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府便看見前門中庭花籐下石桌邊坐著的雲岫。白衣皎皎卓爾不塵彷彿深山孤雲。新開的紫色籐花在晨曦裡飲露吐香。花下的人抬起臉看著我露出驚喜的表情來。
我走近便看見雲岫一臉憔悴紅絲滿眼我一夜未歸他一夜也未睡。
昨夜派人通知他本想讓他安心沒想到反而累他更加擔心。那一瞬我有些感動未曾料到他會這樣實心對我突然想起一句詩來「我以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溝」。世上多的是陰差陽錯的故事曾經低到塵埃也不過成為別人腳下踐踏的污泥而現在卻成了他人眼裡盛極的蓮花。
同樣是男人有的心無論如何溫暖到最後都是冰涼無論靠近還是遠離都在天涯。經歷過如此疼痛我還敢把心剖開去造一座房子任憑蟲蛀風蝕耗盡所有熱情讓愛情在裡面無所欲為嗎?
也許名為愛情的東西不僅耗掉了我所有的漏*點以及還喪失相信別人的本能患上了愛無能之病症。
一個新的開始我絕不在愛中迷失憑他是誰。思慮及此終於把湧上來的暖流壓下換成微笑對雲岫道:「不過是小小的傷口看你不安的。」
回到房內雲岫緊皺著眉頭看著我被包紮起的傷口道:「沒想到還有些人這麼猖狂安城——畢竟是我們的天下定叫她們插翅難逃。」聲音裡竟帶著絲陰冷。
我想起死去的隨從點點頭附和沉痛地說:「另外把那些死去的隨從好好厚葬把她們的家眷妥善安排。」
正說著門外有人來報:「何棲來求見。」
我心中一喜:「快傳進來。」
一段時間不見這個有著麋鹿般可愛眼睛的少年還是那麼乾淨。他負責總稽查之事進來後恭敬地行禮在我再三賜坐的情況下才肯落座。本來照例先匯報沒想到他看見我的左臂立即出聲道:「誰傷著了王爺?」
這靦腆少年臉上的嚴厲讓我和雲岫頗為意外。雲岫看我的眼神似笑非笑我臉上一紅這個孩子年紀太小我不過把他當作心腹也培養沒想到被雲岫那麼一看我頓時覺得有些心虛。我任用何棲來的當日一群人無法分出誰能真正效忠雖然何棲來清澈未染世塵但那時未嘗不是存了私心看這少年對自己極力維護對自己有著好感的份上。
不過這個雲岫也分出輕重出來沒有向我多挖苦。
我對著何棲來笑笑說:「不過是吃虧的商家洩憤我恰好被誤傷而已不要緊。你繼續說。」
何棲來勉強收起憤怒把心神斂定慢慢條理分明把事情回復了一遍。京城業務入我想像中的那樣蒸蒸日上陸榮這個掌櫃殺伐決斷無一不出色有好結果也是必然。不過意外的是花扶蘇和蘇曉竟然也在洛城風生水起收益頗豐而且這個花扶蘇把獲利重新投入市場擴大店面在洛城相當有名氣。據聞林家姐妹不日也會回歸了。這一連串的好消息讓我眉目盈盈。
不過何棲來也帶回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皇太女明睿和謝家的關係異常親近謝家隱隱有凌駕裴家之勢。
何棲來走後雲岫蹙眉道:「皇太女不是一向看不慣士族的嗎怎麼和謝家這麼親密?若是別人轉變我可以接受但她可不是輕易改弦易轍人。」
明睿認定的事那是一言九鼎她這麼做一定大有目的。我心裡隱隱覺得不同尋常難道明睿是想拉攏謝家借助謝家勢力來做一些大事。
「難道她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助士族之力來……」說到這裡雲岫一頓看著我臉色有些白。下面他不說我也明白了。
明睿比母皇強多了母皇一味耍狠士族並不懼怕與她反而時常鬧個灰頭土臉。母皇晚年想做個青史留名的好皇帝但資質畢竟太平庸不知士族之間也要懂得分化制衡她以為只要提拔庶族打擊士族氣焰就可以使政治走向清流了。其實庶族裡也不是沒有聰明睿智的臣子只是母皇這個人偏聽偏信誰在她面前多說幾次她便信以為真結果好好的政策被反覆更改最後面目全非任用的也是些阿諛奉承之人。長此以往那些本想建樹的聰明臣子便冷了心腸覺得明珠暗投所遇非明主不肯上心了。
一個領導為人縱使如何善良對待工作本意如何熱情立意高遠但若染上偏聽偏信的毛病一樣一事無成。聚集在身邊的也多是溜鬚拍馬之徒。這些人如蒼蠅嗡嗡日日混淆視聽。蒼蠅使得賢能之士敬而遠之唯恐落下同流合污的名聲另外一些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勇士時間一長總有被流彈射中的時候。
明睿也看到了母皇的弱點現在在府中漸漸蓄養很多謀士起來。若是我們設想成真的話明睿要借助士族之力來打擊士族那麼一定會朝野慌亂會有大變故我們展自己的勢力也是分秒必爭的了。
一想到這裡我心裡便有些慌。明睿若是安分做個皇太女努力維持目前還好那麼我即使只是個碌碌無為的平安王也無甚大礙但她一有大動作我就不能作壁上觀了。士族枝繁葉茂撼動十分困難難免傷筋動骨一個不小心還會死無葬身之地。士族一旦被激怒到時朝廷不穩我們這些皇女當其衝淪為箭靶。到時不幸淪陷別說平安了僕屍街頭不遠已。有自己強勢的力量才能自保。越強越安全。
於是趕緊寫信給在外的掌櫃讓她們放手去做事獲利不必上交直接用來擴大店面舖位派出去的送信的使者一個接一個騎著快馬走了我心也不曾靜下來。夜裡輾轉不眠極易驚醒。夢中都是吶喊廝殺聲讓我冷汗涔涔。白天我還得表現出冷靜的樣子殺伐決斷不能流露出脆弱。日漸消瘦下巴尖尖衣帶有些鬆懈。粉琢玉雕的臉上瘦得突顯一雙大大的眼睛清泠泠著光。
雲岫見狀只是吩咐廚房每日變換著花樣哄我吃飯其實他必也知道我的憂思何來所以也不勸我。有時我真的想我是不是一個做王爺的材料準確地說是不是缺少做強者的資質。明睿**明絡自是不必說了就是明華也比我多了一份高華與飄逸。
這樣的疑問與懷疑也只能自我在心裡糾纏不休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更是覺得有些煩躁。
過了一段日子終於有個好消息傳來了林家姐妹回來了。我親自在府裡宴請她們為她們慶賀她們能平安回來財富並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帶回來的信息。
想起臨別時林儼然跪在地上清冷的眼裡面找不到一點狂熱愛妹心切只是為了妹妹林蔚然才肯去冒險。貧能相守彼此扶持互相取暖倒也幸福。比我們這些天家姐妹不知好上幾許。世上本就有得有失我們不缺少錢財名利可也為這些冰冷的東西丟失了姐妹情意或者曾為有過一生下來便成了對手。王位只有一個可也後退不得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誠意。
當林氏姐妹把帶來的珠寶玉器珍玩香料滿滿幾十箱堆在府中的時候滿室的亮光還是讓我驚喜異常。林蔚然看著眾人的目光比走的時候更是多了幾分自滿宴席上她還未等眾人推辭完畢便大大咧咧坐下。林儼然看著她有些責怪以手示意她起來行禮她不解地看了一眼她姐姐道:「坐便坐何必虛假客氣讓來讓去最後還不是都還按照位子坐下。」
我看著有些尷尬的林儼然一笑道:「就是誠如林掌櫃所言最後還不都是坐下大家快不要多禮了。」眾人這才呵呵一笑都說林蔚然率直真誠便都落座。林蔚然看了一下小酒樽皺了下眉道:「怎麼忒小喝不暢快換大碗來。」
席間不免有人問起齊國見聞有個人好奇地說:「林掌櫃齊國人是不是真的人高馬大狀如小山紅綠眼醜陋似夜叉生吃東西極其野蠻啊。」
林蔚然輕蔑地看她一眼大聲道:「真是聽風就是雨沒見識。齊國人不過和我們生活習慣不同罷了並不是生吃東西她們只是喜歡大塊大塊燒烤東西而已雖然沒有我們精緻倒也別有滋味。而且人家弓馬嫻熟無論男女老少馬背上都可以彎弓射箭比我們愛好塗脂抹粉強多了去。極其喜歡我們的醉紅酒濃度極高很對她們的胃口。茶葉絲綢瓷器在那裡也大受歡迎。至於齊人的外貌嘛的確高挑健碩不過可不醜。個個膚色白皙眼睛有藍有綠頭有黃有紅等等不一。」說到這裡她嘿嘿一笑拍下桌子砰地一響酒樽筷子這些小物件倒的倒響的響盤子也震了震。她看了我一眼粗聲道:「唯一的遺憾是沒給王爺弄幾個俊俏的齊國男人回來讓王爺嘗嘗鮮。」
本來那人被她說得有些生氣聽到這裡撲哧一聲笑了。大家也哈哈大笑連連追問齊國男人如何俊俏比鳳國誰優誰劣。
千古不變男人聚集起來便討論女人女人聚集起來便議論男人大同小異。
林蔚然哈哈一笑:「什麼優劣男人不就是長個好相貌以便能討好女人混飯吃嘛跟雄鳥羽毛漂亮能跳舞去吸引雌鳥那樣唄。」眾人又是大笑。
我坐在那裡附和著笑幾下心裡卻道這個林蔚然真是個有趣的傢伙。有一是一想說什麼便是什麼。你才剛剛想討厭她時便又會現不值得和她計較一般。此人能有今天成就必是和她那位姐姐有關。林儼然不知背後做了多少事才能消除林蔚然口直心快的負面影響。
林儼然坐在便一直沉默不語溫婉而笑對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禮。這時她開口道:「要說優劣自然是咱們鳳國人傑地靈好山水孕育出靈秀人材。我們鳳國男子個個清秀溫柔自然比那齊國不知禮儀進退的粗野之人強上許多。」她這話一落音那些伺候的小廝們臉上好看了許多。
立即話題又轉到齊人野蠻身上大家又問她們在齊國是否受到刁難之類。林蔚然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喝上幾口酒道:「老娘怕過誰來!就齊人那小樣還能難倒老娘老娘耍狠的時候她們還在玩泥巴呢。」塞外風沙雖然把她膚色磨礪得粗糙了許多可她不到二十歲一口一個老娘把那些小廝逗得有些想笑。不時有小廝來輪換上菜斟酒聽她說些異域風情。
晚宴眾人俱都盡興很多人扶醉而歸而我也有些多飲了幾杯腳下竟也有些飄飄的。擺手屏退跟隨的人想一個人趁著酒興走走散散心。走了一會到了花廳血液循環使得酒氣衝上頭來正好看見一個小廝站在陰影下便讓他過來扶我回房休息。那小廝乖巧地走到跟前竟然比我高出許多才扶住我的胳膊我便聞見了一股似曾相識的麝香。頭腦一個激靈脫口而出:「是你!」
那人低低笑了下道:「可不就是我別出聲混進你們府裡我等了好長時間了。」
我心裡一陣茫然不知如何是好。是甩開他的手還是高聲喊人都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