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頂白身黑、喉間鼓鼓囊囊的水老鴨鑽破水面,「撲騰撲騰」抖落一身水珠,飛回到了小鈴鐺身邊,立在了船欄上。
小鈴鐺的在水老鴨的喉間一擠一用力,一條活蹦亂跳在陽光下泛著銀光的魚便從水老鴨的喉間被擠了出來,掉在了舢板上,小鈴鐺的身邊放著一隻竹簍,簍裡已經放滿了滿滿一簍的小魚。
衛顯見那水老鴨又立一功,興奮的手掌都快拍紅了。
小鈴鐺手一揮,馴服了的水老鴨叫了一聲,乖乖地刺破水面,又鑽進水底捉魚去了。
不知為何,衛初音見那魚從水老鴨的喉間被擠出,雖然還有力氣在舢板上跳躍了幾下,但畢竟離了水缺了氧,兩隻魚眼都放著死白的光。
這時,小鈴鐺撿起了之前水老鴨吐在舢板上的魚,丟進了竹簍裡,偏著頭朝衛顯笑道:「衛小哥,晚上請你吃魚!」
再聽到這句話,聯想到晚上可以要吃的魚就是從水老鴨的喉嚨裡吐出來的,衛初音突然胃裡作惡,口中酸水直冒,撲在船欄上就「哇哇」地吐了起來。
衛顯聽見動靜,回頭一看,見是自家大姐在船欄邊嘔吐,連忙三步兩步就趕了過來,也不怕噁心髒污,扶住了衛初音的手臂,急聲問道:「大姐,你怎麼了?」
衛初音好容易才吐乾淨,臉上身上皆是一層白毛冷汗,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沒事,就是有點噁心……」
話還沒說完,又有一隻喉間鼓鼓囊囊地水老鴨衝出水面飛到了小鈴鐺身邊,剛吐完的衛初音立刻又撲到了船欄邊直嘔,只是她胃裡的東西早就吐完了,現下吐的儘是黃膽水。
衛顯頓時慌了神,原本興奮的臉也紅了,此時只見一片煞白,「大姐,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小鈴鐺見了,連水老鴨也不顧了,連忙上前來扶衛初音,「衛小哥,無事的,大姐應該是暈船了。」
可憐衛初音千算萬算只算到了自家娘身子弱,自家小弟從沒坐過船,生怕他倆會暈船,全然忘了她自己重生的這個身體,身小體弱的,哪是前世的她可比的。
這不,就暈船了。
小鈴鐺幫著衛顯扶著衛初音回到前艙,把還在埋頭做針線的許娘子嚇了一跳,連忙扔下繡活上來扶衛初音,連聲問道:「好好的,怎麼突然這樣了?」
小鈴鐺見許娘子來扶,便鬆了手,想了想,掉頭回後艙去了。
扶了衛初音在小床上躺好,衛顯連忙去翻包裹,找之前衛初音特意去藥堂配來的藥丸子,邊回答道:「娘,小鈴鐺說大姐是暈船了!」
許娘子見衛初音臉色灰敗,躺下了還一直在乾嘔,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擔心的,眼淚都在眼眶裡直打轉,語無倫次地在嘴裡念叨著「如何是好」。
衛顯翻出了藥丸子,又端了熱水讓衛初音服下,又找了干帕子給衛初音擦額頭的冷汗。
衛初音勉強壓制著胃裡的翻騰,深呼吸了幾口才吞下了藥丸子,原本嘴裡的酸澀味喉間的火辣辣被熱水和藥丸子的苦澀味代替和抹平了,這才稍微舒服了些,不再連連乾嘔。
過了一小會兒功夫,小鈴鐺端著盤子又一次鑽進了前艙裡,說道:「大娘,小哥,我這有調好了的糖醋水,還有切好的薑片,治暈船可靈驗了。」
按小鈴鐺說的,許娘子扶著衛初音端著碗讓她喝了糖醋水,又讓衛顯出去避嫌,解了衛初音的衣衫,貼了新鮮薑片在肚臍處。
也不知是服了藥丸子見的效,還是老船家的獨門偏方有用,才過了一小會兒,衛初音就舒服了許多,臉色也紅潤了少許。
許娘子大喜不由起身謝過了小鈴鐺,畢竟在這水上,若是止不住嘔吃不下東西,只怕要出大事的。
小鈴鐺托著盤子連連避開,終日在船上身後被風吹得黝黑的小臉上一片澀然,兩隻葡萄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當不得大娘謝的,不過一碗湯一塊薑片罷了,大姐不難受就好!」
不論是許娘子還是衛初音,見這小鈴鐺天真可愛,心中的喜愛也從五分變成了七分,許娘子心中感激,又想著她年幼,連忙從衛初音買的零嘴包裡撿了一包出來塞給她。
小鈴鐺推托不過,又聽許娘子說不過幾文一包的零嘴罷了,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她雖是老廖和汪氏的獨養女兒,老廖和汪氏平日裡也疼她,可一家子畢竟不能做一輩子的船上人家,老廖和汪氏賺了銀子都存了起來,預備著日後到岸上買間屋子做個營生的,所以平日裡給小鈴鐺的零花錢是極少的。
就這幾文一包的零嘴,小鈴鐺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捨得買上一點嘗嘗。
衛顯在艙外問過了衛初音的情況,又親眼進來瞧了一眼,見衛初音的氣色好了許多,這才放了心。
不過他到底還是孩子心性,見衛初音沒有大礙了,又坐不住了,到底還是溜了出去看小鈴鐺驅使水老鴨捕魚去了。
衛顯溜出去了,衛初音在許娘子的勸說下閉著眼睛睡了一覺,等醒來後,人精神了不少,等到了晚上已經漸漸適應了。
中午睡過了頭,午飯也沒趕上,衛初音就著帶上船的豬肉脯吃了幾片,很快就到了晚飯時間,果然有一鍋河水燉小魚被汪氏端了過來送上了桌。
許娘子和衛顯倒是吃得香,衛初音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一鍋子的魚,不去想鍋裡的那些魚都是從那幾隻水老鴨喉間吐出的,只吃了幾口白菘加幾口白飯,便推了飯碗說自己吃飽了。
船上日子單調無趣,衛顯沒幾日便膩了,連最開始看得興致勃勃的水老鴨捕魚也不感興趣了,總算能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讀書練字了。
倒是衛初音,實在受不了每日飯桌上總有一鍋燉魚,害她頓頓只能吃素菜,嘴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又想她自己已經不暈船了,窩了幾天總算肯出艙了,跑到船尾問老廖討了根竹竿,又向汪氏借了魚線,找了根許娘子做繡活的繡針拿火燒彎了,做了根簡單的魚竿,自個釣魚去了。
船一直在乘風破浪行駛著,等衛初音好不容易釣上條大魚,天都快黑了。
和衛顯一起捧著魚,跑到後艙搶了汪氏做飯的爐子,衛初音剖了魚洗淨了,又拿菜刀在魚身上連切了幾刀,方便入味。
衛初音想嘴裡無味,船上食材也少,乾脆就做了個簡單的糖醋魚。
整條魚在鍋裡炸得金黃酥脆,衛初音把一勺調好的糖醋汁趁熱澆在了魚身上,一股熱煙隨著「滋」的一聲冒了出來,衛顯和小鈴鐺蹲在爐子旁邊,都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雙眼放光盯著鍋裡。
等鍋裡的魚起了鍋,衛初音又簡單地炒了一個肉絲茭首,又把小鈴鐺網來的河蝦用姜蒜爆炒了,三個菜就上桌了。
衛顯去請老廖和汪氏一同吃飯,老廖和汪氏連連拒絕,衛初音便拉了小鈴鐺到前艙一起。
小鈴鐺從未嘗過衛初音做的菜,才動了一筷嘗了一口糖醋魚,就挑著眉毛讚道:「大姐做魚竟比我娘做的還好!」
小鈴鐺終年在船上生活,除了汪氏做的菜幾乎沒吃過其他人做的,自然就拿衛初音和汪氏做了比較。
許娘子抿嘴一笑,又夾了一塊魚肉到小鈴鐺的碗裡,「好吃就多吃點!」
衛顯只顧著忙著吃菜拔飯,聞言也抽空拿筷子指了指菜盤,替自家大姐吹噓道:「小鈴鐺,我姐姐不光做魚好吃,還會做很多別人都不會做的菜,也一樣好吃呢!」
衛初音不由好笑,連日嘴中無味,此時那食材簡單易做的糖醋魚吃到嘴裡也比平日裡好吃了許多,她自個也不由就著菜吃了兩碗飯。
許娘子見衛初音連著幾日終於肯多吃些飯了,不由大喜,也顧不得吃了,只忙著給三個小的剔魚刺了。
這一日過後,初嘗衛初音廚藝的小鈴鐺便日日起早釣了魚,請衛初音做菜,衛初音為了自己的口腹,也欣然日日當起了船上廚娘,變著花樣精把會做的魚菜一一嘗試了個遍。
不說老廖一家大開眼界,就是許娘子和衛顯都大飽口福,畢竟以前在陵水村也不可能日日吃魚。
一路上碼頭經過的少,補給不多,但憑著衛初音的一手廚藝,竟生生把一船人都養胖了一圈。到最後,老廖夫妻倆也拗不過衛家盛情,便和小鈴鐺一起搭了衛家的伙食。
日子如同滾滾而逝的河水一般,行了一月有餘這一日終於拐上了汴河,一入汴河,河面上的來往船隻便密織如梭,稍不留意甚至時有碰撞發生。
許娘子當年是坐過船,也是經過汴河才到陵水村落腳的,倒不是很驚奇,卻把衛顯和衛初音看呆了去。
衛顯是從未見過如此水上盛景,而衛初音則是沒有想到在古代居然還能見到如今發達的船業。
老廖見衛顯和衛初音直瞧著水面上從他家身邊駛過的船隻發呆,便笑著說道,光是每年通過汴河運往東京及左右的江淮米就不下六百萬石,都是以連船綱運過去的。
少的時候漕船連著有十隻,多時則三五十隻,連成一綱,浩浩蕩蕩,據說汴河裡每日僅綱船就有幾千艘之多,加上公私客貨船隻,不下萬艘。
老廖的一番話,說的衛家姐弟心中一陣翻騰,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人相信竟會在水上見到如此盛景。
衛顯平日裡聽慣了夫子教導,口中喃喃道:「果然是官家聖明,才會有如此太平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