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抓魚比賽正式展開。
沈如是提的建議,得到了屬性同為「唯恐天下不亂」的亨利先生的贊同。又經過大家的討論和完善,排除了魚叉,漁網,兩種方式,確定了比賽方式為魚竿釣魚。
大阿哥第一時間未拒絕,再回首已百年身。不過想著不能讓那黃毛看輕自己,賭氣不提出反駁意見。
其實他心裡一直想:忒幼稚了!那黃毛一定會反對的!
那黃毛——威爾士小王子約翰閣下,也不知道是否心中正在經歷一場相當類似的心理活動。總之,他也閉口不談退縮。
於是沈如是亨利兩個彈冠相慶。認為這提議大好極好特別好,得到了鄧肯的允許後,兩人興致勃勃地出去找人手組織比賽了。
抓魚垂釣比賽開始。
…………
「萬頃波中一釣鉤」,釣魚這活動——風雅!
「一蓑一笠一漁舟」,釣得是湖光山色,一江清秋;千山萬徑人蹤滅,獨釣寒江,收得是煙波萬頃,我心堅定。談今古,論往來,千古英雄,盡付漁樵閒話,這是多少代文人隱逸的夢想;「獨坐釣魚台,人在風波裡。」又似那高士輕啜淡茶挪一下手中棋子,笑談道:「小兒輩,已破敵。」
就是神馬條件都不齊全,湊不出大江小河,哪怕有個溪流水溝積水池。拎上一根木桿,也大可搖頭晃腦,假裝一下前輩高人。姜子牙是怎麼做的?「願者上鉤」麼!
可是!
這樣風雅絕倫的活動,絕對不適宜搞一群赤膊黃毛大漢,手持惡俗的大紅花,迎風揮舞,口裡還「嘿喲嘿喲」吆喝著,唱得也不知道哪國小調。
大阿哥攥了攥拳頭。默默地鼓勵自己:不能比那個黃毛先退縮。默念三遍,心情稍有平靜。望天。他對自己感到很自豪。今天,漲涵養了!
忍!
那小調成了大調。那紅花成了紅布。等等,這個鑼鼓聲音是什麼,胤褆忍不住了回頭看。有人正在敲著鍋鏟搞配樂。
亨利在旁邊豎起了大拇指:「沈大夫!您真有創意!在船上釣魚有什麼稀奇,在噪音環境還能釣出魚來這才是本領呀——等一等,我發現這個鍋好像能敲出高音sao來!」
胤褆默默地轉回頭,突然餘光看到了約翰同樣驚恐的目光。那個瞬間,胤褆發現,他一點都不記恨他了。
又聽見沈如是道:「你們跟我學哦。喊一句葡萄牙語一句英吉利語,再喊一句大清的話,這才公平!ole-go-加油!ole-go-加油!」
這都是什麼玩意兒啊!
胤褆掩面。只覺得拿著釣竿的手抖得呼啦啦停不了,恰似那驟雨過珍珠亂顫打新荷。
他回頭,再一次對上了約翰視線。兩個天之驕子帶著辛酸落拓不可言說的目光相遇了。他們開始惺惺相惜,簡直,就將抱頭痛哭了。
這倆人各坐了幾十分鐘,互交白卷。
沈如是老氣橫秋一感慨:「看看海員釣魚,看看你們,貴族呀!還虧我仿照人家龍舟比賽搞的啦啦隊呢。」突然眼睛一閃提議了:「想不想加賽?」
兩個貴族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跑出去了。狀似身後有斑斕花紋南山虎,張牙舞爪北海蛟。
不敢招惹啊!
…………
這日夜裡風平浪靜。
沈如是回了房間,見林庭點著蠟燭坐在桌前等她。沈如是微愣:「有事?」
林庭被人從思緒中驚醒,抬頭茫然的張望了一下,才見到沈如是。沉思了一會兒,毅然點頭道:「對!我找你有事說。」
沈如是坐在床邊脫外衣:「是葡萄牙語麼?我覺得你學的不錯啦……」
林庭伸手按住她的衣服:「等一等。我們出去說。」就起身穿了外套打開門。
沈如是很驚奇。嘴裡嘟囔了一句「神神秘秘的」,也就跟在後面。臨出門又返回,取了桌上的銅燭台拿在手裡。萬一遇到什麼事,多少也有個武器。
兩人就一前一後的走出來。
夜色如水,空中一輪殘月。星河璀璨。涼風沁人心脾。
這樣的情景下,似乎說話都顯得有些呱噪。沈如是和林庭靜靜的走了一會兒走到船頭去。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人。這個時間有些晚了。大部分海員都休息了。
林庭看了一會兒月光照耀的大海,輕聲道:「快到新年了。」
沈如是低頭一算,可不是,離開國內到現在二十天,恰好到了臘月底。沈如是跟著林庭向北望。想這次走的焦急,終究也沒時間到淮南蘇北一帶去找父母。歎口氣。沉靜一會兒。不知想了些什麼。
夜晚是個很適宜回憶的時候。這兩人,只說了一句話,就再未交談。林庭突然轉身靠在欄杆上,望著沈如是的眼睛,幽幽問道:「你可想過,日後如何?」
沈如是一愣:「什麼?」
林庭聲音柔軟:「西洋是個什麼情況,我們這些天雖然也聽到了,可是究竟還是不算瞭解。我們是大清的人,出去漲一漲見識也就罷了,總不能埋骨他鄉。那麼,一定得回去的。」
沈如是默默點頭。葉落歸根。人之常情。連她不也是這麼想的麼。
林庭聲調惆悵:「出門一趟,終究還得回去。我發愁的是我已及笄,你將豆蔻。又可曾想過,你我姐妹將來終身歸於何人?」
沈如是皺眉:「有歡喜的,就娶嫁。沒有,一個人也不是不好。這有什麼好發愁的?」
林庭搖頭輕笑:「若是男兒,自當建一番功業,青史留名才好。妻妾什麼的,不過後院雜事而已。可是你我是女人啊,最後也總得相夫教子撫養後代,這怎麼能和一個人的時候一樣呢!」
沈如是大奇:「這麼說來,你逃得是什麼婚,又出的是什麼海?這折騰半天,最後還是過那高高圍牆裡面的日子,這有什麼差別呢。」
林庭惆悵了一下,微歎道:「你說的是,不過這世上九成九的女人都這樣過日子。我們自然也只能跟著照做。一個人做主……這生活自然是好的。可是如果週遭容不下,改了就是。我總是一個俗人,做不出那等『舉世皆濁我獨清』的事跡來。」
沈如是皺了眉,莫明覺得她有點過於矛盾了。一方面嚮往著海闊天空無人控制。一方面卻認為那高牆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才是正常。這不是自己糾結麼。
想到這裡,卻聽到林庭一笑:「罷了,不能貪心過重。像我這樣能見識到海外風光的女子,這樣的一輩子,原本已經是上天仁慈,奢求來的……」
沈如是想到自己的經歷和澤瀉。默默的點了點頭。緩緩接口道:「那麼,你的想法是,出門轉一圈,然後回大清找人嫁掉?」
林庭反問:「你是怎麼想的?」
沈如是停了停,才答到:「學西邊的醫術。做個好大夫。然後……遇到個願意跟我過一輩子的,就一起過日子。如果沒有,那麼找個人生孩子,有了後代就行了。」
林庭倒吸一口涼氣。
這等規劃,分明是把自己看作個男人!
什麼是男人?所有的書上都說。天地分陰陽,人間分男女。男主動,女主靜。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才講究建功立業,女人是用來看孩子照顧後代的。
可若是刨去這「自古以來」之類的念頭。冷靜來想,沈如是這番話,有錯麼?
沒有!沈御醫原本就是小小年紀進入太醫院。仁心妙手,名動京師。多少人都說她日後聲名不見得比不上前賢。大家驚歎「小神醫」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個女人。
林庭幾次思索,話到了嘴邊,偏偏說不出來,內心中,她承認自己本是有些艷羨的。不是艷羨對方那藥到病除的醫術。反而是這般毫不拘泥的性子。
隱約中,這個瞬間,她將自己的某種不能宣之於口的盼望,一股腦的寄在了對面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身上。
林庭頓了一頓,歎息道:「我盼著你能如願呢。」
沈如是不防聽到這麼一句,笑了。
…………
二人半晌無言。
看了一會兒月色。這兩個人默契的一起向回走。
沈如是隨口問道:「你本來想和我說什麼?」
林庭笑:「我見你綁了大阿哥,原本以為你準備好了的退路,就是你我共事一夫……」
沈如是嚇了一跳,頓時踩空了:「嫁誰不好,想不開嫁他們家的人!」
林庭驚訝:「龍子龍孫你還看不上!」
沈如是道:「你不知道他們病了只能喝『四君子湯』麼!你不知道他們一家子打得好像烏眼雞麼!你不知道皇上是個老紈褲白天出門逛教堂晚上還轉御花園麼!對了,你一定不知道,太子身後站著天地會麼!」
林庭這回真個驚訝了。張大的嘴裡可以放進整個的雞蛋。她老爹就是鐵桿裡的鐵桿太子黨,她前輩子還活了三十年,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沈如是面色沉穩的總結道:「貴圈太亂了!」
…………
「女王號」航行十八天,終於到達了第一個大站孟買。
大船預計在這裡停留三天。船長帶著新提拔起來的三副,開始忙碌淡水食物補充之類的事情。大副則領了一幫手下,和一群商人談論低買高賣進貨售貨之類。
小王子,亨利,以及沈如是等三個東方人。就是一點事情沒有,四處搗亂的閒人了。
船長鄧肯對付這閒人經驗十足:「你們想不想參觀一下著名的印度寺廟?」就把這一幫子支了出去。
沈如是踏上碼頭的時候,真心有點腿軟。不過她很快就興奮起來了。遠處出現了一個大傢伙,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