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世恩被這真相蠱惑了理智,便沒太注意諸阿姨後來的話,直到聽了好幾次「把孩子打掉」,才回過神來,癡癡地囁嚅道:「什麼,阿姨您說什麼,再說一遍?」
諸阿姨歎了口氣:「那男人離婚後,就瘋魔了般。本來就生得高大英俊,事業有成,很容易逗女孩子喜歡,就開始交往女人,每一個都讓懷孕,不肯懷孕的立刻分手。有好幾個女孩子懵懵懂懂地,被他所謂愛情和婚姻的諾言欺騙,就給他懷了小孩,到五個月,他就帶著她們去做b超,超出來是女孩,就要人家拿掉,也不肯結婚。五個月的胎兒啊……他也真幹得出來!」
一直以來,戚少軍在戚世恩心目中都是高大魁梧的慈父形象,此刻親耳聽到自己父親幹出這些禽獸不如的事情,她的臉色煞白煞白,人也搖搖欲墜,完全懵掉了。
「很快,這男人就臭名遠播,他就利用職權,開始欺騙自己醫院裡的小護士,那些小護士很多是從鄉下或者外地來的,天真不懂事,又有好幾個給他懷了孩子,一樣的,到四五個月就去b超,結果超出來全部都是女孩,他就強迫那些女孩拿掉,不拿的便立刻開除。」
戚世恩眼睛晃了晃,胸口窒悶欲死,如涸轍之鮒般,微微張著唇,幾乎無法呼吸。
「終於,有個女孩子懷了個兒子,當天早上b超超出來是個兒子,當天下午就去民政局領證結婚。或許是他作孽太多,那孩子八個月早產,生下來沒活成,那男人又痛嚎一場,卻不顧妻子還在醫院裡躺著,立即就提出了離婚……」
諸阿姨連著歎了好幾回氣,才慢慢道:「他在當地臭名昭著,實在待不下去,恰逢際遇,便換到另外一個大城市,卻是高昇了。剛到那邊,畢竟不是自己地盤,不敢過分囂張,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在那裡遇到離婚已經四年的第一任妻子,兩人不知怎地又在一起,而且他的第一任妻子竟然就懷孕了,那女人偷偷回到老家,也不管是男是女,一個人把孩子生了下來,更諷刺的是,這回卻是個健康活潑的大胖小子。後來,那男人知道,高興瘋了,衝過去又求又哭地要復婚,那女人為了兩個孩子,最終答應復合。但因為這幾年生活所磨,加上幾次生育掏空了身子,女人蒼老得很快。可那男人自此以後對家庭子女一心一意,再也不像先前那樣四處撒種。」
戚世恩嘴唇顫了顫,一陣陣洶湧的嘔意直衝喉嚨。
諸阿姨卻不知電話另外一邊的情形,又歎了口氣,才步入正題:「恩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個男人的承諾,一紙婚書,能起什麼作用?現在好多丁克一族,說不要小孩,也有好多無法生育的夫妻,說領養一個就可以。但阿姨在醫院裡,尤其是婦產科這種地方,見慣了男男女女那點兒破事,我可以用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這男人哪,到了一定年齡,看著人家小孩一個兩個活潑亂跳的,就會有想法,多少對夫妻年輕時愛得死去活來,說沒有小孩無所謂,結果呢,到了四十幾歲,突然就從外面領個女人孩子回來要和老婆離婚,這種事情我見得太多太多。你現在雖然有兩個女兒,但是男人有時候對兒子這事情,就跟沒孩子的人對有孩子這種事情一樣,會執迷不悟,會鑽牛角尖!你不要怪阿姨說話難聽直白,今天你老公對你說得好聽,說沒有兒子無所謂,要過個幾年,他不這麼想了,你怎麼辦?」
諸阿姨又說了很多,都是力勸戚世恩放棄結紮的想法,戚世恩卻覺得精疲力竭,敷衍地應和兩句,掛掉手機後,再也忍不住,衝進廁所裡吐得死去活來。
諸阿姨收掉發燙的手機,看著對面默默流淚的張紅,緊緊握住好姐妹的手,溫言道:「你這麼決定是對的,恩恩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會想通的。」
戚少軍要兒子的八卦當年傳得沸沸揚揚,諸琴可以說,除了戚家兩兄妹外,認識的人誰不知道?張紅能把一雙兒女保護得這麼好,瞞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就諸琴的想法,就該讓這兩個孩子張張眼睛,看看清楚到底誰才是一心一意為他們好的人,沒來由被那爸爸糖衣炮彈打得,就知道嫌張紅老土囉嗦,聯合起來欺負張紅。
晚上張紅找上諸琴,諸琴立刻就點頭攬下這事,她個老太婆,也不怕什麼得不得罪,勸恩恩放棄結紮是一件,私心裡就想為好友出口惡氣是另一件,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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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世恩做了好幾天噩夢。
都是很混亂很恐怖的夢,充斥著污血、冷淚和尖叫,夢裡一直有人要把她壓在那冰冷的手術台上,有時候是鄭宗城,有時候是自己的爸爸,她頂著大大的肚子,旁邊有個胎兒的屍體,冰冷失焦,超出比例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她被嘔吐出來的穢物和濃稠的黑血堵塞住了七孔,肚子上像上了根拉鏈,有無數骷髏般的手伸過來,拉開那根拉鏈,把她身體裡的五臟六腑掏空。
諸如此類的場景反覆在夢裡出現,把戚世恩幾乎逼得崩潰。
以前頭回聽說鄭國權為了一個兒子先收姨太后娶妻的「光輝事跡」後,她還暗中鄙夷了好久,現在換自己爸爸頭上,居然比公公過之而無不及。公公也就是妻妾成群,她爸爸——簡直是變態的劊子手!
她既然那麼討厭女兒,為何還要生下她,生下來以後為何還那麼寵她,愛她?那是她自幼最喜歡,最崇拜的爸爸呀!
即便是有了佑佑,爸爸對她也是只好不壞,還老說「兒子要窮養,女兒要富養」,這樣的爸爸,她記憶裡一直溫柔儒雅的爸爸,為什麼會幹出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地親手扼殺自己的骨肉,瘋狂的執著,滅絕人性的執著!
這個家,恨不起來,卻也愛不起來了。
戚世恩很容易就從自己的父親身上聯想到鄭宗城身上,甚至很快,便遷怒了所有男人。
她借口生病,推掉了和鄭宗城回老家的約定,一直懨懨地過了一個月,也拒絕和鄭宗城同房,拒絕見任何鄭家的人。
本就是被男人寵壞的公主,猛地任性起來,簡直就不可理喻。
但鄭宗城並沒有表現出半分怨懟和不滿,每回面對她的抗拒,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置之。
混混沌沌地,等她對男人的厭噁心理問題調節過來,已經是三個月後。隨之而來的,又是如泰山壓頂般的恐慌和無助。
諸阿姨說那麼多,最後也就一個意思: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孩子才是女人一輩子的依靠,在鄭家這種大家族,兒子才是女人一輩子的依靠。
戚世恩通體如墜冰窖,她站在浴室裡,面對鏡子,手指掐著浴台上冰冷堅硬的白瓷,咬緊毫無血色的下唇,怔怔地看著鏡子裡那個女人,巨大的精神壓力和兩次生育掏空了她的身子,讓她的皮膚早早呈現出蠟黃的顏色,神情萎靡疲頓,哪裡還有當年意氣風發,自在嬉笑怒罵的七哥的影子?
她摸著鬆弛的腹部,眼淚緩緩落下。
如果,如果這胎還是個女兒呢?難道她就該一輩子這樣,做他鄭家的生孩子機器?
如果沒生過孩子,她不會理解到自己所孕育的一個小生命意味著什麼,可有了依依和雙雙,親眼看著兩個小天使一天天長大,想到肚子裡的那個,有天也會變成這樣一個讓她傾盡全心去愛去呵護的小天使,她是絕對絕對沒法狠心扼殺掉自己的骨肉的。
不懷則已,懷了,就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呵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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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生下來後第六年,雙雙出生以後第四年,戚世恩又懷上了第三胎。
決定懷孕時,她鄭而重之地找鄭宗城談了次話。
「再生一個吧。」
鄭宗城愣了下,走到窗邊點了根煙,等抽完煙,才走回來坐到她面前:「你確定?」
戚世恩面無表情道:「我只有一個要求。」
鄭宗城迅速接口:「你說。」
戚世恩道:「瞞著他們,所有檢查都去外面醫院,生下是什麼就是什麼。」
鄭宗城低著頭,雙手交握,過了會兒,啞啞地「嗯」了一聲,慢慢道:「戚小強……我不是亨利八世。」
亨利八世,那個以殺老婆而聞名於世的英國國王,他一生娶了六個老婆,情婦無數,到最後好不容易得了一個兒子愛德華,愛德華也沒能繼承衣缽。而更諷刺的是,他一生為都鐸王朝血脈的延續而瘋狂,視所有女人為生孩子機器,最後又為王位繼承人做了天衣無縫的安排,可最終,他的三位繼承人,愛德華、瑪麗和伊麗莎白女王,都沒有後代。伊麗莎白終生不嫁不育,恐怕也和父母留給她的童年陰影有著莫大關係。到伊麗莎白女王去世後,都鐸王朝也最終終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