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已經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陳永謙夾著蟹黃包說。
那個蟹黃包看起來白白胖胖香香軟軟,被陳永謙夾在兩根筷子之間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於是殷少巖也夾起了一個。
「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沒錯啊。」
「是嗎?」陳永謙不置可否,將蟹黃包納入口中,細嚼慢咽之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才說,「你既不想比陳靖揚紅,又不想成為tk一哥,當明星怎麼可以那麼沒有野心。」
「其實,」殷少巖一本正經道,「我是一個演員。」
陳永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殷少巖蛋腚地與他對視。
且不談自己和星程萬里之間還有一筆前世舊賬,單說這家公司運作藝人的風格手段,殷少巖就有點接受不能。從李珂儀那個誇張的名號就能窺見一斑了。「新生代玉女掌門人」?殷少巖可不想哪天被人炒作出什麼「90後帥氣小王紙」之類的頭銜。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甘為人下了?沒有上進心,這一點倒還是老樣子。」陳永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依舊是皮笑肉不笑,但言語裡的挑釁意味明顯到了拙劣的地步。
殷少巖一把年紀了倒不會這麼容易炸毛,只是「甘為人下」這四個字依舊戳得他膝蓋酸疼,一時不爽就沒生好氣道:「關你屁事。」
然後殷少巖才把夾在筷子間已經哭得暈過去了的蟹黃包丟進了嘴裡。
這並不是螃蟹最脂膏豐美的季節,做成蟹黃包卻剛剛好揚長避短物盡其用。面皮柔韌,肉餡飽滿,一口下去,豐沛醇厚的汁液迸濺而出,頓時芬芳四溢唇齒生香。殷少巖頃刻間就忽略了陳永謙的話語,心滿意足地瞇了瞇眼睛。
見他如此表情,陳永謙歎了一口氣道:「你若是有點吃人嘴短的自覺該有多好。」
殷少巖用眼睛斜他:「你一個綁匪居然還嫌人質態度差?」
「那有點人質的自覺也不錯,我要求已經很低了。」
殷少巖並不覺得陳永謙如此低眉順眼地裝可憐是有多少真心,只不過如果自己再這樣一一針對他嘴上不饒人,反倒顯得自己才是壞人一樣。
「我沒有不求上進,也不是不想超越陳靖揚。」殷少巖說著話手上不停,將蒸籠裡剩下的六個蟹黃包都夾到了自己的碟子裡,「但超越有很多種定義,顯然我和陳總用的字典並不是同一本。你所能提供的都不是我想追求的,所以只好不識抬舉了。陳總見諒。」
「追求?」陳永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後抬手拿起蒸籠邊的小瓷瓶幫他倒了一點醋,「你不妨說說你想要的是什麼。然後我才知道到底給不給得了。」
殷少巖搖頭:「你沒必要知道,我們沒有熟到那個地步。」
關於以後的事,殷少巖並不想和這個似敵非友的堂兄講太多。只不過,「紅」或者「不紅」,這也許是世界上最無關緊要的事了。
藝人或許是一個依靠眾人的關注和評賞而生存的職業,但殷少巖從來沒有想過通過他人的評價來決定自己的價值。因為沒有什麼會比缺乏誠意的商業運作所帶來的榮寵更不可靠。只需一個契機,被棄若敝屣也就是朝夕之間的事情。
越是缺乏希望與前景的時代,娛樂化的觸肢越是會蔓延得無孔不入。
新聞標題聳人聽聞,極盡香艷,更高明者還會無中生有大變活人,不將觀客的眼球抓出眼眶不肯罷休;而人們秉燭夜遊,拚命攫住眼前的五光十色,彷彿明天世界就會崩塌;亦或是重複著樹立-推翻偶像的遊戲,fan或者anti,喜歡或者討厭,點贊或者果取關,急切地表達著自己的立場標榜著自己的存在,就像這微若螢火的聲音在嘈雜又寬闊的世界裡毫不顯得寂寞一樣。
應運而生的便是各種大大小小的紅人,分佈於各種大大小小的圈子。娛樂圈不過是這其中的一個,明星與隔壁禿頭大肚的意見領袖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不過是被用來排遣寂寞,消解壓力,而已。
殷少巖對於當一個消費品並沒有什麼怨言,這是客觀存在的自然現象,並不需要任何價值判斷。
只是他想做的,不過是當個好演員,演好自己的角色,運氣好的話,碰上一個好劇組,每個人都盡自己的本分,大家一起造個好故事,沒有多深的意義也沒有關係,哪怕只是小貓兩三隻,有人愛看,有人喜歡,就好了。
紅,或者不紅,不過就是工作的附帶,別人的評價並不影響他所做過的事,完成過的戲,付出過的努力,體驗過的人生,以及他本質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只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殷少巖想得到他的承認想得要死。
並非因為陳靖揚是他認定的家人的緣故,也不是因為陳靖揚影帝的身份,而是因為陳靖揚就是他想成為的那種……好演員。
雖說陳靖揚就算演技亂七八糟也未必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但偏偏他一直都很高桿。
殷少巖一直記得陳靖揚說過的,他曾經覺得殷少巖會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而且好像還用什麼植物打過比方,聽上去像是偷偷地關注了這個後輩很久的樣子。
想到這裡殷少巖又不由自主地臉紅了起來。
……就算是為了不辜負陳靖揚的期待,也要站到和他同樣的高度。
然後再去紫禁之巔打一場什麼的……
整個過程中對面的陳永謙一直含笑盯著殷少巖,看他臉上一下憤世嫉俗面目扭曲,一下冷淡鄙薄,一下又笑容明媚,最後又自顧自地紅起臉來,甚至連夜色都遮掩不住兩頰的緋色。
「又熱了?」陳永謙時適地開口。
殷少巖一怔,似乎是回過神了,不聲不響地低下頭吃蟹黃包。
挖牆腳的話題就此打住。也許是被兩人的話不投機給打擊到了,陳永謙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
於是殷少巖總算是吃上了一段時間的安生飯。忽略掉共同進餐的對象,躑躅園的食物其實堪稱美味。
或許下次可以請陳靖揚來吃個飯,就是不知道他們接不接待非會員,若是有外賣服務就更好了。
一餐飯吃了兩個小時,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後半程陳永謙一直很安分,沒有出言打擾殷少巖享受美食。
吃完飯服務生又送來一壺碧螺春。
殷少巖摸摸肚子,心滿意足地長歎一聲。
廚娘出差不在家,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滿足了,不僅是指口腹的飽足,還包括吃了美味的東西之後所特有的幸福感。相比較之下,堂兄的存在也只能說是白璧微……嗯,中瑕。
「好吃麼?」陳永謙問。
「還不錯,可以評兩星。」
「太少了。」
「嗯,因為陳總坐在對面所以扣了一顆星,本來可以評三星。」
「……」陳永謙端起清氣裊裊的茶喝了一口,假裝沒有聽見。
俗語有云,會叫的狗不咬人。
陳永謙越是好涵養,殷少巖就越覺得他不簡單,難說哪天就會被咬一口,也不曉得該打什麼疫苗才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殷少巖也端起茶杯,邪魅狂狷地喝了一口。
等兩人走出躑躅園大門,外面已是月明星稀。門口還掛了兩個燈籠,在夜風裡一搖一晃的,看得殷少巖打了個寒戰。
店小二早就將車牽來,陳永謙表示要送殷少巖回家。
「不用了吧,我走一段消消食,然後打車就行了。今天多謝陳總款待,陳總再見。」想必禮節這種東西綁匪也是不需要的,殷少巖說罷轉身欲走。
然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手臂被人拉住了。
「還有事?」殷少巖回頭問。
「叫聲哥哥來聽。」陳永謙說,表情在室外昏暗的燈火下看不真切。
殷少巖抿唇不語。
「就算是看在y染色體的份上。」
一隻手摸上了殷少巖的臉頰,很輕很輕地摩挲。
殷少巖沒有躲。
很奇怪並不覺得特別排斥,明明對陳永謙的觀感一直都是討厭。
難道真的是身體的意願?
殷少巖皺了皺眉。
「就算是看在蟹黃包的份上。」陳永謙繼續說。
如果不是語氣依舊輕佻,單看台詞內容甚至會覺得這些話語有些哀戚。
殷少巖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將他的手拉離了自己。
「堂兄這是何苦。」
看在蟹黃包的份上,殷少巖大出血殺必死,叫一聲堂兄已是極限。
陳永謙怔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
就是一般電視劇裡反派角色突然腦筋搭錯開始暴露出黑暗裡人格的笑法。
殷少巖生生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
笑聲戛然而止,再看陳永謙臉上表情,似乎又恢復了正常。不過所謂正常,也就是皮笑肉不笑,與普通人還有些距離,不過就一個努力裝腔作勢的變態而言算是夠上及格線了。
「不肯叫就算了。」陳永謙寬宏大量地說。
「我可以走了嗎……」殷少巖被陳永謙那一通神經質的笑法給嚇到了,不由自主地有禮貌了起來。誰知道惹惱了他,人會不會掏出一把菜刀就把你給了結了呢。
「嗯,今天晚飯吃得很開心。」
「呵呵。」好開心啊……
「有空回家來看看吧。」
「一定一定。」會去才怪,路都不認識好嗎。
「伯母其實很想你,回去看看她也好。」
「會的會的。」誰啊伯母?伯父的老婆?也就是爸爸的哥哥的老婆……?堂兄的爸爸的哥哥的老婆那是……
「好了,再見,路上小心。」陳永謙說完,倒是乾淨利落地轉了身。
「等一下!」殷少巖抓住了他的手臂。
「還有事?」陳永謙回頭笑著問。燈籠橘色的光線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孔,顯得另一半的陰影尤為森冷。
只是殷少巖管不得這些。
冷汗滲出手心,沾染上了對方的袖子。
「你剛才說誰很想我?」殷少巖覺得心跳有點快。
「伯母啊。也就是你母親。」
陳永謙臉上笑意更盛,泛著一種詭譎的艷麗。
「怎麼,你哥哥沒告訴過你麼?」
作者有話要說:睡,我所欲也,碼字,亦我所欲也,二者不能兼得,所以想吃蟹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