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是只以為被追上。回頭一看,那驚訝未退,先翻了一番。失口道:「怎麼是你!」
那人一點頭。臉上有些喜悅有些納悶:「沈太醫準備出京?」
沈如是難得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大家閨秀不是不能出門麼,你的丫環呢?」
那人面無表情的一笑,笑得有些詭異:「沈太醫沒有聽說麼?索額圖大人家有一個庶女嫁人前暴斃了——沈太醫是坐船走麼?方便我搭你的船麼?」
原來這竟然是六格格。卻不知,發生了什麼,竟然孤身一人來到這裡。
沈如是發現人家不是來抓自己的,先是一喜。又想起今天才給六格格的老爹下了藥,正自心虛。更處於一路逃亡的節奏中,不敢耽擱。側身道:「當然可以。」就放六格格上了船。
船便開了。
沈如是與六格格對坐船頭。說起之前發生的事。這才知道原來六格格的未來夫婿,留戀青樓搞出了好大的名聲。又被人發現和府裡的某位表小姐不清不白,沒奈何竟然在成婚前收了房。六格格被人嘲笑,一氣之下當眾放話說寧願做姑子也不嫁給這麼一個人。結果被家中長輩訓斥,一怒就連夜爬牆跑了。
沈如是就好像在聽天方夜譚。心中卻有覺得隱隱不對。她這一年行走公侯之門,也知道大部分有條件的男人,都會多嘗試兩個口味。六格格自己就不是嫡出,怎麼會這麼看不開,居然放話說寧願不嫁?
而且大家小姐,那是多少金銀珠玉堆起來的身子,多少年四面高牆裡豢養出的性格。一般來說,怎麼會輕易想到爬牆?六格格看著一副精明勁頭,怎麼做事情這般絕情,還招招是斷自己後路呢。
就是不說倫理道德,只說利益。一個孤女,和一個相府小姐,各種待遇,都是天上地下了。
不過這懷疑來得倒也沒什麼根據。沈如是雖然在索額圖府上住了一陣子,其實對府上各位的品性都不算瞭解。或者六格格就是那等剛烈女子呢?
六格格性格從來就沒有剛烈過。如今這麼做,多半是「倦怠」而已。究竟,她是重活過一次的人。
青樓之事和表妹之事都是曾經發生過的。當日自己嫁過去,也頗有一番龍爭虎鬥。後來那青樓女子年老花黃嫁作商人婦,那表妹紅顏薄命魂飛向西天。自己丈夫被六格格□的說一不二,多年專寵——最後如何,不過晚死二十年而已。
這樣的日子,輸了當然可怕。贏了卻也無趣。六格格重生一次,前生那同床共枕人,有恩有愛有仇有怨,複雜難言,不如——不見!
絕情麼?情到深處情轉薄。這一輩子既然重活,不若,過個完全不一樣的日子犒勞自己。
沈如是呆了半晌。回過神來又問道:「那麼你現在算是……」
六格格苦笑:「官方紀錄已經暴斃了。死人一個而已。」
沈如是聽她話音,這拋父棄母的動作竟做的沒什麼後悔。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搖頭,決定離此人更遠點。又試探著問:「那你準備去哪裡?將來可有打算?」心想不管她說去哪兒,我只往反方向走就是了。
六格格笑:「我原準備去江南看一看的。沒想到遇到了沈太醫,真是天意。我原本就想和沈太醫學醫的。跟著你走如何——你這是出京公幹呢?」
沈如是頭搖得如撥浪鼓,突然又想起船艙裡還有個大阿哥了。這可不能隨便給人看見,尤其是京城的人!口裡推托:「我們可不打算去江南,一會兒會換馬車的。」
六格格雍容典雅的站在那裡,瞇著眼睛慢慢兒的說話。不注意的根本不覺得這裡是一艘小破船的船頭,還以為是主持什麼大型堂會呢。她聲音細細,聽在沈如是耳裡卻如驚雷:
「沈大夫恐怕犯了不好說的事兒了?其實我一直奇怪,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扮作男裝呢!」
…………
本朝立國以來第一大案,沈如是案,被當即立項調查。一個皇子一個王爺兩個大學士或者失蹤或者大病,單論這對權貴人物的殺傷力,一個沈如是抵得上一個董鄂妃加上一個鰲拜。
「這樣傑出的人物,一定得把他吸收進天地會來!」京城東邊某座民居的地下室內,天地會聚會的好漢頭目鄭重宣佈。
「確認了胤褆在那人手上?讓各路搜查人馬動靜小點。沒有十全把握不許下手,別讓那反賊一不小心撕票了。乾清宮裡,玄燁咬著後槽牙一字一頓。心中把「沈如是」三個字翻來覆去嚼了百八十遍。
「讓咱們的人跟著去啊!全副武裝,全力搜捕!一定得凶神惡煞!殲滅罪犯義不容誅!」索額圖府裡,躺在床上的索額圖兩眼冒光。大阿哥能不能被誤傷了?哎呀身體如果沒問題了真應該去寺廟裡求一遭啊。沈如是?好!大好!吩咐小弟:「沈如是京城有什麼親屬,快大張旗鼓地抓起來!」
「立刻派人去保護沈如是的所有親屬!」納蘭府上,明珠語氣斬釘截鐵:「四處貼消息,接受任何條件的人質兌換。陞官發財都可以談!」
沈如是一夜之間風靡京城。
多少太太夫人拍著胸脯後怕:哎呀呀,咱居然還找那個混世魔王看過病呢。真是太刺激了!
詭異而矛盾的上層命令,形成了十分奇特的追擊景象。某小隊一早出發。隊長說天色真好,我們早點紮營。副隊長說命令急如星火,咱們連夜趕路。於是妥協方案出來了。連夜趕了兩個時辰的小隊,第二日歇息到天高晌午才繼續追。隊長,副隊長都心中滿意:咱盡力拖延/連夜追趕,能向上面交待了!
大家都是京城人,多少聽說了一些這追擊的罪犯的細節。能夠一個下午連挑三個高官權貴府邸,豈不是比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還高手。一劍揮出,對手倒了一院子那種。這樣的惡人,還是藏個心眼慢慢追的好。誰做出頭鳥誰傻x。
玄燁很快聽說了有人夾帶私貨,有人出工不出力。暴怒了。沈如是一直沒抓到,這一位也忍到極限了。天子一怒,輕易停不下來。他心說我平時不管你們黨爭——競爭上崗才有挑選的餘地麼。結果你們居然敢在給我找兒子的事情上也玩這套,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們不成?
索性兩個兒子都不在,一點面子也不用給。索額圖,一擼到底。明珠,立刻白板。念你們身體不好,就在家裡養病去!再敢召集朝廷官員開party,等我同時滅了你們。
原本朝廷有君權臣權的制約平衡。平日裡玄燁想同時抹了兩個大臣,一定會被大家反對,多半做不到的。可是大家也都看見了,這位已經是狂暴狀態。敵進我退麼。大家都是戰略家。不吱聲,這決議居然通過了政事堂。
於是赫捨裡和納蘭兩家一起除官了。
朝野如寒蟬。兩黨都是爭取的朝堂精英,算下來一半以上能和黨爭掛了鉤。如今皇上怒了。大家忙著抹清自己才是正經。於是彈劾索額圖跋扈,和彈劾明珠弄權的奏折多了不少。還有兩黨核心人物這麼幹的。「曲線保身然後才能謀求更好的發展麼」,赫捨裡大人,納蘭大人,你們一定會理解的!
多少人盼著趕緊收拾了那沈如是。哪怕弄回來個死的,讓皇上銼骨揚灰一下呢,至少有個撒氣的就行。
於是,撒氣的東西來了。在沈如是案件裡分外尷尬的太醫院,有丹青高手繪畫了沈如是畫影圖形。呈遞給皇上看,準備發海捕文書去。皇上一看,居然愣住了。
有在場的大臣就開始奇怪了。這是怎麼回事兒?按照皇上這兩天狀態,難道不應該立刻撕個粉碎,又或者釘在牆上當飛鏢打?這怎麼愣住了呢!再一回憶,小沈大夫面貌頗為姣好……這會不會是看上了?
這個發展太虐了!
這麼想的人還挺多。一個暴怒的男人看見他仇人的畫像,居然冷靜了還發愣。這能想到什麼?雖然皇上他六宮粉黛三千,可是說不定前生注定就喜歡這一型的呢。沈太醫雖然不是頂尖相貌,可是「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麼!
——好像有哪裡不對?
沈如是是個男人啊喂!
…………
沈如是臉色一變恢復正常:「你想得真多!」心裡決定,這一位得下藥了。至少不能這麼放走。
沈如是敢於犯大案還逃走,這是因為「沈如是」就是個馬甲。性別都是假的。根據這個去找,那祝你好運了。
然而六格格說的,如果被別人知道,只怕很可能就查到她的真正來處了。牽連了父母怎麼辦?沈如是決定送六格格和大阿哥作伴去。
六格格微微一笑:「其實沈大夫扮得很好。如果不是我恰好聽說,你從來不讓人服侍洗澡和如廁的話……只怕也想不到這一點。你一個女子之身能做到這一點。這樣的人物,我從前居然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