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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綢緞莊人倒不是特別多,沒花多長時間,竹枝主僕三個便選好了衣料,又在綢緞莊定了幾雙結實耐用的鞋子,說說笑笑地往外走去。
這有錢了就是方便,想買什麼倒是隨意得緊,付了錢自然有小二送上門去。竹枝幾個一時興起,打算逛逛這青河鎮,說起來她那新宅猶如雪洞一般,還沒添置什麼擺設器具呢!
一出門,差點便跟人撞了個滿懷。迎春見機便將竹枝擋在了身後,對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呵斥道:「走路不長眼麼?!」
竹枝嗔怪地輕聲喚她的名字,卻聽見那年齡小些的女子怯怯地喚了一聲:「大嫂!」
她一愣,仔細打量,才發現這兩人竟然是孫氏和馮雪,不由便愣住了。
孫氏也正心中驚訝,早先聽說竹枝是探花郎大人,她還不信,可此時見了竹枝,倒是信了七分。瞧瞧她這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莫不是富麗堂皇的。孫氏眼中發熱,心裡卻踟躕起來,嘴皮子蠕動了幾下,還是擠出一臉笑,伸出手來去握竹枝的手,嘴裡親熱地喚道:「老大媳婦兒……」
不知為何,看到她竹枝便覺得後頸發麻,就像是最怕老鼠的人看見了老鼠,怕蛇的人看見了蛇,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本能的厭惡。
她略退後了一步,前頭迎春早就叉著腰昂著下巴開了口:「老婆子可別胡亂攀扯親戚!」
孫氏一聽就炸了毛:「誰胡亂攀扯什麼親戚啦?別以為穿得光鮮點,當了個狗屁探花郎就不得了啦,就是當了王母娘娘。那也我馮家的兒媳婦!」
這一嗓子聲音夠大,立即將附近的人都吸引了過來。去年發生的那樁公案還歷歷在目,便有人認出了孫氏,指點起來。
迎春急了。正待反駁,卻聽見自家夫人輕聲道:「好了迎春,不用多說。」
竹枝說罷,撥開迎春的身子走上前來,看著孫氏淡然道:「馮家老太太,別來無恙?」
孫氏一聽這話便覺得有戲。看著竹枝頭上的金釵不自覺地彎了腰,帶了幾分討好地笑道:「哎呀,看我們老大家的,當了官兒就是不一樣了,這說話都文縐縐的了。你說你回來了怎麼也不家去?走走,咱們回家,老大可想你了!」
這話說得真是好笑,竹枝忍不住就笑了起來:「馮家老太太,你就不問問我怎麼沒死?不是說我是邪物麼?要不,還是找個和尚道士的。來做個法?」
馮雪聽見這話,一張臉紅得能滴出血來,看見旁邊陸續有人來看,羞得低頭不敢看人,扯了扯孫氏的衣襟道:「娘,堵在人家大門口也不好。這哪裡是說話的地兒?」
可孫氏只是目光閃爍了幾下,隨即訕訕地笑道:「這哪兒能呢?我們老大家的可是聖人封的探花郎啊,那個吃飽了撐的說咱們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娘給你出氣去!」
果真是人不要臉百事可為。旁邊的迎春和牡丹早就駭笑起來,這般不要臉的,也真是少見了,難怪夫人以前日子不好過。若是自己攤上這樣一個婆母,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的。
看了她一眼,竹枝覺得跟這種人完全沒辦法溝通,索性扶了牡丹的手。輕輕捏了捏。牡丹會意,便對迎春道:「別擋著人家生意,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跟這些無聊的人瞎扯什麼?」
孫氏早就被竹枝頭上的金釵給迷了眼,怎麼會捨得放竹枝離開。前些日子老馮頭幾個在鎮裡特意打聽過。都不曉得她從客棧搬去了哪裡。今日她往鎮上一來,就把竹枝堵在綢緞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好事情,當即橫跨一步,隨手把馮雪拉得跟自己並了排,將竹枝主僕幾個的去路擋得嚴嚴實實的。
她抬起手,拉著袖子擦著臉道:「老大媳婦,如今你發達了,就不把我這婆母放在眼裡了,任由個下人丫頭來削我的面子……」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兩個丫頭的穿著,見比自家女兒身上穿戴的都好,心裡嘔得要死。心說若早知道這女人有這般能耐,哪裡會當她是妖邪,將她當做菩薩供起來也使的。
可這兩個丫頭哪裡是好相與的,迎春眉毛一豎,護在竹枝身前不屑道:「這位老太太,你哪裡是來認親戚的,分明是來找茬吧?你已經弄死我家夫人一回了,還要我家夫人死兩次不成?」牡丹也將竹枝拉著退後了兩步,一臉警惕地打量著孫氏。
這馮記磨坊一家人的事情,全鎮就沒人不曉得,聽說這就是那個被道士做法扔在青牛山下落不明的羅氏,眾人心中瞭然,再者又聽說她就是新近傳說的那位探花郎大人,自然不會有人向著孫氏說話,就連旁邊站著的小二都嘟囔著道:「就是!人家都被你做了一次法,便是天大的仇怨,也該了結了!」
孫氏臉上卻不變顏色,只是望著竹枝苦苦哀求:「老大媳婦,便是看在我家大綱的面兒上,你也原諒我這做婆母的一回吧!」說著就要往下頭跪。
竹枝使個眼色,迎春立即上前將孫氏一把拉住了,嘴裡還嚷著:「老太太,您就省省吧!」
孫氏好容易撞見竹枝,哪裡肯放手,又是哀求又是脅迫地叫起來:「羅氏,你便是上了天也是我馮家兒媳婦,你還真要逼死我這婆母不成?!」
她又是哭,又是硬往下頭跪,斜著眼睛用餘光去瞧竹枝,見她並不理睬自己,只是望著自己微微笑,笑容裡頭說不出來的蔑視和感歎、憐憫。
什麼時候輪到這個小娼婦兒這樣居高臨下地瞧自己了?孫氏心中忿忿,哭得就愈發假了起來,只剩下乾嚎而已。她孫氏一輩子要強,就是生不出兒子那幾年,看多了這般憐憫的目光,也沒有此刻竹枝這樣瞧著自己讓她難受。
不過她不知道,竹枝倒不是憐憫她,而是憐憫自己而已。
這個看起來身材高大,在馮家說一不二的婦人,也不過就是個村婦而已,可就是這個村婦,把自己弄得差點送了命去。可如今看著孫氏拿出慣常撒潑的手段來,她才覺得也不過如此。想想,也不過是自己有了權勢撐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