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胤礽還做太子的時候,是有一些親近的公職辦事人員的。大部分隸屬於他的太子詹事府。又有索額圖這樣的親戚。這些人在太子出海遊歷的時候,都堅持了與大阿哥黨派的不懈爭鬥。沒想到太子回來,儼然已經與大阿哥冰釋前疑。這讓大家十分不理解。
太子登基之後,最高興的就是這麼一批人了。俗話說「苟富貴,無相忘」。當年光武帝劉秀問手下某述職的封疆大吏,所屬的地區怎麼樣。那臣子是這麼回答的:「別的都挺好。不過這個人才,能不能從中央政府統一選拔一下,別用陛下您的南陽老鄉了!」草莽出身的皇帝都懂得的道理,專精管理學的太子殿下怎麼會不懂!
大家彈冠而慶,等著「雞犬升天」。沒料到,左等右等等不來:
新皇陛下給人陞官了,提拔的是權貴——權貴就權貴,兵荒馬亂太子登基,權貴出了力當安撫。再說,人家是親戚,咱們比不上。
新皇陛下又給人陞官了,提拔的是清流——清流就清流,他們品級再高也是幫窮書生,冬天穿的外套都是貓皮染的。咱家主子可能怕名聲不好,給他們灑點米弄點好處。
新皇陛下再次給人陞官了,什麼?連兵部工部大理寺理藩院海軍造辦處一些不知所謂的傢伙都被封賞了,咱們就得了大眾獎勵三斤蘋果——封賞就封賞,反正蘋果也不便宜?
沒有反正了,忍不了了!主子一定忘了咱們的功勞。來來來,拉幫結伙進宮去哭一場去!
…………
胤礽發現國事上處處有人和他為難。後來突然就想起個好辦法來:施恩!
不錯,當主子不就是恩威並加麼!
胤礽想出好辦法就執行。自己都沒怎麼多考慮。更別說和人商量了。他一股腦的先把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封了貝勒,又一溜下去封了四五個貝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拿人手短」,這幫弟弟好幾天沒跟他鬧彆扭。胤礽大喜,好!
於是新皇就甩著這法寶施展開了。看著順眼的,能升爵位升爵位,能陞官陞官。抽冷子賞點金銀布帛。從皇室到宗室近支到六部到館閣,所到之處一片歌舞昇平啊!沒人說他不好,誰都是一臉感激望著他呀。胤礽這才首次體驗到了做皇帝的味道——做皇帝,真好!
結果這些人還沒說什麼呢。最早跟著胤礽的這一批人先不幹了。
在他們看來,自己勞苦功高。手持的還是原始股。怎麼能封賞和別人一樣呢?至少也得兩倍,不三倍,不不四倍,還是五倍好了!至少也得這麼多啊。新皇上居然把咱們和那些後來才加入的牆頭草一視同仁了?刻薄寡恩呀!你忘了咱們在朗朗夜風中一同罵納蘭,埋怨你爹偏心的日子了!
連索額圖都對著胤礽鬧了點小脾氣。在索額圖看來,胤礽當了皇帝,難道自己還當不得一個首輔?張廷玉是個什麼東西!咱們可是親外叔祖吶!從你小時候還不會爬就親自扶持你長大的呀——太令人傷心了!
這些人明裡暗裡聚了幾次會。語氣中頗有不滿的地方。關鍵職位上的大臣也惶惶啊。新皇舊部不滿了,正在鬧騰。新皇如果一妥協,豈不是就奪取我們這些人的位置?豈有此理!老主子才遜位,你一登基就清掃你爹的舊部,你不是個好兒子!
相當稀奇的。新皇大張旗鼓一通封賞居然沒撈到個好,全京城不管哪個派別,到處都是罵他的。胤礽有時候議政,忍不住癡癡的往外面看。太冤了……會不會下雪?
這事情本該鬧騰一陣子就這麼沉澱下去。不管怎麼說,新皇也沒做什麼錯事,最多是封賞不公。新手總得犯點錯才能變成明君。胤礽也就二十出頭,還挺年輕的。
結果不知道怎麼就出了個愣頭青,把已經沸騰的局勢,又澆了一盆滾燙的熱油上去。那愣頭青,是三貝勒手下的一個讀書人,他考證皇帝賞罰不明這是大錯誤。而本朝恰好有個消減錯誤的辦法。也就是大家還是在東北部落的時候,採取的——
八王議政。
…………
八王議政。也就是說天下雖然名義上是愛新覺羅的,實際上是咱們八旗的。愛新覺羅一家是執行總裁。八王是董事。國家遇到大事情,愛新覺羅氏的提議如果八位董事不能半數通過——不算數!
如今的形勢是什麼呢?如今的形勢大不一樣啊。愛新覺羅「家天下」。八王就是個名義上的。地位雖然高點,說話一點用都沒有。
對比一下就知道了。太不一樣了。
八旗旗主沒有不願意成為權力人士的——男人最好的保養品麼!
愛新覺羅家呢?除了胤礽自己是持堅決反對的。其他人的態度其實都挺曖昧的。大家都是皇子,八旗統領什麼的也有交好的甚至包衣手下之類。那麼一個空頭小爵位皇子,和一個可能得到部分權力的八旗幕後操縱者來說,哪個更有吸引力?不好說!
當皇帝的可不是咱們吶!
人心苦不足。
京城風氣雲湧。
新皇胤礽一無所知。
…………
七月初二大朝會。禮部尚書並宗人府宗正聯名奏請恢復「八旗議政」制度。
滿朝文武附議的有一多半。
皇子沒有站出來的。大阿哥當眾卻遞了奏折。胤礽翻開一看,裡面墨色深淺不一,顯然寫了好多次。胤褆在裡面寫了自己自從留洋之後的種種思考。尤其是對於島國一個皇室加上一個內閣共同理政制度的推崇。胤礽氣的手抖。他不是氣胤褆這些想法,這一看就知道是對方的真心話。他氣的是胤褆不可能不知道這局勢。居然選擇在這個時候提出來,這是脅迫他不得不答應啊。
胤礽掃了一眼大內侍衛總管。心想是否採取些極端做法……那人突然俯身,說附議。這傢伙控制著宮城四周!他家人管了西山大營。
胤礽大驚大怒,反倒平靜下來。他坐在高高的寶座上掃視四周,聲音依然雍容華貴:「朕若不允,爾等欲何如?」
回首,猛然抽出配劍,光噹一聲扔在地上。然後,冷笑。胤礽從小就是太子,生來就是被人捧的。論「尊貴」氣度,他爹都比他多了幾分苦x氣。此時橫眉倒豎,已是怒極。大有血濺當場魚死網破也不妥協的氣度。
朝堂寂靜。有人暗自傳遞眼神。
外面突然有腳步聲傳來。有人回頭,驚詫。驚詫傳播了整個大殿:
玄燁瞇著眼睛緩步踱來,他一身衣服灰撲撲的。只輕輕看了一眼,滿堂的人都俯□去。
…………
沈如是頭髮已經長長了些。只不過,她前後的頭髮長度還不太一樣。於是隨意梳了個髻兒,頂在頭上。
此時,她雙手抱胸站在五鳳樓牆根兒的陰影裡。有點擔憂的望著前面的大殿。她和玄燁方才是亮明瞭臉從中門進來的。沈如是站在這裡等,玄燁徑直過去了。
沈如是回憶起玄燁平日的神棍勁兒,想來他應是有把握的!然後她突然開始擔心起自己了。話說咱下一步該往哪邊走?前朝還是後宮呢?
遠處華表上的雕刻的「吼」,遙遙望著她。這傢伙面向著北,又有個別名兒,叫做:「望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