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狹長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線中緩緩打開。佈滿血絲。如今六王爺也風流不起來了。連續數月的領軍作戰。早就造完了。髮型也凌亂了。皮膚也曬黑了。不過卻也愈發的血氣方剛了。
「王爺。咱們是今晚出擊。還是繼續休整。」左將軍步入營內問道。
「嗯。讓本王想想。」琉刖揉了揉眉心。一躍坐起來。「敵軍什麼動向。」
「沒動向。」
「媽的。」琉刖罵了句。「封景這廝在想什麼。」
「王爺。以末將之見。我們還是提早出擊為妙。」
「嗯。」琉刖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他們此時是跋涉千里來迎敵。萬一封景那廝一個堅壁清野。恐怕就為時晚矣。「傳我軍令。今晚夜渡寧谷河。」
「是。」
左將軍出去後。琉刖又躺下了。他是火燒眉毛也能睡著的人。這段時日來與封景對決。雖然沒有近身作戰。可從戰略部署及戰場形勢來看。封景也是個行家裡手。過度的疲憊已讓他無暇去顧忌別的了。琴重華也好。素骨也罷。且隨他們去吧。等天下定了再說。夜渡寧谷河風險很大。且不說河水如何冰寒刺骨。單是河底的暗礁流石就會造成滅頂之災。但若不渡。屯兵於此。無異於作繭自縛。琉刖的人生信條便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陽光淺淺。他還在河邊溜躂了大半天。時而為權為勢夜不能寐。時而又覺得身心俱憊。想要閒雲野鶴。人還真是矛盾重重。不知曉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甚至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我。
橙金色的夕陽灑滿寧谷河面。水光粼粼。靜遠如斯。就在琉刖一賞大好風光時。身後有人道「王爺好興致啊。」
他沒回身。卻是一笑。「哪裡有嵐風少俠興致高雅。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和本王寒暄。」
「沒事誰找你。」嵐風也是沒辦法。從昨晚三更到黎明破曉。蘇裴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要想煉製出效果顯著的丹藥更是水中月鏡中花了。子畫一個深山採藥就沒了蹤影。現如今也只有來找琉刖想辦法了。他畢竟是個王爺。還是北耀堂的堂主。門路自然比較多。
「呵呵。」琉刖轉過身對著他一笑。漣漪的水波映入眸底。也分不出是個什麼神色。「風少是想念本王了吧。」
……「那你看。本少爺想你都想得睡不著覺。一大早就跑出來了。」
……這回換成琉刖黑線了。「說吧。是不是又因為重華。」
「知道還問。」嵐風扇著折扇走進了幾步。轉而道「你這仗打得可有點起色。」
「還中吧。」琉刖歎了口氣。「關於戰事就不勞你關心了。就是關心你也幫不上忙。還是說你想要說的吧。」
這有求於人就是低人一等的感覺。嵐風挑了挑眉梢。「給我弄點藥。」
「嗯。瘋少是得吃些藥了。早治早康復。」
「我說琉刖你有完沒完。」
「呵呵。」六王爺聳了聳肩。「本王關心你麼。」
嵐風各種窩火。可又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惹煩了琉刖。「沒做乾淨。」
「什麼沒做乾淨。」琉刖迷惑。
「你說呢是什麼。」嵐風吸了口氣。「王爺的記憶力有待提高。」
「啊。不會吧。」琉刖有點大驚失色。「你確定。」
「我怎麼趕腳你幸災樂禍的啊。」嵐風湊近盯著他的眼睛瞧了瞧。「簡直是欣喜若狂啊。」
「哈哈。」琉刖暢笑。「哪裡哪裡。小小歡喜下。」
「琉刖。你打的什麼小算盤。不管你怎麼想的。都必須替師父解決掉。」
「嗯。這個……有點為難。有難度。」琉刖皺了皺眉。「雖說本王武功尚可。但真的不懂什麼醫術。你該找子畫先生才是。」
「別提那個子畫了。估計掉山澗裡了。消失了好幾個月。連個鬼影都沒有。」
「真的。()」琉刖又流露出小小的歡喜。
「六王爺。你能不能收斂點。都被人看出來了。」
「風少。即使本王收斂了。你信麼。」琉刖倒也沒掩飾。「我想想辦法。你先回去。」
「打發我。就這麼就想把本少爺打發了。」嵐風轉了轉眼睛。隨即莫名其妙的笑了。「琉刖。沒想到你也這麼天真。」
「本王天真。」琉刖有些不服。「從何說起。」
「你與我師父已然定局。與其讓他恨你。倒不如做把好人。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我就不相信。你給小師弟吃的只是強身健體的藥。」
琉刖的目光忽然停在他臉上不動了。「呵呵。」
「呵呵個屁。我這可都是站在你的立場上說的話。」嵐風也盯著他的眼睛。神情莊重冰寒。「想讓一個人愛你不容易。可若是想讓他恨你。卻十分的容易。而且持久。」
「嗯。確實。」琉刖微微點頭。「本王自有分寸。話說回來。風少為何會站在我這邊。你跟素骨鬧矛盾了。」
「你想多了。」嵐風定定道。「我不是為你考慮。我永遠都只會為師父一人考慮。」
琉刖的眼神不易察覺的晃動了下。「重華現在如何了。」
「也沒怎麼樣。就是……」嵐風想了想。「反正你當機立斷。處理乾淨要緊。」
「我盡快。不過今天恐怕不行。這幾日都難得有空閒。大戰在即。我分身乏術。我答應你。會盡最快的速度盡我所能。」
「那我靜候王爺佳音。」說罷。嵐風便一陣風似的沒影了。
琉刖慢慢的在河邊蹲下身。盯著自己手背上的血印出神了會兒。隨後抄起一塊小石頭扔得好遠好遠。看著石頭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最後沉入水中。「來人。」
立馬。兩名將帥疾步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把林彥給我叫來。」
「是。」將帥匆匆去找林彥。微風拂動河面。吹出淺淺的褶皺。映在水中的那張俊朗的臉不露聲色的笑了下。
「堂主。你找我。」林彥也是一身戎裝。
「過來。」
「嗯。」林彥上前一步。在琉刖身側蹲下身。「堂主何事。」
「給我把那個岑子畫翻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林彥領命。忍不住問了句「王爺找他。……」
「不要多問。」琉刖側目沉沉的看著他。「做便是。」
「遵命。」林彥想了想。「若是活著。是帶回來還是……」
「嗯……」琉刖沉吟了下。「帶回來。」
「明白了。」林彥站起身。「屬下這就帶人去找。」
重華。恨就恨我吧。琉刖也起身舒了口氣。你的恨意總會在某一日變為淡淡的喜歡。是的。六王爺就是這麼自信。即便無法勝券在握。也死咬著不放。
我天真。琉刖在心裡笑。風少你才天真吧。
其實。琉刖也錯了。嵐風當然不是傻子。他此次前來。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的目的。不言自明。
因為無論在嵐風的眼中。還是凌玄的眼中。師父與琉刖在一起。總歸是好的。
愛。不單是要愛。還要有能力去愛。
這麼做雖然有些對不起小師弟。可也沒辦法了。想這個孩子早晚有一天會明白的。師父愛他愛得有多辛苦。
是夜。琉刖帥幾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橫渡寧谷河。
封景此時已退守到另一側的岸邊。也在休養生息。
若說堅壁清野。他當然不是沒想過。只是很難做到。要是能早就下手了。寧谷河沿岸住著的不光是大周的子民。也有軒轅的民眾。雖然人數上不及大周的多。但若想徹徹底底的斷了琉刖的後路。也要花費一番功夫。
很顯然。封景也無暇顧及了。不過。他也早已嚴陣以待。就等與琉刖一戰定乾坤。
他料到。這個軒轅的六王爺必會打過來。
他也有絕對的自負。能將其打回去。
說他剛愎自用也不盡然。但至少唯我獨尊。
這麼多年。任憑風雨飄搖。一路荊棘。他孤注一擲。堅持到底。霸佔一方。屹立不倒。或許憑借的也是這份誇張的自信。
可惜。琉刖也很自信。也同樣不可一世。
這幾次交鋒。封景也感覺到了對手的強大。好多年都沒遇到過這般強勁的敵手了。
此時。他正坐在營帳中央的虎皮椅上沉默飲酒。
「陛下。琉刖率軍渡河了。」士卒來報。
「別這麼稱呼我。」封景從酒杯中抬起眼睛。幽深漆黑。眼角斜飛。星眸皓齒。也是個英俊的男子。
「是。殿下。」士卒改口。「上將軍已率兵在沿岸鎮守。」
「不急。」封景緩緩的放下酒杯。「拿筆墨來。」
「是。」士卒端上筆墨。卻不知殿下要做什麼。畫地形圖。那不是有現成的麼。
封景將披在身上的墨緞金絲滾邊披風遞給身側的士卒。拿起筆來。龍飛鳳舞的寫了一行字。然後封好道「去給琉刖送去。」
「戰書。殿下是要給琉刖下戰書。」士卒有點難以置信。下了戰書也就等於把自己推上了絕路。贏自然沒的說。可若是萬一輸了。連保命都別想。遂士卒跪倒道「末將斗膽請殿下三思。我等死不足惜。可……」
「說什麼喪氣話。」封景厲喝道「起來。」
士卒低著頭站起來。盯著手中的書信。不敢再多言。
封景起身踱開兩步。橙紅的火光映著黑天鵝絨緞袍分外華美。他的頭髮用玉冠束著。顯然形容上要比琉刖利索多了。「你等不必多慮。只需與我龍飛昇天。」
「是。」士卒用一種無比崇拜的目光望著他。這麼多年來。他就是他們一眾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