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暴雨初停,天空掛著一道彩虹。
典當行的屋簷仍有雨落下,串串珍珠般的水珠簾幕般低垂下來,斷斷續續地擊打在青石上。
一頂黑色大傘自典當行中緩緩移出,平穩而又矯健地遠去了,終於匯聚在一柄柄雨傘中。
於沖撐著黑傘,緩緩向清逸齋方向走去,傘緣無序滴下的雨珠,形成一個封閉的簾幕,為少年形成了一個**的小空間。
於沖已將花百歲的人頭交給幽冥組織,在領到一筆小額賞金後,依照墨老的吩咐,又接了一個新任務。
梅軼房,2級武士,於衝要在五天內將其擊殺,否則任務失敗。
於沖只殺該殺該死之人,只殺可恨之人,而梅軼房正是這樣的人,所以於沖選擇了他作為刺殺目標。
「喋喋,沖小子,你的準備工作打算從何做起?」墨老淡淡地道。準備工作正是刺殺三部曲的第一步,目的在於瞭解目標人物,制定具體的刺殺計劃。
「這個梅軼房的基本資料,幽冥組織的人都已經給我,其實我現在就可以去殺了他,但我這次不想再魯莽了,我想先去會會這個人。」品嚐過上一次任務的經驗教訓,於沖已經變得謹慎許多。
區區2級武士,於沖甚至可以將其秒殺,但既然身為刺客,考慮的事情就不只這些。殺人容易,但若做到完美,卻毫不容易。
對於現在的於衝來說,每一個刺殺任務都是一次考驗,而他就是那個,要將考驗演繹到完美的人。
於沖追求完美,所以他必須謹慎。只有謹慎對待每一個人,才能締造屬於自己的神話。
少年穿過十幾條街道後,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回春堂,坐落於藏龍城東部,是一間普普通通的小藥房,梅軼房正是這裡的老闆,同時也是一名大夫。
藏龍城確是一座大城,以至於典當行處已雨停多時,回春堂這裡卻仍是暴雨瓢潑,回春堂門前的大街已變為一條大河。
對奔波勞苦的芸芸大眾來說,暴雨天確是個好天氣,他們不用賣命幹活,終於可以睡個懶覺,身患陳年舊疾的人也終於有時間醫治,暫時不用拚死拚活出苦力了。
暴雨並沒有隔斷梅軼房的財路,反而使病人多了許多。梅軼房雖然身為醫師,但他不喜歡病人,因為病人總是愁眉苦臉。他喜歡金子,更喜歡女人,病人可以帶來金子,病人中也有女人。
於沖已走進這間陰暗潮濕的藥館,脫下淋濕的外衣後,便默默地坐在排隊的椅子上。
今天排隊的人很多,簡直像是一條長龍,於沖若是真的來看病的話,一定會急死,還好他無病可醫。
人頭攢動的最前排,正有位位瞎了右眼的老婆子。
梅軼房正皺著眉頭為她瞧病。獨眼老人耷拉這腦袋,連伸直脖子的力量也沒有。她將蓬鬆的頭放在桌子上,用下巴支撐著,才可通過獨眼看見梅軼房的樣子。
「老東西,回家等死吧,你沒得治了!」簡單為老人把了脈後,梅軼房隨手將前者的胳膊丟開,對這只又瘦又髒的胳膊,他簡直懶得看。
「我,我,我……」獨眼老人似要說話,卻連口也張不開。
梅軼房扭了扭脖子,道:「老東西,你已經病入膏肓了,治不治都沒意思,別浪費錢了。」
提到「錢」這個字,梅軼房扭動的脖子突然停駐,兩眼放光地道:「老傢伙,你帶了多少錢?」
「沒,沒,沒……」獨眼老太婆的頭,在桌子上不停晃動,顯然是在說沒有錢。
「沒錢!」梅軼房已經跳了起來,他兩手掐著腰,瞪大了眼睛怒吼道:「媽的!沒錢你還敢來看病,老不死的狗東西,你他/媽/活膩了麼!」
梅軼房的大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喝道:「鐵頭,把她扔出去!」
坐在椅子上剪指甲的光頭大漢,倏地自椅子上跳了起來,鍋大的手掌在獨眼老婦的脖子上一抓,已將她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鐵頭邁開大步,轉而便來到門前,一隻手高高提起,將老婦瘦小的身子舉過頭頂,便要丟到門外暴雨中。
這瞎眼老太婆本就體弱多病,若是被這樣一摔,哪裡還有命在,即便摔不死,也會被湍急的雨水嗆死。這老人已經害怕得臉身子都顫抖起來了。
鐵頭嘿嘿一笑,滿是戲虐地道:「老東西,到大雨裡面喝水去吧。」說這話時,手臂發力,就要將這老人丟出去。
一隻白皙而又修長的手,在鐵頭的光頭上輕輕一拍,鐵頭整個人如遭點擊,身子倏地一震,跟著便一個觔斗摔出門去,重重地跌在了暴雨中。
於衝將獨眼老婦輕輕扶好,微笑道:「老人家,你還好吧?」
這老人的身子就彷彿是一座冰山,於沖的手掌撫在她的背心,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溫度,彷彿她並非是一個活著的人,更像是一具入土多年的乾屍,全身都冰冷冷,沒有絲毫溫度。
於沖心中歎了口氣,黯然道:「梅軼房說的不錯,這老人已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謝,謝,謝,謝……」獨眼老人滿是皺紋的嘴唇不住顫抖,看起來竟有些恐怖。
「媽的,老子打死你!」鐵頭已從暴雨中爬了起來,等著大眼睛向這中年人衝了過來。
於沖淡淡一笑,不說話也不躲避,仍憑鐵頭一記直踢。
「鐵頭,住手!」梅軼房似自中年人出奇地鎮定中,瞧出一些異常。這鐵頭竟然非常聽話,已經收回踢出一半的腳,虎視眈眈地站在中年人身前。
梅軼房打量了片刻,轉而笑道:「這位兄台真是出手不凡,我那個沒用的徒弟沒傷到您吧,在下梅軼房,幸會,幸會。」
梅軼房見眼前的中年人,不但神情冷峻雙目如星,一身氣勢更是完全內斂,憑自己2級武士的實力,竟然完全察覺不出這人的實力,由此可知此人必定是高手,似已不敢有絲毫怠慢。
於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悠悠地道:「他想傷我,還需要再練幾年。」
於沖繼續道:「外面雨大風急,我本來想避避雨,我也不想多管閒事,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作為一名醫師,救死扶傷是你的天職,不要因為小小診費,就將病人驅除門外。」
「是是是,是是是,您說的對。」梅軼房連連點頭,笑呵呵地附和著。
於沖淡淡地道:「雨停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這是五十個金幣,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應該夠老人家的診費了,老人家的病就全擺脫了你。」
梅軼房見到金幣,眼中閃著道道金光,滿心歡喜地答應道:「您放心,您放心,我一定會治好她的,您放心好了。」
於沖又關懷了那老人幾句,終於緩緩走出了回春堂。
少年步行在雨後的大街上,呼吸著清涼但又潮濕的空氣,緩緩向前方走去。
「喋喋,沖小子,你明知道憑梅軼房的品性,是不會為獨眼老婆治病的,還留下一筆錢給他,這不是肉包子打狗麼?」墨老淡淡地問道。
於沖緩步走在雨後的大街上,鼻息中呼吸著空氣中的雨水味道,歎了口氣道:「嫣然活著的時候,也是一名醫師,我想給梅軼房一個機會,如果他真的能為老人治病,就說明他還沒壞透,我或許可以不殺他。」
醫師這兩個字,又讓他想起了莫嫣然,又將他心中的傷痕撕開。
莫嫣然雖然已死了許久,卻永遠像是少年心底的一道傷痕,永遠也揮之不去。
少年心中的傷,墨老又何嘗不懂。
墨老歎了口氣,道:「你就是因為忘不掉嫣然,所以才一直拒絕芳芳,所以才一直與其他女孩保持距離,對麼?」
於沖眼中露出無限黯然,凝望著遠方橫掛在碧天上的彩虹,淡淡地道:「或許吧,我不知道,我說不清。」
墨老歎息一聲,不再說話,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都無法抹除少年心底的傷痕。
不知何時,少年的腳步微微停頓,用餘光向身後瞟去,便看見了一直尾隨身後的鐵頭,少年摸了摸鼻子,旋即向城門方向走去。
回春堂中,風波已定。
梅軼房的嘴角帶著笑容,眼神中透出無限的貪婪,他一再向鐵頭問道:「鐵頭,那傢伙真的走了嗎?」
鐵頭拍了拍光亮亮的禿頭,瞪著大眼睛道:「走了,我看的清清楚楚的,我跟了他一路,親眼看見他出了城,準錯不了。」
梅軼房悠悠地點了點頭,道:「出城了麼,莫非有什麼要事麼,嘿嘿,像他這樣的高手,應該不會在意一個老太太的死活吧。」
獨眼老人渾身顫抖,像是對前者的話極為恐懼,她艱難地張開佈滿皺紋的嘴唇,道:「治,治,治,病……」
鐵頭跟隨梅軼房混跡江湖多年,自然懂得後者的心思,他已經將排隊等候的病患全部轟走,現在整個回春堂中,就只剩下他師徒二人,還有這個病入膏肓的老太婆。
梅軼房將窗門都關好後,這才大喇喇地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哼道:「老東西,拿出來吧,難道還用我親自動手麼?」
顫巍巍的老人似也十分識相,既然自己要求他治病,手中的錢袋終究是要落入對方口袋中。
梅軼房雙目露出無限貪婪,接過錢袋子後便仔仔細細地數了起來,全然不顧苦苦等候的老婦人。
梅軼房狠狠咬了咬金子,裂開大嘴笑道:「都是純金的,純金的啊!竟然有五十一枚!」他心中似已在嘲笑那中年男人,竟然連數都數不清,憑空多給自己一枚金幣。
鐵頭瞪大了眼睛,嚥了嚥口水,道:「師傅,這可比咱們晚上搶來的還多。」
梅軼房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一把堵住鐵頭的大嘴,怒罵道:「混賬東西,什麼話你都往外說,要是被人聽見,咱們可就麻煩了!」
原來這師徒二人白日扮作醫師,夜晚卻成了搶劫殺人的狂徒,幾年中已不知犯下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更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花季少女慘遭他二人的毒手。
梅軼房猛然轉過身,毒蛇般盯著老婦人,瞇著眼睛道:「老東西,你都聽見了,對不對?」
「我,我,我,我,沒……」老婦人的舌頭似已麻木,說起話來吞吞吐吐,她雖然年老混沌,卻也還不傻,知道對方起了惡意,忙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欲圖離開這虎穴狼窩中,只可惜她重病纏身,剛剛邁出一步,便已重重摔倒,此刻只覺得下肢發麻,頭痛欲裂,實在是痛苦難當。
梅軼房獰笑起來,右手掂著沉甸甸的錢袋子,耳中聽得金幣撞擊的清脆響聲,露出可怖的神情,道:「你病得這樣重,我治你也是浪費藥材,倒不如留著那些草藥,我還可以多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