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帶著胤礽,並若干侍衛,從宮中出來,縱馬直奔南街。
一路人聲熙攘車馬繁華,正是盛世景象。
胤礽正在說些閒話:「……那安親王叔祖,就令人把店裡的勺子都拿過來,說『就是全給我家丫頭摔了玩,又能怎樣?』」
玄燁臉上泛起個笑來:「那丫頭,可是郭絡羅家那個,明尚額附的女兒?」
胤礽道:「正是。您不是把她指給八弟了麼……現在是咱們家的人了。」
玄燁搖頭微歎,也不知道歎的是什麼。突然問道:「你安親王叔祖,最近身體有恙,你可差人去問候了?」
胤礽下意識拉緊了手上的韁繩,他□當然是好馬,反應靈活,輕巧的一個減速,就突然慢了半個多馬身。胤礽反應過來,連忙扔了韁繩,夾腿催馬向前。口中不敢怠慢的回答道:
「恍惚好像聽人說過,太子妃送了點補品去……」
胤礽聲音帶些怯意,頭腦裡已經有點慌亂了:汗阿瑪說這個是什麼意思?我最近和幾位宗室王叔聯絡感情的事情他知道了?這是在指桑罵槐的諷刺,告誡於我麼?
胤礽心中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怨氣:憑什麼老大胤褆就能隨便聯絡臣下,我這個太子卻連和宗室自家人多說兩句話,都會被汗阿瑪猜忌……
玄燁道:「他是眩暈症。據說恰好碰了個大夫。這才有驚無險。哎!王叔也老了。」
胤礽瘋狂回想:眩暈症,這個,應該不是反諷什麼的。沒有什麼內涵。恰好碰了個大夫?這個我倒知道,還是我的人呢。不對,汗阿瑪是不是在懷疑我拉攏宗室?還有『王叔也老了』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汗阿瑪對於當年瑪法的那一句笑談還不能釋懷?也對,自古哪裡有用皇位開玩笑的皇家人。這麼看來,安親王府的事情,汗阿瑪還很忌憚……
口中道:「啊,啊,這個恰逢我朝盛世,安親王叔祖才這個,化險為夷。我愛新覺羅自然是有上天保佑的……」
玄燁詫異的回頭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心想這都是說的什麼玩意兒啊。胤礽昨天沒睡好麼?
他哪裡知道,對於他,這是隨口一句的父子閒聊,對於胤礽,這一瞬間轉過的心眼,已經多的可以直接用作蜂窩來使喚了。
這也難怪。一把手和二把手,從來看到的就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天地。你看著鶯歌燕舞春日祥和呢,他看著早已是暗潮洶湧一不當心就屍骨無存了。若無外力干擾,這矛盾,終將有一日,積累到難以被人忽視的地步。
當然,反過來說,這當一把手的,被下面人這樣防備奉承。父子之間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人。就算是君臨天下威風凜凜,也不見得有什麼趣味。
這時一條南北方向的大道已經走了近半。
玄燁轉了馬頭。又行了幾步。兩人就在一座古怪院落前停下。胤礽心中恍然。原來今天汗阿瑪出宮,是來這南堂啊。另一個問題同時上心來:到這裡做什麼呢?
南堂在有清一代大名鼎鼎。最初是利馬竇建造的。是京城裡第一個天主教堂。因為地理位置,當地人也稱之為「宣武門堂」。後來這裡住了湯若望。順治皇帝曾經二十多次來這裡與湯若望談心。所以雖說是外國建築,可是儼然有了半官方的氣勢。
湯若望下大獄死了,如今這裡的主事是南懷仁。玄燁今日出宮,就是來找他的。
胤礽嘴裡含著問題,猶豫幾次,都沒問出來。呆呆跟在玄燁後面,看著那朱漆大門打開,南懷仁匆匆跑出來,雙膝跪下行禮。
…………
玄燁道一句:「免。」就翻身下馬。
胤礽跟在後面。打眼看到三五個洋人正匆匆跑出來。其中恍惚夾雜著一個看上去有點熟悉的人影。定睛一看,這不是沈如是麼?他怎麼會在這裡。心下又有些惴惴。
就聽得他汗阿瑪大步向前走,口中對南懷仁問道:「俄羅斯國,素日與你們來往如何?」
南懷仁把人讓進西院,親手捧了一盞茶上來。大約是跑得急了,衣服下擺還捲著一塊。躬身答道:「來往不算太多。有少許貿易的。不過北方苦寒。行走交通實在不算迅速。」
玄燁沉吟一下。放下茶杯。轉頭定定看著對方:「俄羅斯的火器,與英吉利法蘭西葡萄牙西班牙諸國相比,是強是弱?」
南懷仁撇嘴笑道:「俄羅斯算什麼……」他半句話說出口,才感覺不對,連忙又改口道:「……下官多年在大清,最近的情況也不算瞭解。只知道曾經的俄羅斯國,大抵不算是最強大的。別說是和葡萄牙西班牙這等一流強國相比,就是在幾十個國家之中,也只能算作二流。」
他這話說完,就緊緊的閉了口。心中暗自懊悔,言多語失,今天說的有些過了。
玄燁幾個月前才找南懷仁牽線買了一批火器。買方說買最先進的。賣方說這就是最先進的。可是實情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數。就是山西賣面的小鋪子,還曉得自家秘密配方留一手兒呢。大國之間的軍工生意,賣給你最犀利的武器?怎麼可能!
這情況玄燁之前並非不知道。可是西歐太遠,鞭長莫及。想來對方對大清的威脅,也因為這遠距離,被化解了大半。所以他並未曾把這些放在心上。可是最近持續關注的俄羅斯國,傳回的最新消息。讓他警惕了。今日匆匆出宮,其實與他平日的穩妥行事風格已經大不相同。問的問題,也並非他真不知道。這實在是內心有點焦躁。
胤礽心中一跳。猛然想到了月前看到的某封奏折。俄羅斯國君主計劃遊學西歐,難道……
他忍不住抬起頭來,觀察著雙方的表情。
玄燁也發覺自己狀態不對。他深呼吸兩次。勉強平定了心情。扭頭看向屋子裡的擺設,語氣已經看不出什麼不同之處了:「這個架子……是何用處?」
南懷仁雖然當了官,可是還沒有官場動物們的功力。他心中還在琢磨上一句話呢,難道是大清與俄羅斯的戰爭有了什麼新的進展?這個消息是否傳回去呢?心不在焉之下,回答的就有點隨意了:
「那是聽診器。白教士與沈如是沈大夫共同研究出來的,據說可以聽心臟的跳動進行診斷……」
玄燁眉毛一揚:「共同研究?」不知道為什麼,他語氣竟輕鬆起來。低頭想了一會兒,嘴角竟帶出一抹笑意來。他又想起了什麼,重複了一遍那名字:「沈如是?」回頭看胤礽:「可是你帶回京的那位?」
胤礽心中詫異!汗阿瑪的情緒轉變的這麼快,究竟發生了什麼?口上卻不敢怠慢,回答道:「正是。兒子在江南遇到他,他年齡雖小,醫術卻還不錯。曾經治好了四弟的面癱,據說最近在做美容方子。兒子好像看見他就在這教堂裡。只是,他是怎麼和洋人認識,兒子就不太清楚了……」
玄燁似乎根本沒有注意胤礽說的什麼。他眉梢眼角都展開了:「沈如是!」他又重複了一遍那名字。心中卻在想毫不相干的事情。不錯,西人洋槍火炮在我大清之上,那又如何?我大清未必不能在西人基礎上,吸收精華,進一步研究,師夷長技,化為己用。我大清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如若朝廷致力於此,怎麼可能比不得番邦小國?是我把洋人看得太重了!果然有了那一日。我大清以仁義之師,教化四海,未必不可啊!
胤礽心中大驚。汗阿瑪這是認識沈如是不成?為何重複了兩遍他的名字。心中立刻開始回憶沈如是進入京城之後的經歷,不對,看不出什麼相似之處啊!決定回去就立刻去盤問索額圖。
玄燁計議已定。哈哈一笑,起身離開。胤礽一頭霧水的跟在後面。二人沉默了大半路程。將近宮城的時候,玄燁突然開口道:
「那俄羅斯國君主已經出發了。據說在法國某工廠做技術工人。國內連個傀儡都沒留。」他轉過頭來,目光迥然的看著眼前這個親手培養的繼承人:
「胤礽,你可有這等魄力,隱姓埋名,帶一隻隊伍,去將他西人的才藝,都學會我大清來?」
作者有話要說:
8月5日入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