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入盆?」鄭母問道。
「嗯,剛才醫生檢查過,這麼大,沒入盆,發作起來怕危險,如果傷到寶寶就麻煩了,我的意思,明天日子好,又是預產期,乾脆就剖出來。」鄭宗城向自己父母和岳父母解釋。
張紅是專業人士,有沒有入盆她摸摸戚世恩肚子便知道,但此時卻沒搭話。
鄭父鄭母聽說可能會影響孩子,立刻便同意了鄭宗城的決定,至於戚少軍,自然是以鄭家馬首是瞻。大家在走廊裡商量好之後,長輩便進病房看戚世恩。
鄭宗城讓戚世佑陪著,借口有事,自己站到通往病房的唯一通道口心煩意躁地等待。
沒有讓他等太久,電梯門打開,聞迅帶著五六個保鏢走了出來。
鄭宗城本來就難看的臉色益發沉鬱。這時,小孟也帶著分散守在病房外的幾個保鏢站到了鄭宗城身後。
婦產科病房裡突然出現殺氣這麼凝重的十來名大漢,立刻引起了醫院工作人員和一些病人的矚目。
「這裡是醫院,我們去外面說。」鄭宗城率先開口。
聞迅卻拒絕了他:「我要先見她。」
鄭宗城臉色鐵青。
如果鬧僵了,聞迅和戚世恩恐怕都無所謂,最麻煩的是他,最怕鬧起來的也是他,畢竟,他父母在這裡,若自己老婆臨到生孩子吵著要跟別的男人走,恐怕戚世恩這輩子就崩想再回鄭家了。
聞迅自然料到鄭宗城的顧忌,不待他反應,肆無忌憚地往病房走去。
鄭宗城可以阻止,卻不能阻止,拳頭捏緊,青筋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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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鄭父鄭母的驚訝,戚少軍在見到聞迅的時候反倒很驚喜:「阿迅,你來了?」
聞迅讓保鏢都留在門外,禮貌地向鄭家和戚家的長輩一一問好,道:「我離得近嘛,過來看看。」他頓了頓,又道,「這是鄭家長子,不能有什麼閃失,鄭伯父,晚輩從澳門那邊帶了些人過來,負責醫院的安全,您就當晚輩一份心意。」
話雖好聽,鄭父卻敏銳地嗅出一絲怪異,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連連道謝,稱讚聞迅有心。
戚世恩聽到聞迅的話,咬咬下唇,看著聞迅。
聞迅給了她安撫的眼神,然後坐到病床旁,笑著對戚世恩道:「熊,還有大哥,老二下午到,全部急著看乾兒子呢。」
站在最外層的鄭宗城聞言,不帶絲毫溫度的俊目閃過一絲傷心和狠戾,他定定地瞪著戚世恩,而她只是朝他送來淡淡地一瞥。
戚少軍見狀,笑著對鄭父鄭母解釋:「他們幾個小孩子從小玩到大,感情很好,跟親兄妹一樣。」
鄭父回道:「恩恩的好朋友,都是青年才俊,後生可畏呀。」
「伯父過獎。」聞迅起身禮貌地向鄭父點頭示意。
「那,你們年輕人來了,就陪恩恩聊會兒天,我們幾個就先回酒店休息了,親家,你說呢?」
戚少軍和張紅趕緊起身:「好,那我們先走。」
「那宗城……」鄭母遲疑了下,但察覺到丈夫似有若無的目光,頓時打住。鄭母心痛兒子,見鄭宗城白天跑進跑出已經很累,自然是希望他晚上回家休息,守夜什麼的,她帶了珍姐和幾個家生傭人過來,哪裡用得著鄭宗城,但她畢竟跟了鄭國權多年,丈夫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心領神會。
「宗城,今晚你就在這邊好好陪陪你媳婦。」鄭父朝鄭宗城很隨意地笑了笑。
鄭宗城點頭,對戚少軍和張紅道:「爸、媽,那我就不送了,你們早些休息,明天還有得累的。」
戚少軍和張紅心痛女婿,本來想勸他晚上也回去休息,請專業人士照顧戚世恩便好,但鄭國權已經發話,說的又是看重自己女兒的話,他們斷沒有不接的理兒,便叮囑戚世佑好好照顧姐姐,幫忙姐夫,跟在鄭父身後離開了。
房間裡就剩下戚世恩、戚世佑、鄭宗城和聞迅。
「蚊子,佑佑。」戚世恩緩緩開口,「我想和宗城說幾句話。」
聞迅點點頭,帶著戚世佑掩門離去。
待那兩人走遠後,鄭宗城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戚世恩。
「明天剖腹產做完,我就直接做結紮手術。」戚世恩平鋪直敘,不待絲毫情緒,「如果你要離婚,我們隨時談——孩子是我的。」
鄭宗城直直地盯著戚世恩,半晌之後,輕忽忽地笑了笑,啞聲吐出一句話:「這件事……你他媽的非要上綱上線是不是?」
鄭宗城極少對她說髒話,除非是氣到要爆表。
戚世恩眉眼微動,低低地道:「爸爸也察覺異常了吧……恐怕一離開醫院,他就會調動人馬保障他孫子的安全。」
鄭宗城不答話,戚世恩都感覺得到,他怎會感覺不到,甚至,他知道父親對他很失望。()正常情況,他應該送長輩離開,出去後,父親應該是有話要對他說的,可他直接拒絕了和父親的交流機會。
他這樣的處境,在父親看來,連內宅之事都搞不定,還驚動一幫有頭有臉的外人,簡直是丟了鄭家子孫的顏面!而造成這樣局面的罪魁禍首,在鄭父心裡又會是什麼樣的評價?
戚世恩,野性難馴!
而對於鄭宗城而言,卻是進退兩難;進,鄭家必然驅逐戚世恩,退,不用鄭家驅逐,戚世恩自己就跑了!這種悲哀的中間狀態,對他而言是無法選擇的選擇。
「都到這個地步了……鄭宗城,你還能不放手麼?」她幽幽一笑。
「戚世恩,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鄭宗城笑得很飄渺,
「你憑什麼指責我?」戚世恩抬頭,回以微笑:「你有你的家族,我有我的原則,本來就水火不容,不是有愛就能生活在一起的,所謂包容,所謂退讓,鄭宗城,於你而言,我做了是懂事,是理所當然,是愛你,不做就是罪大惡極,欺騙你感情,辜負你寵愛。」她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
「憑、什、麼?」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戚世恩,鄭宗城倒吸了口涼氣。
「……我試過了……出爾反爾……」戚世恩疲憊道,「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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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滿霧霾的天,灰壓壓的,猶若世界末日,讓人窒息。
鄭宗城一夜未眠,眼裡佈滿血絲,下巴滿是鬍渣,獨自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目光散亂地望著外面。
他的身後,戚世恩靜靜地側躺在病床上,已經換好了病服,手上掛著鹽水,還有十幾分鐘便要被推入手術室了。其餘親屬已經率先去手術室外等候。
還有一個小時,一個小生命便會降臨世間,那是他血脈的傳承,是他對一個女人愛的結晶。可此時此刻,他絲毫沒有做父親的忐忑、欣喜和緊張,胸腔之中,沉甸甸的,滿滿的惑與傷。彷彿等下那一刀,不是把一個孩子從他母親的身體上分離,而是把他的心頭肉,他的一切,生生剜去!
這一夜,他的腦海裡,反覆回想著這幾年他們的每一次爭吵,每一次冷戰。他一次次在失去她的痛苦和失而復得的狂喜中坐雲霄飛車。
她逃避過,彷徨過,放棄過,感動過,堅持過,付出過,可到了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她的決定,卻如當頭棒喝!
這一夜,他反反覆覆地思考,她到底要什麼?!
始終如一的愛?對於愛這種最牢不可破卻又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許是十幾二十歲的戚世恩最在乎的,但絕對不是現在的她,否則,她不會寧願與他兩地分居也要堅持自己的事業,她不會在該幸福地在丈夫陪伴下等待孩子降臨的關頭提出離婚和結紮!
獨立?事業?在鄭家的份量?不,戚世恩只是喜歡自己的工作,卻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就算不依靠鄭家,她所賺取的金錢和社會地位已經足夠。而在鄭家的份量,她要真的在乎,早費盡心力拉幫結派了,以她逢場作戲的本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太現實和太感性的東西,都不是戚世恩要的,那她到底……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悠揚的音樂廣播。
女人在繾綣地吟唱著:
「我要穩穩的幸福,抵擋末日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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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兩名護士和一名著藍綠色戴口罩推著移動病床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
「鄭先生,鄭太太,手術馬上開始了。」
兩名護士拉起簾子,幫戚世恩脫光衣服,用被單蓋好後,喚來負責推送病人的工作人員,將她扶到推床上。
鄭宗城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腦海裡只有五個字。
「穩穩的幸福?」
於戚世恩而言,穩穩的幸福是什麼,鄭宗城不得而知。
但於他而言,怎樣才是穩穩的幸福?
是底下兒女成群?是四代同堂?是未來鄭氏帝國鄭氏家族多麼龐大強盛???
這些太深奧的思考只在他腦海掠過一秒。
然後,一個印象便浮現在他腦海裡,如老照片般,徹底地定格。
午後的咖啡館,佈滿青籐的紅牆,陽光從窗縫裡灑入,映出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他閉目仰靠在酒紅色的沙發上,睜開眼,一張恬靜的臉映入視野,她的腿上坐著一個可愛的男孩,瞅見他醒了,他們衝他輕輕一笑。
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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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神時,戚世恩已經要被醫務工作人員推出病房。
他快步上前攔住:「我要跟我妻子說幾句話,再給我們半分鐘時間。」
醫務人員對vip病房的病人態度良好,商量了兩句,便主動離開了兩人。
躺在推床上的感覺很不好,戚世恩向來厭惡,有種自己是待宰羔羊的感覺。
她有些不耐煩地看著這個把他堵在門口的男人。
「我知道,一直以來,我們兩個,都是你付出得多,很多時候都是你來遷就我……」鄭宗城彎下腰,雙手撐在她兩邊,迅速地道。
又來了,又要說好話來感動她,來軟化她!戚世恩煩躁地別開頭,決定把他說的一切都當噪音自動過濾掉!
「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注定了我的妻子要為我犧牲,我沒那麼強大,給不了你一個溫室的環境。」鄭宗城無視戚世恩眼底的不耐,繼續飛快地說道,「感情方面我有些遲鈍,需要你給我時間,但是我保證,以後我會學著尊重你。」
「我知……」戚世恩想打斷他,卻被他輕輕摀住嘴。
他的目光無比堅定,吸了口氣,繼續道:「你的心理有傷,現在我治不好,卻不能放手,所以,恩恩……」他頓了頓,語速漸漸放緩,「你的決定,我尊重你,而我的決定……等你出院,我會去預約做結紮手術,你唯一的兒子,也是我唯一的兒子,如果你真的堅持不住,一定要離開,不要剝奪我做爸爸的權利,能讓我看看你和孩子,如果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恩恩……不管多困難,懇請你和兒子,陪我走完這段人生。」
請你和兒子,陪我走完這段人生。
鄭宗城一口氣說完這番話,戚世恩已經徹底怔住了。
「先生,手術時間要到了。」這時,護士走過來催促道,別說半分鐘,兩分鐘都快有了。
鄭宗城深深地看著戚世恩,緩緩直起身,終是放開了手。
他跟在戚世恩和醫務人員身後,一直走到手術室門口。
手術室大門在他眼前闔上,彷彿將他的妻子和孩子徹底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而他在這個世界,在早晨溫暖的陽光沐浴下,等待他們的歸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