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揚去走親戚,殷少巖並不知情,他正牽著安荇走紅毯。
「我真的覺得我要嫁不出去了。」安荇挎著殷少巖的胳臂,迎著chuachua狂閃的閃光燈,頂著一臉得體的微笑,壓低了聲音說。
「不會的,會上頭條的都是大牌和名流,我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記者才懶得登。」
「可是你還有粉絲,她們會把你所有的照片都找出來,然後把我表上一百遍。」
「不會吧,我的粉絲哪有那麼可怕,再說女伴又不一定是女朋友。」
「前提是我們之後不要搞出緋聞來。」
「放心啦。別人只會覺得,陳靖涵都只能用助理來充女伴,女人緣一定差爆了。」殷少巖寬慰道。
「這麼一說好像也挺有道理?」
說話間身後突然躁動起來,記者的長槍短炮也紛紛往後面對焦。
殷少巖回頭一看,身後來的居然是魏致,小天王正彎腰把女伴從禮車裡接出來。
「看人家的排場,這才是要上頭條的。」壓力驟減的殷少巖說。
「你再過一陣子肯定也不比他差。」安荇在這種時候倒是很護短。
主辦方或許是考慮到殷少巖和魏致有共演之誼,將他們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
殷少巖看到魏致大師兄那張面癱臉就特別有親切感,等他落座後就很嗨皮地湊過去道:「老謝最近還好嗎?我有陣沒聯繫他了。」
魏致怔了怔,隨後看了他一眼,點頭。
這就是好的意思了。
殷少巖頓時覺得自家尼桑和魏致相比簡直都可以說是又顏藝又話癆。
坐在魏致身邊的是一位挺漂亮但不怎麼眼熟的年輕女士,估計不是圈內人。魏小天王養尊處優慣了都不會主動介紹,於是殷少巖只是和對方互相點頭致意了一下。
晚宴一如既往地乏善可陳,主辦方安排了不少節目,中間穿插著請嘉賓上來講話,要是陳靖揚在這裡估計也是要被撈上去背講稿的。好在殷少巖並不需要連這個工作都接手。只不過需要不停拍手這件事依舊是個體力活,殷少巖幾乎空不出手來履行陳靖揚的叮囑「把本吃回來」。
主持人在台上解說這幾年基金會的成績,殷少巖心不在焉地聽著,突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轉頭去看,便和一位看起來三十來歲的婦人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本以為只是偶然,撞了兩三次殷少巖就覺出不對來了。
前世籍籍無名時期偶爾也會碰上為貴婦拉皮條的中介,殷少巖覺得自己面對女士大概是硬不起來的,所以向來回絕得很乾脆。現在當然是更不能夠了——陳靖揚體貼地幫他配了條項鏈,那個超級娘的戒指還掛在胸前呢。
殷少巖一臉堅貞不屈地往安荇身邊靠了靠。
「怎麼了?」
「有人盯著我看,幫忙擋擋。」
「是嗎?」安荇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臉瞭然地說,「那個啊。」
「就那個。」殷少巖點頭。
「你媽。」
「嗄?你講乜野?」
「你媽啊。你們沒相認我倒是不奇怪,不過你連她長什麼樣都沒複習複習?這都失憶多久了。」
「……」這是整個人都石化了的殷少巖。
沒複習是正常的,又不是親媽,她長什麼樣殷少巖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
石化了一會兒,殷少巖的智力又回來了一些:「等等,那你又是怎麼認得她的?」
安荇眨眨眼睛:「保鏢嘛,總要先瞭解哪些人是有威脅性的。」
「……」
殷少巖不知道是應該先吐槽保鏢還是先探討陳靖涵的親媽的威脅性,不過有一點很明確,安荇的功課都是陳靖揚佈置的,覺得人家媽是個威脅的,也肯定不是安荇而是陳靖揚。
殷少巖拿起酒杯掩飾了一下嘴角忍不住洩露的笑意。
到底是有多擔心自己跟著人跑了啊……
殷少巖平常自由散漫、想一出是一出習慣了,自然也很難理解陳靖揚那種隨便下個棋也能往後推二十步的人的想法。
安荇的所謂威脅,就真的只是字面意義上的威脅。
慈善晚宴重點還是給錢,殷少巖對行情不太瞭解,好在旁邊坐的是魏致,他參考了一下對方的身家跟家世拿捏著寫了個數目,保證能不給陳靖揚丟臉,但心裡還是不可避免地肉痛了一下。對殷少巖來說基金運營這種高上大的東西總有些飄渺,比不上「匡當」捐一車尿不濕那樣看得見摸得著。但是理智上也明白,光靠幾個善人縮衣節食苦哈哈地涸澤而漁,感人是感人了,卻不是最終的解決之道。不過付錢的不是自己,殷少巖自然不敢掠人之美,所以用的還是陳靖揚的名義。
席間又和陳靖涵他媽數次眼神交匯,也許是向來缺乏母愛的緣故,殷少巖發現自己看不太懂她的眼神。
但很顯然她對自己有些話想說。
殷少巖輕輕歎氣,覺得今天也許逃不掉母子相認的狗血戲碼了。
果不其然,散場之後殷少巖帶著安荇走出酒店院子的大門,就看到一輛漫長得不知道它該怎樣轉彎的禮車緩緩停在了面前。一個體格高大身著西裝的司機從車上下來,彬彬有禮地對殷少巖說:「少爺,夫人想見你一面」
——出身草莽的殷少巖極其不合時宜地「噗」了一下。
司機詫異地抬起頭來,殷少巖已經迅速地斂容正色,人五人六地點了點頭。
「真去?」安荇輕聲問道。
「嗯,遲早。」殷少巖像是地下黨接頭一樣簡短地回了一句。
對於陳夫人要找上門來一事,堂兄之前提過一嘴。
殷少巖雖然不想把陳靖涵那短暫的人生想得太糟糕,但結合之前堂兄給的信息,陳靖涵他親媽挑在這個時間點出現,應該還真是為了那百分之三的股份。
今天的晚宴他是臨時頂包,所以和陳夫人碰面也是個偶然,但就算不在今天,在近期恐怕她也會找上門來。
殷少巖覺得,只要陳靖揚不在身邊,自己的智商大概能自發地上升二十個點,應付陳靖涵的媽不知道夠不夠用。深呼吸了一下,他矮身坐進了車,安荇也跟著坐了進去,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
陳夫人少說也該四十多了,保養得卻很好,面頰豐腴,膚色白皙,烏髮如雲,兩人面對面坐著,說是姐弟也不突兀。
「開車。」她吩咐司機道,然後降下了隔板。
殷少巖安靜地坐著,並沒有問要去哪裡。
「女朋友?」陳夫人抬起視線掃了一眼安荇,簡潔地問道。
殷少巖注意到陳靖涵的眼睛大概是遺傳自母親。標準的杏眼,虹膜顏色比陳靖揚的要淺淡得多,睜圓了很天真,瞇一瞇就有種無辜的風情。
——只要本人沒有這種自覺那麼就是無辜,但若是有自覺,這雙眼睛就很有欺詐性。
「生活助理。」殷少巖接著她的話說,謹慎地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反應。
陳夫人笑了笑,上上下下端詳了他一番。
殷少巖背後不知道為什麼,炸起了一排雞皮疙瘩,臉上卻是八方不動,把陳靖揚學了個十成十。
「你倒是長進了,沉穩不少。」
「死裡逃生,也算是脫胎換骨了。」殷少巖說。
這話輕描淡寫,但看對方怎麼理解。
小學課本裡總是有些很讓孤兒覺得尷尬的內容。
比如讚美母愛。
殷少巖自己雖然不是被拋棄的,但看多了一些人丟孩子就像丟垃圾一樣毫無猶豫,也就根本無法相信母愛的天然無條件性。
他對陳靖涵瞭解不多,無法像揣摩戲劇人物一樣揣摩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和自己的母親感情怎樣。
但至少,眼前的這位夫人,對自己的兒子並不太有母愛這種東西。
車禍到現在也快一年的時間了。
被趕出陳家更是之前的事情。
今天殷少巖才第一次見到她,而看這位夫人的排場,似乎兒子在爭權鬥爭中的落敗並未影響到她的地位。
和出院以後就為自己洗手做羹湯的尼桑真是不能比啊。
陳夫人儀態萬方不為所動:「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但媽媽那時也是自身難保。」
殷少巖笑了笑。
通常一方笑而不語,另一方就會自動腦補這笑容中的含義。陳夫人看到他的表情,歎了口氣繼續道:「沒有替你說話是為了留得青山在,要是我們兩個都被逐出公司,高興的只會是陳永謙那小子。你賭氣在外面呆了這麼久,也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賭氣?」殷少巖重複了一遍。
「難道不是麼?」陳夫人理了理鬢髮,「連失憶這種借口都想得出來,無非是不想見我。但是故意開車撞樹就太不知輕重了,這次是運氣好……」
「……」故意你妹。
有那麼一瞬間殷少巖真想揪著這位夫人的領子告訴她:你兒子已經死了!就在那場車禍裡!
或許是殷少巖臉上突然冷硬起來的表情提醒了她什麼,陳夫人不自然的停頓了一下,然後抓過殷少巖放在膝蓋上的右手攥在手裡,「你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
「擔心到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殷少巖對這女人的拙劣演技和敢於發揮這種拙劣演技的勇氣簡直有點歎為觀止。
陳夫人聽到他顯然語帶譏諷,嘴角抽了抽似乎是想要發作,但最終還是擠出了一個盡量「慈愛」的微笑:「是媽媽不對,不該因為你那時候在跟我賭氣就不去看你。」
一旁的安荇雖然上車以後就像個真正的保鏢一樣淡化著自己的存在感,但自從剛才起她就盯著陳夫人的手有點苦惱地眨著眼睛——親娘和一般的糾纏上來的狂蜂浪蝶又不一樣,不知道該不該管。
好在殷少巖終於受不了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你找我有什麼事直接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