間鬧得那麼厲害,也只是多花些銀錢,馬政有些麻煩罷了,但對我大宋的腹心之地並無威脅。但這次我受高麗高僧所邀,去了一趟高麗,才發現我大宋的心腹之患不在西,乃是在東呀!」
「啊!」周平聞言不由得失聲驚叫。
「周檀越,你怎麼這樣,莫非你知道了什麼?」至善見狀趕忙問道,周平趕忙掩飾的笑道:「小可聽禪師說到大宋的禍患,才這般模樣,失態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作為一個後來者,周平自然清楚大宋此時最大的威脅不是西邊的西夏,也不是北邊那個龐然大物遼國,而是剛剛從東北的白山黑水中**,在大宋還不為人知的女真人,正是這個眼下部眾還不過數十萬人的小勢力,在接下來的數十年間,縱橫馳騁,摧毀了東亞大地上兩個當時最龐大的帝國,成為毫無爭議的霸主。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眼前這個僧人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可見其眼光的長遠,觀察之敏銳。可是這位有膽量,有見識的僧人在歷史上卻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可見其下場多半並不怎麼好,說不定就死在數年後的那場大劫難中,他的兄弟子侄只怕也多半葬身於靖康年間西軍的那幾場大敗中了。想到這裡,周平不由得暗自感歎,在歷史的大潮之中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微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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