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亮,沈如是起來洗漱完畢,就去給六格格複診了。按照前日的情形來說,六格格傷的不重。只是大約這姑娘,平時也是飯量極小的那一類,身子骨兒有點弱,氣血也虛,所以恢復的慢一些。
真正有點麻煩的地方,還是她額頭上的傷疤。聽說離她嫁人還有兩個月。沈如是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道是否來得及在這時間之前讓她恢復如初。
再有,就是這姑娘的精神狀態了——沈如是覺得,實在有些過於振蕩了。一會兒萬念俱灰,一會兒雄心萬丈。嚇得沈如是都不敢多刺激她。暗自懷疑,這是不是醫家術語裡的「外客」。民間俗稱中的「鬼上身」!
一面想,一面走。沒多久就到了那院子裡。陽光正好,六格格並兩個丫環正並排在樹下打絡子呢。笑語盈盈的,抬頭道:「沈大夫,早啊!」
沈如是心中微訝,卻被那笑容感染,也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
六格格換了個老魂兒,一夜之間性情大變什麼的,也不算稀奇。畢竟閱歷不同了。
不過還是自己的身體,這倒沒有什麼可彆扭的。這姑娘挑燈夜戰,把自己三十年的經歷記了下來。雖然直到最後也沒看到下一位皇上是誰,可是三十年的記憶,也不少了。
更有私仇幾樁,不能不報。
四格格,就是那個指揮丫頭把自己推下假山的嫡女。嫁給了佟半朝佟家,生了個兒子還尚主。呸!
伊爾根覺羅氏,這是自己上輩子的婆家。紅帶子的子弟吃喝玩樂精通。原以為丈夫還算深情,沒想到太子一倒台……全家都變了嘴臉。這一輩子,可真不準備嫁進去噁心自己了。當然,仇還是得報的。
這麼算下來,報復老四,攪了婚禮,欺負伊爾根家,這事情還不少,都是得趕緊做的。再有將來嫁誰,也得趕緊想出人選佈置下去,否則還不是讓人算計了去!」
六格格想了大半夜,反而有些黯然了。娘家不能選擇,出身不能選擇,嫁過去更是得憑著丈夫的眼色和兒子的多少過日子。這麼一輩子,怎麼感覺這麼無趣呢。
也不知道想到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卻是一大早就醒了來。想起昨日的糾結微微一笑,還好,自己知道那麼多……盡力經營就是,總會更好些。
…………
六格格讓丫環去給沈如是搬小凳子去,自己站起身來,賠禮道:「論理說,沈大夫在我家是客的,不當讓您來給我治病。可是……」
沈如是搖頭:「六格格說哪裡話。學醫的人,豈有見到危險不上前幫忙的道理。」心中卻真個奇怪了起來。不過是一夜功夫。昨日那個看起來精神不穩定的憂鬱少女,怎麼一下子感覺典雅大方又合體了呢!不過那股子憂鬱勁兒倒還在。這個,或者是天生氣質了。
六格格靦腆一笑:「我家中……想必沈大夫也能想像。母親事情多,平時忙碌的很。我家裡的姐妹又多。四姐和我都是今年出閣。四姐的夫婿是佟家子弟,格外尊重一些。我……」
沈如是微皺眉。這個是不是有點交淺言深了。她感覺不能讓這位繼續說下去了。不管這六格格是真的話多,還是想讓自己做什麼……大戶人家的陰私事,最好還是別參與。
於是有些突兀的出言道:「六格格你逢凶化吉,日後一定會好的。請伸出右手來。我看看你的脈搏。」說完,就搭上三個指頭,閉目調息。一幅「我什麼也聽不見」的樣子。
六格格微微一愣,面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心中卻有點驚奇了。昨日,她和兩個丫頭打聽過這醫生的背景,才知道是太子和四阿哥去江南微服私訪時帶回來的。她上輩子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兒。
不過,上輩子的她,這會兒大約還在每天哭泣呢。確實也沒關注過這些瑣事。現在,自然不同。
六格格心中暗喜。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太子雖然被廢,可還能做二十年的太子。四阿哥後來更是得封雍親王,是相當受帝寵的皇子。六格格雖然厭惡天家人爭權奪利殃及池魚,可是既然重新回到了這個時代,她也不介意用自己知道的事情,謀點好處。
比如,把這個和太子,四阿哥交好的醫生,收為心腹!
…………
六格格卻沒想到,一番計劃,出師不利。這沈大夫年齡不大,倒很機靈。六格格未惱,反而有點暗自興奮。
這就對了!如果是個一哄就跟著做的傻瓜,她還不敢和人交往太近呢。看來得使水墨功夫了。她心裡這樣盤算著。讓丫頭再去打聽一下這大夫的背景家人。最好收服了他!
沈如是不知道,眼前這姑娘,已經在想著把自己收成小弟了。她診了右手換左手,思考一番。
六格格越想越具體,一時間又陷入了回憶之中。就聽得耳邊沈如是的聲音道:「六格格你身體不錯,沒有大問題了。不過,不能多想事兒多費神啊!」
這話說的如此之湊巧,簡直令人懷疑……難道這大夫能診斷出我想什麼?六格格大驚之下,險些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來。
再一想,不錯。能在這麼點歲數和太子四阿哥交好的大夫,那醫術一定相當了得!
這一驚再驚,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對沈如是的幾分忌憚。「收服計劃」,頓時改成了「交好計劃」。先投其所好,然後……或者能夠收服?
…………
六格格愣在一邊了。她旁邊的丫頭秋鶴,忍不住插話問道:「那我們格格頭上的傷疤呢?
沈如是:「等你們姑娘身體好了,我開個食療的方子給她調養。
秋鶴奇怪的問:「您難道沒有什麼膏啊粉啊的,摸上去疤痕就沒有了那種?」
沈如是失笑:「貴府上看來有這樣的藥膏了……這東西配置不易,我還沒有試過呢。不過,你們六格格的身子骨是最當緊的,可不能先注意別的忽略了這個。最好也得等到我這邊湯藥停了再用。」
秋鶴面上就帶出幾分瞧不起的神色來。相府丫鬟,就算跟的是不太受重視的小姐,眼界也比旁人強的多。一聽沈如是這平民做派,簡直好像收了屈辱。正想譏諷幾句這「殺雞大夫」,卻聽到她自家主子的聲音道:
「我信得過沈大夫。還請沈大夫幫著費心配個藥。我的病,就全托給沈大夫了。」
秋鶴詫異的抬頭看,見她主子笑得春風拂面溫柔難言。心理「咯登」一聲。壞了!主子是不是看上哪個誰了……
…………
沈如是根本沒意料到自己這是被「政治拉攏」了。回去的路上,都和澤瀉討論著古方里的去疤痕美容藥。
什麼「飛燕美容粉」,什麼「楊妃輕身膏」。聽著就一股紅香綠玉的感覺。看上去,那配料鉛粉麝香,什麼都敢用。讓人不由得敬佩古代美女,真乃壯士也。
這裡面也不是見到一個美女名字,就能搬到自己身上用的。楊貴妃據說偏胖些,體質很可能有點陰虛。趙飛燕出名的那什麼「掌中輕」舞蹈,大約是那種小巧精瘦的體型。看史書這一位私生活亂了些。體質可能是陽虛的樣子。
這些東西,用之前如果不分辨,就有可能用錯了,帶來些副作用。
…………
另一邊,太子跑到索額圖的宅子裡,和他商量了半天俄羅斯國的事情。
索額圖比太子老奸巨猾些。聽他轉述了,一眼看出,玄燁這是不服氣和人較勁呢。就心平氣和的安撫太子:
「番邦小國,不過仰仗些奇技淫巧。這些東西不能吃不能穿,於國計民生沒有作用。按照我們春秋戰國時大賢的分析。這樣的君主,是早晚會因為放縱亡國的。
「前朝不也有那個愛做木匠的皇帝麼?這都不是人君當考慮的事情。你別看你父親學了西洋算數曆法,他也看不起這些。他可是個明君呢。
「所以,出使這樣國家的差事,即使是真有其事,也無所謂。大阿哥想去,就讓他去!不過明珠那個老狐狸,只怕也看到了這一點。估計會阻攔的。您可是太子,何必為了這樣的事情置氣。而且,這一次多半還是派臣做正史。咱們的消息,可一點都不閉塞呢。」
胤礽這才覺得氣兒稍平了些。然而他神情依然有些沮喪:「總覺得這一兩年,越發的難做事了。汗阿瑪的心思難猜,還有個老大在攪事。弟弟們……」
他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聽不到了。索額圖卻立刻知道這說的是什麼。他心想這事情當然難辦。從來天下就沒有好做的副職。何況是太子呢。
索額圖雖然這樣想,卻沒說什麼。自古講究「疏不間親」。他雖然和太子關係近,可是怎麼也近不過人家父子兄弟。這個話就不好說。
索額圖低頭一笑,轉了話題:「太子今天有空。或者,可以到臣附近的莊子上打獵,放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改成一更啦。時間在中午。字數不變。還是四千到五千的樣子。
今兒欠了兩千,下章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