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深處,琴聲錚然。
音色初而渾厚,突然急轉直下,如綿綿細雨拂過樹梢,又如人在耳畔竊竊私語,輕柔而婉。忽地,它陡然變得高昂,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出,又如高山流水瀑布高懸,琴音抑揚頓挫,其中釋放出陣陣逼人殺機。
水麒麟四蹄生風,馱著三人穿越厚厚雲霾,很快便將那煉獄般的殺伐戰場拋至腦後。
肖樓樓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整個大腦簡直是轟隆作響幾欲爆炸。她的手微微顫抖,只覺心口悶痛,喉嚨口堵著一股子濃重的鐵腥氣。
「嘔——」
青松側過身,哇地一下吐出口鮮血來,肖樓樓趕緊扶住他,替他撫背順氣。「好些了嗎?」青松擺了擺手,沒說話,張嘴又是兩口。血珠順著他嘴角溢出,將衣領處洇成了一灘灘糊開的淺粉。
「他這是怎麼了?」肖樓樓焦急地望著甫淵。
甫淵從衣兜裡掏出一玉瓶,倒了兩顆丹藥出來。一枚遞給肖樓樓,一枚示意她喂青松服下。「沒什麼大礙,憑他的修為無法抵擋方才音攻的威力,是以神識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衝撞,服下這顆回神丹會好些。」
肖樓樓捏著藥丸,見其色瑩白晶亮,未曾細聞便有陣陣清香傳來,不由好奇道:「師叔,這等上品靈藥你是從何得來的?」
甫淵也取了一顆自行服下,淡淡道:「這種丹藥那地宮裡多得是,我便隨手順了兩瓶。」
肖樓樓咕咚一下將藥丸嚥下,靈藥不愧是靈藥,不過須臾,藥效便起。
頭疼的症狀有了平復,她轉身去看青松,見他兩頰蒼白之色漸漸轉為正常紅潤之後,這才放下心來。服藥後需凝神靜修,她又替青松點了幾個穴位以防他氣血逆流。
「這小子,也忒弱了些,以後得好生精進修為才是。」肖樓樓跟那老媽子似的嘮叨著,順手從懷中掏出甫淵的帕子,本想替青松擦拭下嘴角的血跡,然想了想,卻又塞了回去。
用師叔的手帕給青松那廝擦嘴巴,她委實有些捨不得。
於是肖樓樓便伸手用自己的袖子替青松揩掉了血跡,而這一幕則恰巧被甫淵的餘光所捕捉到,他眼神一滯,鬼使神差地開口問:「看來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嗯?」肖樓樓回頭,見他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臉上有點不好意思,她笑著說:「以前我一人獨身在外時,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得自己照顧自己,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她想起自己有一年跟著劇組在外地拍戲,南方的陰霾天氣,一連下了十幾場暴雨,水土不服外加天氣緣由,組內接連有人患了感冒,她也不例外。只可惜,條件嚴酷,劇組不可能因為幾個小小的龍套而拖延拍攝進度,所以啊,她去不了醫院,只能靠吃感冒藥退燒,硬生生地撐了過去。
思及往昔,肖樓樓倒覺得如今還算幸福,至少,不常生病了。
甫淵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只道她是在回憶曾經待在陳宅裡的經歷。想她小小年紀便受奸人所害,背井離鄉,受了不少苦難——這點倒是跟自己的經歷有幾分相似,於是心內便生出一股同病相憐的情誼來。
「我在六歲時被師父收入門下,之前的日子雖記得不多,但也依稀有些印象。我家曾是九華大陸有名的書香門第,祖父承蒙聖意在朝中做官,有這一層關係在,家父的仕途也是順順利利沒有什麼坎坷。家母的模樣我已不大記得,只曉得她生得極美,說話柔柔的,脾氣性格都是極好的。」他的目光極悠遠,像是在透過漫長歲月緬懷些什麼,「若一直這樣下去,恐怕,我也不會修仙,興許也會入朝做官,娶妻生子,過平凡人的一生。但世事難料,先皇駕崩,我祖父被牽涉入黨派之爭,陰差陽錯,新皇即位,將我全家發放至九華大陸最為偏僻蠻荒之地。我母親不忍我受苦,便將我托付於一修士手中,那名修士早年曾相中我的資質想收我為徒,因我父母不願而作罷。而朝中有規定,凡修仙者免除其一切俗務,因此,我便成為全家唯一倖存之人。」
肖樓樓遲疑:「這麼說……你的父母……」
甫淵點頭:「仇家買通了負責管轄犯人流放的衙役,將我父母親生生毒死在半途,而我祖父由於悲慟過度,也早早離世撒手人寰。」
肖樓樓望著他的眼,那雙眼太沉靜,就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憑風也不起波瀾。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一旦成為修士,便要遵守一條規定——決不可傷及凡人一分一毫。即便甫淵查到了雙親是被何人所害,即便憑他的力量,徒手便可捏死仇人,但這一切也都來不及了……
失去雙親的切膚之痛,不是每個人都能明瞭的,肖樓樓想安慰,也不知從何說起。
她苦著一張臉,覺得自己忒沒用,在這種時候,居然想不出任何話來逗師叔開心。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雲層在強烈衝擊下頃刻間被撕裂為碎片,如雪花般洋洋灑灑落滿整片天空。肖樓樓回頭,見遠處有金光四竄,本已遠去的琴音陡然間闖入耳中,它重重一頓,隨即戛然而止。
兩人對視一眼,「難道是林師兄勝了?」
話音未落,一抹紅影自高空墜落。此情此景繼而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真的是林師兄勝了!」肖樓樓驚喜的同時,心下對林水木身份的懷疑越發加重。這林師兄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能夠隻身一人便將這合歡娘子給打敗?!還有他手中那變幻莫測的兵器,為何能夠一連變換出兩種姿態?!他身上到底還有多少解不開的謎團……
隨著第六關守關人的隕落,魔塔第七層也向眾人揭開了其神秘的面紗——
天空中忽而出現一黑點,它逐漸擴散,慢慢地將整片天際所佔據,最後化為一深不可測的黑洞。
林水木收了琴,隨手抹去自己臉上的血痕,想也未想,便徑直朝黑洞飛身而去。無常見狀也跟了過去。肖樓樓與甫淵對視,「……要進去嗎?」
不知為何,她望著那黑洞,心裡頓生一股膽寒之意,好似整個人的靈魂都要被它吸進去一般。
甫淵點點頭:「這洞應是通向魔塔七層,只要過了第七關,我們便可以出去了。」他伸手撫了撫肖樓樓發頂,不留痕跡地安慰道:「沒事,萬事有我。」
「嗯……」
於是,水麒麟載著三人一頭扎入黑洞之中。
很多年後,當肖樓樓再想起這一幕,她寧願在這魔塔中關上一輩子也不願意踏入那個黑洞裡,因為,便是這一決定,險些改變了她這一生的軌跡。然她現在還不知道,後頭有什麼劫難在等著自己。
關於第七層的光景,誰也不知。但一想到馬上便能離開這鬼地方,饒是心裡不安的肖樓樓也忍不住開心起來。
黝深的黑暗茫茫而無邊際,兩旁邊有點點螢光在閃爍,待距離拉近後,滿片星河闖入視野,閃閃爍爍,熠熠生輝。水麒麟勻速地奔跑著,自鱗片上散發出來的碧光揮散出去,化作那繁星中的一員。
先行一步的林水木和無常,身影早就消失在遙遠的前方。甫淵一行加快了速度,終於在片刻後穿越了這神秘而詭異的黑洞。
前腳剛出黑洞的那一霎,後腳水麒麟便帶著三人一頭扎入冰冷的水域中。
洶湧肆虐的水浪齊齊灌入口鼻,三人微愣之際,連忙展開四肢向水面游去。肖樓樓邊游邊覺得奇怪,怎麼這第七關一出來便落在了水裡……
將頭伸出水面,她大口喘氣的同時看見林水木和無常兩人也浮在水面上。少頃,甫淵也拉著水性不好的青松從水中露出頭來。
一輪赤紅色的圓月懸於半空,它的倒影投射在水面上,經風一吹,便支離破碎。
林水木抬頭看著月亮,肖樓樓小聲地喚了他一聲,「林師兄……」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這時,極遠處突然發生一絲騷動,中央的水面不知因何而掀起陣陣波浪,那情景,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劃開水面,朝著池中游來一般。浪花越來越大,甚至有幾米高的浪頭噌地一下彈起——
林水木身上陡然迸射出一圈白光將自己裹住,而甫淵見狀,也連忙佈置出結界將一旁的肖樓樓和青松包圍住。
「師叔,你這是……」
甫淵比出食指作噤聲狀,嚴肅道:「水裡面有東西。」
話音未落,百米高的浪頭狠拍下來,結界中的三人被順勢衝到了一邊,肖樓樓在水波翻湧之際,看見遠處的水面上升起一抹大大的黑影——巨龜,蛇足。
「玄武……」
肖樓樓聽到甫淵吶吶道,她怔愣,什麼……這黑漆漆的大烏龜竟是玄武?
「師叔!你看那邊!」青松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死死搖晃起來。肖樓樓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赤紅色的圓月下驀地出現一枚小黑點,黑點越來越大,邊緣輪廓逐漸能夠被人所看清——那是一隻巨大的鳥,兩翼展開足足可以將整個月亮所遮擋,它有著長而曳地的尾羽,週身長滿了夜一般漆黑的羽毛。
這鳥她認得……肖樓樓嚥了嚥口水,鳳凰……傳說中的鳳凰,還是一隻黑鳳凰!!
「黑玄武,黑鳳凰……」林水木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默默道:「四陰聚魂陣……太好了,魂珠果然在此!」
在眾人驚愕之際,他突然一改緘默朗聲喊:「聽著!要想活著從這裡出去,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得聽我的!」
「師叔……」肖樓樓抓了抓甫淵袖子。
甫淵擰眉,竟然連黑四神都出現了,看來……眼下的情況,是容不得他們不聽了!
「暫且先聽他的,一會我們再見機行事。」言罷,他抬頭看向林水木說:「要我們聽你的也可,但首先,你要告訴我們眼下這是什麼情況?」
林水木也看著他,這是兩人在魔塔中的首次交鋒,彼此的目光都緊緊膠著於對方身上,視線交集之間,似有無限火花迸射。
良久,他才開口說:「這是上古魔神用來聚集魂力的陣法,在陣眼置放一枚魂珠,魂珠因吸取四神之力而投射出四神的倒影——即黑四神。黑四神力量非凡,可與真四神相較。然與魔神列陣已相去數萬年之久,是以威力減弱也在所難免。你們要注意的是,任何法術都對這黑四神起不了作用,因為它是影子。但是這並不代表它們對你們的攻擊不管用,所以,只防禦不出擊。唯一打敗他們的辦法,就是破陣。」
甫淵問:「如何破陣?」
「找到陣眼。」
作者有話要說:來更新了,話說之後我要狠狠虐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