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泛著油花黑膩膩的圍腰子兜頭兜腦地罩在了何大蟲的頭上,何大蟲的罵聲頓時一縮,接著又更加響亮刺耳地響起。
一邊跳著一邊扯著頭上的圍腰子,被圍腰子擋住視線看不見東西的何大蟲差點絆倒在了一旁的台階上。
樹倒猢猻散,也不怪人家曹七,要怪就怪這棵「樹」自個就長得不夠直不夠正,劉官人和坊正對看了一眼,搖著頭宣佈了第二輪簽的評比開始。
曹七不幹了,那兩個學徒你望望我、我瞅瞅你,趁著何大蟲頭上罩著圍腰子擋住視線的時候,拉著那幾個小二也一塊腳底抹油地溜了。
等何大蟲好不容易扯下了罩在頭上的圍腰子,左右找了找才發現自家腳店除了剩下一個幫忙的老大娘,小二、學徒還有曹七都不見了。
氣得臉色鐵青的何大蟲只好朝陳官人看去,可陳官人見何大蟲又丟了一次丑,心中怨恨直坐在評判席上一臉陰沉,看也不向何大蟲看一眼。
陳官人理也不理她,何大蟲看了幾遍也只看到陳官人的半隻耳朵加側臉,氣得往地上連呸了幾聲,恨道,叫你神氣,若是輸了自家腳店陳四六你可別想有好日子過。
陳家夫婦這頭還在內訌,那頭衛初音的一道芙蓉鱖魚湯已經得了評判們十五個極好,六個不錯,兩個一般。
輪到陳家腳店端簽上場,何大蟲再無人可使喚只好自己上場。
那老大娘老得端菜也端不穩,是何大蟲以每日兩頓薄粥的條件換來的廉價勞力,每日只兩頓薄粥可後廚摘菜、洗碗的瑣事全都壓在了那老大娘的身上。
何大蟲算盤倒是打得精,只怕從出生到現在,就從未做過吃虧的事。
端著大碗走到場中,何大蟲手上這一道也是一道河鮮螃蟹羹。是拿活螃蟹的肉合著鹽蛋一塊炒熟了再塞進螃蟹殼裡,拿細線縛緊了丟進湯裡煮沸的。
這道螃蟹羹,螃蟹被煮得紅彤彤的張牙舞爪倒是挺像何大蟲的,評判們忍不住好笑。
不過這道螃蟹羹蟹殼裡的蟹肉炒鹽蛋倒是鮮嫩,最終給了十六個極好,五個不錯,唯一一個一般還是那崔老八給的。
看著崔老八得意洋洋的鬼臉,第一次得了「極好」超過了衛初音的何大蟲卻顧不得高興,直恨不得上去把崔老八那得意洋洋的臉撓個稀巴爛。
第一道簽被陳家腳店比下去了,雖說「極好」只比陳家腳店少了一個,可到底還是評比到現在第一次被陳家腳店給比下去,場下的許娘子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衛顯伸長了脖子看看一臉淡然的衛初音,不知為何心中底氣十足拍了拍許娘子的手道;「娘,您莫要擔心,您看大姐沒事人一樣,那就肯定沒事,咱們家一定能贏!」
唐思源笑了,「喲,阿顯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挺擔心的嘛,怎麼現在關鍵的時候倒自信起來了!」
衛顯抬高了下巴,滿臉驕傲的說道:「那是我家大姐做菜做的真好的緣故!」說完又悄聲朝唐思源說道:「唐大哥,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秘密?不說唐思源就是擔心的許娘子也忍不住側耳過來傾聽衛顯說秘密。
「我發現,每次不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是大姐信心十足的時候她臉上肯定是帶著笑容的,而且是要不濃不淡恰恰好的那種。你們看,大姐不是在笑嘛!」衛顯神神叨叨地低聲說完了他發現的秘密。
許娘子和唐思源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人家大姐那是天生嘴角上翹,只要不是發怒的時候不然什麼時候看過去都是覺得她在笑。
再說雖是失利了,但也總不能和那何大蟲一樣立刻翻臉吧,總也要保持風度,真不知衛顯是從哪裡得出的歪理。
不過被衛顯一通歪纏瞎說,許娘子倒是放鬆了許多。
等再往場中看去時,因為難得一次壓過衛初音一頭,何大蟲雌威大作又一次搶在衛初音前頭端了簽來給評判們品嚐。
卻是一道簽雞,把調製好了的雞脯肉先入鍋蒸熟,再把發好的黃花菜、木耳、香菇下鍋熬了鮮湯,再把切成絲的雞脯肉下鍋煮了沸一沸。
這道簽雞,有黃有黑還有切成點點的蔥花浮在湯麵上,湯麵上明晃晃地一層浮油。菌菇的鮮香混上雞脯肉的鮮嫩,直讓人難以止口,評判們或多或少都多喝了兩口。
何大蟲止不住的得意睨著眼睛瞥著站在一旁的衛初音,拿鼻孔出著氣,下巴的那顆大黑痣上的長毛隨風飄飄煞是威風。
這道陳家腳店的簽雞,評判們給的評價也不低,十三個極好,八個不錯,二個一般。
何大蟲急著讓衛初音上來比過,端著大碗也不離開。
衛初音轉身走到長桌前,看著放在長桌上的好逑湯和菌菇羹有些猶豫不決。
這陳家腳店到底還小,食材準備的也不夠多,她和曹七做的菜有好幾道已經重複了。
這次何大蟲端上來的這道簽雞,葷素搭配,菌菇本就極鮮的再配上極嫩的雞脯肉不味美才怪,按順序她本也該端著那碗菌菇羹上場的。
可她做的這道菌菇羹本就是全素,雖然味鮮但只怕剛品嚐過陳家腳店這道簽雞的評判們會有比較,評價不會太高。
心中猶豫,衛初音便拿眼去看擱在長桌上,那盛在白瓷大碗裡的好逑湯。
數粒櫻桃沉浮在碧綠的清湯裡,清湯上還撒了幾片粉白的薔薇花瓣,底下襯著嫩筍丁子。紅白綠三色輝映,鮮艷奪目,湯中還隱隱泛出荷葉和薄荷的清香,這碗好逑湯實在是香極了美極了。
上一道簽就已經被陳家腳店的那道螃蟹羹給壓了過去,若此時再拿下驥對上驥那肯定是必輸無疑,可卻不知道陳家腳店的下一道羹是什麼,好逑湯原本是她準備著壓軸用的。
情形不容人,猶豫了良久何大蟲已經在背後叫囂了,衛初音咬了咬嘴唇一把從長桌上端起了一隻大碗轉身朝評判席走去。
還沒走近何大蟲已經托著空了的大碗朝衛初音揚了揚,大聲道:「小賤……衛大姐,可是怕了我家?不然怎麼端個簽要恁個半日?」
衛初音笑了笑也不理會何大蟲的挑釁,像何大蟲這樣的人最喜歡人家和她吵和她鬧,那她就越發可以折騰。
可衛初音一不理她,何大蟲一股子勁不知道往哪裡使,感覺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無處著力倒反過來憋得她胸悶。
衛初音托著大碗走到劉官人身邊,陳家腳店的兩道簽的評價都不低,劉官人不僅心中焦急,生怕衛家食攤失利。
此時見衛初音托了碗過來,連忙朝托在衛初音手中的大碗瞧了一眼,倒是心中一愕。
衛家食攤應該還剩下兩道簽,之前陳家腳店的那道簽雞如此鮮美,按理說衛初音應該也端上一碗味鮮濃重的簽來比試。
可這衛大姐倒是好,怎麼端了一碗櫻桃湯上來,顏色倒是好看香也是香,可到底寡淡了些。想到陳家腳店的那道簽雞,劉官人在心底搖了搖頭。
衛初音似乎是知道劉官人心中所想,朝他安撫地一笑又朗聲道:「各位,小女子的這道簽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好逑湯。」
好逑湯?這名字古里古怪的,什麼好什麼逑?難不成是喜好馬球的好球?在場的眾人都伸長了脖子朝衛初音托著的碗裡看去,心中猜測不停。
倒是幾個念過書學過《詩經》的倒是心有所悟,劉官人瞥了眼白瓷大碗裡的那些紅澄澄的大櫻桃,心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拿櫻桃比作淑女倒也勉強撐得起這個名字,只是若只是拿名字做噱頭只怕……
衛初音也不解釋直接走到了評判席前,一個個分了過去。
凌承允看著手中那白瓷小碗裡盛著的幾粒紅櫻桃,有些呆怔。好逑意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己心裡那股奇怪的悸動,難不成就是存了好逑之心?
凌承允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冷意,胡亂地拿起勺子舀了一顆櫻桃塞進嘴裡,三兩口嚼了就要嚥下去。
不對……這櫻桃怎麼沒核?不是,這櫻桃有核,只是這核已不是原來那硬硬的櫻桃核了。
不止凌承允,其餘的二十二位評判們也都品出了其中的奇妙,櫻桃的甜酸、斑鳩脯肉的嫩彈還有極嫩的筍尖丁子,湯底的荷葉薄荷清香和薔薇花香融合在一起,挑戰著眾人味蕾的極限。
眾人細細品嚐回味良久,忍不住吐出一個「好」字來。
何大蟲臉色古怪,不過是一碗櫻桃湯就是取個拿果子做湯的新鮮意頭,還取了個古里古怪的名字。她看衛家小賤人的這碗湯寡淡極了,哪有自家那碗簽雞來得鮮美。
可評判們的一個「好」字,還是惹得原本自信滿滿的何大蟲心裡浮浮沉沉的,饒她心眼粗此時也忍不住緊張起來。忍不住朝坐在評判席上的陳官人看去,卻見陳官人臉色發黑正對著手中那白瓷小碗發呆。
何大蟲一跺腳,這死鬼現在發什麼呆呀!衛家小賤人的這什麼好球湯到底好不好,總得給她個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