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16
緣深緣淺,路長路短,看過,就好。
當他站在崑崙山的萬丈山巔,俯望著腳下那如夢似幻的雲霧,想,自己的這一生就要這麼結束了,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他與那個人終於兩不相欠了。
山風漫捲起他長長的青絲,繚繚繞繞。
驀然,唇角勾起一抹淒冷笑意。人這輩子,說長真是長得很,日子怎麼過也過不完似的,可說短,不過是剎那之間的事。
這半生的際遇如此波折,難道這就是命?
他深灰色的眸子裡映著雲影天光,若,他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若,那人沒有打他那一耳光,若,他還能自欺欺人的苟活下去,或許這十四年的生命還可以延續,然,他不能。
至今,他都記不得自己的名字。
至今,他都忘不掉眼皮上那抹溫涼的感覺。
他是誰?那個日日夜夜照顧自己的人,在他失去光明的時光中。
四歲那年,他的家族被人追殺,一夜之間血洗太和殿,父母橫死,兄弟全亡。而他,是這場浩劫之中唯一的倖存者。彼時,他躲在馬廄的草垛後嚇得瑟瑟發抖,年幼無知的他只知道放聲大哭。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淡入他的視線。那是一個少年,他以為他是來殺他的,就拚命的往後躲,眼見著那人的手向他伸過來,他哭喊著叫爹娘,幼小的身體瑟瑟發抖。
沒想到,他將他帶回了家。
已然記不得那間屋子的輪廓,唯獨記得的,就是那個若哥哥般的少年。
然而,後面的事,他卻無論如何也再難憶起,任憑他苦苦想了十四年,那段時光卻仿若一個朦朧的夢境,那麼,輕輕的,便消散了。
他只記得,一天醒來,雙目刺痛,世界一片漆黑。他害怕極了,掙扎著想要抓住什麼,卻是捉住了一個人的手。也是從那一刻起,所有的前塵往事如煙而去,他再也憶不起那個少年的模樣。而後,就有一個人靜默的照顧他,從未曾跟他說過一句話,直到那個清晨,他再次能看到天邊如金的旭陽,那個神秘的人也跟著消失不見。
光陰荏苒,他獨自在崑崙山過活,忘記了自己的姓名,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終日與山泉禽鳥為伴,以採藥為生,日子倒也安靜。
可沒想到的是,這平靜如水的生活也平地起波瀾。
命運再次將他帶入殊途。
那一日,他不慎從山腰跌落,耳畔獵風陣陣,他想,他這次是走定了。身體以極度的速度下落,他認命般深深的閉上了眼睛。
劫後餘生,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身處一處華麗的宮殿。
而那個令他肝腸寸斷的人,也是從那時起,銘刻進他的心底。
愛有多深,殤有多痛。
然,彼時,他又怎知這注定是一場曲終人散的孽緣。
他記得他將自己扶起來,靠在懷裡,然後親手餵他湯藥。
他說,他叫琉刖。還問他叫什麼?
我,沒名字的。
彼時青澀的少年很是侷促的低下頭,被一個男子這樣摟在懷中,未免臉頰發燙。
琉刖就笑了,他的笑容若朝陽般炫目,剎那滿堂生輝。
他是那樣一個倨傲的人吶,總是微微揚著下頜,以一種睥睨之姿俯瞰著這個世間。
他說,那我就叫你如煙吧,你的眼睛灰濛濛的,就像細雨如絲的江南。
是他給他取的名字,滿心歡喜的他,從那一秒,就愛上了這個如烈陽般的男子。
後來,他才知道,琉刖竟是富貴一方的王爺。
命運坎坷的他,未免在心底小小的自卑,自己又怎能配得上他?
可琉刖卻待他體貼關愛,如同親兄弟般,然在寵愛有加的同時,卻從未對他有過任何非分之舉,這更令如煙心生感動。琉刖帶他去塞外遊覽風光,彼時,他將他放在馬前,兩人一騎,天高海闊。如煙想,這便是他此生的幸運吧。
然而好景不長,一名喚雲錦的側妃闖入了他們的生活。
雲錦天香國色,又是將門之後,父親是執掌朝廷百萬雄師的大元帥。
從那一天起,琉刖對他便日漸冷淡。
將他一個人留在冰冷的宮闕,直到那場大雪之後,就再沒來看過他。
可他仍心心唸唸著那個人,他忘不了那些閃著光澤般的日子。
那是他平生最快樂的時光。而這些,都是他給他的。
他一個人獨守冷宮,想,終有一日他會來的,只要他還喜歡自己,哪怕只有一點點,他都是要留在他身邊的。
可有愛過一個人。
愛,有的時候,卑微至此。
可他終究沒有等到他,卻是聽到了那段令他心灰意冷的談話。
那日,好幾個月沒見到琉刖的他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與不甘,悄悄的去了他的寢宮。
腳步方至門前,就聽到寢宮內傳來雲錦尖利的聲音。
「琉刖!我知道你是在和我制氣,可那是皇帝的手諭,我爹又怎敢不從!?你氣就罷了,還找了別人回來,還是個男人!你叫我顏面何存!難道天下女子都死光了麼,難道我雲錦還不及那個不要臉的男寵?!」
門外的他,踉蹌的朝後退了兩步,可又不甘心似的又湊了回去,繼續聽著,他希望,他能替他說兩句,他希望,他能反駁她,說他喜歡他。
可,他沒有。
他聽到的只是琉刖的沉默。
長久的沉默後,琉刖淡漠的道:「我從未碰過他。」
一時間,他真的好想落淚,倉惶間碰翻了台階上的盆植。
「誰!?」雲錦的人跟聲音幾乎是同時到的,隨後嘴角浮起一絲刻骨的冷笑,「我還當是隻貓呢,原來是你啊。」
如煙想轉身離去,這本就是他與她之間的恩怨,與己何尤?
「站住!這麼就想走?」雲錦攔住他的去路,一副魚死網破的樣子,「就是你這個不入流的東西勾.引了王爺?」
「我沒有!」如煙冷冷的望著眼前這位風姿卓越的側妃,一字一頓道:「我與琉刖情投意合,他待我如兄長,我亦有情與他,並非……」
他的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一記狠狠的耳光抽在他臉上,他捂著臉震驚萬分,難以置信,因為打他的人,竟是琉刖。
「滾回去。」琉刖沉聲道,冷漠修長的眼中一片暗沉。
如煙笑了,眼裡心裡卻滿是痛楚,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就那麼輕然的離去。
離開了王爺府。
離開,這個令他痛徹心扉的世界。
可,他仍是念著他的,雖然他更恨他。
縱身躍下的前一秒,他還想著,若是能再聽他喚自己一次如煙該多好。
如煙,如煙,往事如煙。
***
好冷。就如同深陷百年冰封的深潭。
四下一片幽藍,這是夢麼?還是自己已經轉世投胎?不會這般快吧。
水波靈動在耳邊發出汩汩的聲音,他感覺肺腔刺痛,憑著本能奮力的掙扎。若這就是來世,緣何還是這麼痛苦。忽然,胳膊被什麼東西抓住,用力的往上一提,就將他帶出了水中,一陣清冷的空氣迎面撲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視線漸漸清晰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漆黑如墨的蒼穹,繁星閃耀,然後,他緩緩低下拚命仰著的頭,卻霎時怔怵在那。
天下男子皆薄倖。
他被琉刖傷得太深,以至於如今再見到同性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即使眼前這名男子花容月貌。
清魅中點點妖嬈。
那雙竹葉般狹長的眼睛正直直的望著他。
與夜色一樣光澤流動的長髮,只是,沒穿衣服,週身只有一層淺淺的薄紗遮擋,濕透的薄紗緊緊的貼在身體上,可見舒展的骨骼與均勻緊致的肌膚。
玉骨冰肌。冶容傾城。一時間竟有些雌雄難辨。
手臂被那人抓著,如煙卻感覺心底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糾葛,遂使勁的一掙,大喊道:「放手!你這個妖孽!」
那人細長的鳳目驀然一瞠,隨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點點殷紅在水面暈開。
如煙只覺得腕上一鬆,又沉到水裡去了……
好香。是什麼竟有這般令人迷醉的芳香。
如煙緩緩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榻上,身邊的案台上燃點著香爐。
紫銅鏤空的香爐煙霧裊裊,這香氣就是從那裡面散發出來的。
只是,他從未聞過這種香味,在山間採草藥數年,對於各種花花草草的味道很是熟悉。
這時,門扉被吱嘎一聲推開。
走進一個一襲墨藍色衣裳的男子。
卻不是方纔那個了。
如煙撐著坐起來,迷惑的問:「這是哪裡,你是何人?」
墨藍衣裳的人沒答他,就好似根本沒聽到他說話一樣,陰沉著一張臉,一副活人勿近,死人靠邊的神情。他走過去熄了香爐,然後目光冷沉的盯著如煙看。
如煙想要下地,身處這莫名之地,他只想立馬離開。那人卻冷聲道:「你最好還是乖乖躺著。」
「你到底是誰?方纔,方才……」
他的話卻被另一個人接了過去,「方纔就是他害得師父破功的麼?」
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搖著折扇緩緩而入,嘴角掛著一抹輕佻笑意,「我還當是什麼,原來是個小破孩。」
……如煙白了那人一眼,自己已經十四歲,怎麼看都不是小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