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顯喊了半日見無人搭話,心中正有些打鼓,若不是看在衛初音答應的那五枚大錢上,他早就捧著碗夾著尾巴逃了。此時見終於有人來搭訕了,趕緊露出笑來,大聲回答道:「大叔,我這手上的簽有名字,叫做衛氏酸湯羊簽。我家這羊簽啊與眾不同,又酸又辣還一點也不腥膻,鮮得不得了!你若不是不信,我手上這一碗就免費請你品嚐,你可敢一嘗?」
好衛顯!若是衛初音在這,定要擊掌稱好。衛顯這一招叫做現學現賣,把她之前用在他身上的激將法現在用到了別人身上。
那先前搭話的人嗜食羊肉,早就被衛顯手中的羊簽勾得食指大動,又聽衛顯一番介紹,哪裡還忍得住,當下就大笑一聲,「有何不敢?」
說完,就上前一步接過了衛顯遞來的盛著羊簽的碗和筷,細細品嚐起來。
這一番對話動作,新奇稀罕,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等著中間那正在品嚐羊簽的人會給出什麼結論。衛顯見人越圍越多心中高興,心道那五枚大錢定是跑不了了。
那人一口接一口竟像是停不了一般,直把一大碗的酸湯羊簽全都吃了個一乾二淨,這才張著嘴往外呼了一口氣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熱汗,朝衛顯挑起了大拇指,大聲道:「好!好!好!」
只三個字,就引得圍觀的眾人大感興趣,這衛氏酸湯羊簽真有這般美味?
衛顯趕緊抓住時機,大聲朝圍觀的人群喊道:「衛氏酸湯羊簽,不嘗不知道,嘗了才知道!各位大爺大娘、大叔大嬸、哥哥姐姐們,今日是我家攤子第一日開張,免費供應十碗羊簽,來得早有來得遲就沒了!大家若是想免費品嚐,趕緊跟我走吧!」
衛顯的幾句話煽動力極強,又有之前那人的三個「好」字,圍觀的眾人們情緒高漲,也轟然應了聲「好」就要跟在衛顯身後而去。
這時,之前那吃完了衛顯一碗酸湯羊簽之人一甩額頭的大汗,朗聲笑道:「這酸湯羊簽如此美味,似我這等喜食羊肉之人一碗怎夠,小哥兒,走!前面帶路,待我再去吃個幾碗才過癮!」
那人話音落下,圍觀的眾人都笑了,有認識那人的就在人群中高聲嚷道:「劉官人,這小哥兒說了今日才免費十碗羊簽,你剛就已經用了一碗,可別再和咱們搶那剩下的了!」
那劉官人「哈哈」笑道:「放心放心,我也不能總佔人家小哥家的便宜,付錢付錢,保證付錢!」
那劉官人如此賞臉,完全是在幫襯他。衛顯心中好感倍升,不由多望了那劉官人幾眼。
劉官人見衛顯一動不動只朝他看著,心中愛他小小年紀便如此機靈,那羊簽也的確美味,便想著好人做到底,就再幫他一回。又扯著嗓子喊道:「怎麼,小哥兒,是怕咱們只吃那免費的付錢的就不吃了?你且放心,你家的羊簽如此味美,就是付錢的咱們也都定要來上兩碗!」
衛顯回過神來,心中越發感激那劉官人,咧嘴一笑脆聲應了聲「好咧」,帶頭就朝前走去。身後則是一大群被那劉官人煽動了的人跟著,一群人浩浩蕩蕩朝擺在角落裡的衛家食攤走去。
想到待會兒等衛初音見他引了這許多人來光顧定要瞪大了眼睛,衛顯小小的少年心中就滿是一片激動,心道大姐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心中一樂,便忘了衛初音還許了他五枚大錢的事。
人都跟在衛顯的身後走光了,原地只剩下了一片喧囂熱鬧過後的冷清。
那幾個賣「紅絲」、「水晶膾」的看了看攤前的空曠,又互相瞅了瞅,嘴裡的吆喝都停了下來。嘿,還吆喝個什麼勁,人都沒了,吆喝給誰聽去。
賣「紅絲」的老漢想想不得勁乾脆一把扔下手中的家什又熄了火,扯下圍裙也跟在了那群被衛顯勾走的人群後面。他倒要去瞧瞧到底是哪家這般厲害,才開的新攤子就搶了他們的生意。
「水晶膾」和「脆筋巴子」對了對眼,也做了和那賣「紅絲」老漢一模一樣的動作,腳下快步邁了幾下也跟上了人群。
夜市的角落裡,人少攤子也少,燈火自然也不是那麼亮堂,時不時地還響起幾聲沒精打采地叫賣聲。
衛初音揪著圍裙踮著腳尖立在煤爐前緊張地看向前方,她對自己的手藝絕對放心,不放心的自然是衛顯那小子了。
衛顯畢竟年少,今日這事也不知會不會為難了他,不過若是今日這事衛顯能應付過去,對他倒也是件好事。
鎮日關在家中閉門造車只會培養出一個不通人情世故只會讀死書的秀才來,衛初音當然不希望自家小弟日後會成為那樣子的人,唐思源的一席話驚醒了她,讓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有政策要計劃生育,多少家庭都只有一個寶貝蛋,對這個寶貝蛋當然是千嬌萬寵還嫌不夠,「只要你好好唸書,你要什麼爸媽都給你」這句話不知多少父母掛在嘴邊,可這樣培養孩子就真的是正確的嗎?
衛晉德過世了,衛家只剩下了一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還未成年,但她和許娘子把希望和愛都寄托在了衛顯的身上,做的事和衛初音前世所見的那些「二十四孝」父母根本沒什麼區別。
也許很多時候,她和許娘子只記得關愛卻忘了問一聲衛顯,這種關愛他到底要不要?會不會讓他也很累?每每想到這,衛初音的心就有如蟻噬般又酸又痛。
阿顯才是多大的孩子啊?衛初音在心中埋怨自己。這一世的她身體年齡小,可內在靈魂卻不小,所以她從未真正以一個才稍大衛顯兩歲的姐姐身份體諒考慮過衛顯的心情,只是一直都是用成人的眼光和心理在看待衛顯。
眼睛又脹又酸,衛初音連忙伸手擦了擦眼角,幸虧驚醒得還不晚。
又想起唐思源後來說的那句話,真正的男兒應該是做那種腹中詩書氣自華的人。
書不能不讀,但並不是要日日關在家裡只顧著看書練字,人不能沒有閱歷沒有經歷。只有看的多見識的多,心胸才會寬闊性情才會豁達,才能做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人,才能成為那種腹中詩書氣自華的人。
想到她和許娘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衛顯日日關在家中要他好好讀書練字,衛初音不由心中羞愧,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唐思源的話讓衛初音真正想通了。
世上之路千萬條,條條都有人走通,非是定要走功名那條路。衛顯不是壞孩子,相反衛晉德早亡、家中貧弱,衛顯早熟得很,想來他早也知道該要什麼、該做什麼,衛初音心道日後還是得勸勸許娘子莫要再管得他那般嚴了。
畢竟,阿顯還是個孩子啊。
之前她拿了鐵錢引誘衛顯,又用了激將法讓衛顯端著羊簽去人群裡宣傳,也是想通之後才想到要用這樣的法子來鍛煉鍛煉衛顯的膽量和應變能力。
那日在老廖的船上面對蕭紫庭,雖然衛顯沒有膽怯到不敢和蕭紫庭對視,但畢竟還是有些弱了底氣。
她衛家是窮是弱,那蕭紫庭既是小公爺又是國舅爺,可衛初音不想自家的弟弟軟了脊樑缺了底氣。不是有那句話嘛,「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她不想衛顯驕傲自滿的天下人全不放在眼裡,可也希望衛顯能夠堂堂正正做人,做一個不屈服權勢的人。
改變不是馬上就能做到的,還是需要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來,今日就是衛顯走向改變的第一日,只是說到底做姐姐的還是要忍不住擔心。
唐思源一邊笨手笨腳地拿著勺子在鍋裡攪動著,一邊時不時地抬頭看向衛初音,見衛初音一直看著前方,放在腰間的雙手也握得緊緊的,便知道衛初音是在擔心衛顯。
「大姐,阿顯機靈得很,再說這夜市裡到處都是人,對面還有諸班直的軍營所在,想來是沒有閒漢歹人敢在此作惡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衛初音的手心還是一片濕滑。好在沒過多久,她視線的前方就出現了一群鬧哄哄的人,為首的那個正是衛顯。
自家食攤已經隱隱可見,衛顯便激動地舉起手指向衛初音的方向,「那便是我家的食攤!」
劉官人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眼衛初音,有些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站在前面的可是你大姐?」
衛顯點了點頭,那劉官人「絲」地倒吸一口氣,「你家大姐如今多大年歲……」
話還沒說完,就從兩人身後傳來一句「劉官人,你都老大一把年紀了,可別打人家小娘子的主意」,話音才落下,人群裡發出了一陣善意的笑聲。
劉官人摸了摸短鬚,沒好氣地回頭道:「瞎說啥呢,我只是奇怪那小娘子如此年少怎的有這麼一手好廚藝呢!」
衛顯驕傲地抬高了下巴,大聲道:「我家大姐雖然年少,但是一手好廚藝可不是吹的,不說這羊簽做得好,我家大姐還會做許許多多別人從未見過的菜,而且道道都是味道極鮮美的!」
大約是被衛顯的話刺激到了,有人在人群中不服氣地丟出一句,「我倒不信了,你家大姐看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而且若是真的廚藝極好,又怎麼只在此地擺夜攤呢?」
衛顯臉漲得通通紅,不過此前的成功到底還是穩住了他的心,只是大聲道:「若不是我爹去得早,我們一家子又是初來乍到,我家大姐哪裡會來做這樣子拋頭露面的事?只怪我年歲太小幫不上家中事,不然怎會讓我家大姐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