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千年的古城在夜色蒼茫裡神秘莫測,遠方的城牆上有守城的將領,估計也是耐不住寒冷而連連跺腳,西北的城池,總是透著一種蒼涼與蕭瑟,冽冽的冷意。
「這個速度,什麼時候能到蜀中?」卻是殷淺淺醒了,聲音有些沙啞,這個地方患了風寒,藍離澈和楚流烽一直很擔心,所以馬上決定動身,先離開敦煌,那片土地曾是一片聖地,各國人馬爭相前去的地界,卻因為近百年來,大漠風沙嚴重,災害頻繁,悠久的古城也到了末日,百年後的今天,已是一座空城,城裡百姓也早遷到別的地方。
無法,只有向離敦煌略近的醉泉趕來,但是夜色正濃,守城人許是不會給打開城門,所以這一夜,還是要在外面過了。
藍離澈對遞給殷淺淺一個水袋:「喝一點。」
殷淺淺接過,喝下了幾口。
藍離澈看著殷淺淺喝水,然後往篝火旁加了點柴:「你來的時候是怎麼做到一個月的時間穿越中原的。」
楚流烽也看過來。
殷淺淺平淡的回答:「三哥莫不是真的以為淺淺一步一步走到這裡的?」她把水袋向藍離澈那邊遞過去,藍離澈接過,指間摩擦後微熱,藍離澈表面不動聲色,扔在等著殷淺淺的回答。
殷淺淺狡黠地笑笑:「我出發前去找了谷主。」
楚流烽暗歎,藍離澈點頭:「那就難怪了,竟是谷主在背後幫你。淺淺,那九幅話,是給慕泠涯的?」
殷淺淺點頭。
破廟外突然風大了起開,鋪天蓋地的黃沙捲起,星光都已經被遮蓋住。
殷淺淺豎著耳朵聽了聽,說道:「要有大麻煩了。」
楚流烽眉微皺,看著屋外,低聲道:「有人來了。」
話落便聽一陣駝鈴聲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色裡分外鮮明的聲音,帶著幽幽的空靈飄渺,在風沙驟起的大漠裡,唱著自己的泠泠之音。
破廟門前出現一抹白衣綵帶的蒙面女子,隨著她的到來,這破廟彷彿真的蓬蓽生了輝。
她看見了坐在篝火旁不動的三人,微微點了頭,然後對破廟外吩咐:「稍後龍捲來襲,請諸位務必小心。」頓了一下,又道:「都進來吧。這裡該是容得下的。」
話落,藍離澈便看看見銀甲寒衣的侍從魚貫而入,細數下來,正好一百零一個。
這麼大排場,顯然不是一般人。
殷淺淺細細聽著清脆的鈴鐺聲音,然後突然對著聲音的方向,道:「姐姐的鈴鐺好生悅耳。」
那白衣綵帶的女子側身,看著殷淺淺,目光凝滯了一下,然後撫摸著手腕上的手鏈,那手鏈只是銀製的普通首飾,那白衣綵帶翩翩如虹的女子,卻用指肚細細的摩挲。
「你是……」她張口,淡漠的眼中有著些許不確定。
殷淺淺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搖頭:「不是了。」
異域的淡漠女子似乎輕笑了下,然後點頭:「殷淺淺。」
她叫出了殷淺淺的名字。
殷淺淺笑笑,並不在意。殷淺淺說出來能聽到她的鈴鐺聲音就是在向她表明身份了。
這兩個異域的女子,一個似白蓮,一個如雪蕊。都帶著一種異域的風采,塞外的堅韌。
「這世上,若還有一人能聽到我的「錦瑟」發出的聲音,那除了你,還有誰呢……」她如是說道,深深的注視著殷淺淺,破廟外的風聲肆虐著,吼聲陣陣如隔世參商的戰鼓,響在耳際似乎都沒了聲音。
這世上,能聽的錦瑟哭泣的人,只有星女一人,只她一人而已。
殷淺淺突然憶起遙遠時候,一個低沉滄桑的聲音,對她那樣語重心長。
淺淺啊,用心上的羅盤去看這個世界,用心,去看這個天下。
這是上一輩的老祭司在她登上新的皇座的那刻,對她說的,帶著老者對後背的殷殷教誨,和看透了人世看透了浮生,把畢生的心得凝成了不動聲色卻靜水流深的箴言。
一個人,要用多長時間明白長者對你說的話?
是在聽到的那一瞬間,還是漫長而深遠的一生?
要多長呢……
殷淺淺撫過額頭,正好遮住了眼角滑落的一滴淚,藍離澈往火堆裡填了些柴,對殷淺淺說:「丫頭,你能聽到「錦瑟」的聲音?」
殷淺淺點頭。
於是藍離澈把目光放在了那白衣綵帶的女子手腕上,銀製的手鏈纏著嫩白的手腕,流蘇似針,穿過流蘇的是一片片小葉子紋路複雜而精緻。上面密密麻麻看不真切,可藍離澈知道,那是微雕。早已失傳的手工。
世上有一種鈴鐺,名叫錦瑟,是一種極其微小的鈴鐺,只有小指十分之一那麼大,相傳是上古時期皇帝之妹,天界花神之物,共有七七四十九隻鈴鐺,用來給天下花草奏樂的神器。
後來花神臨凡,不知所蹤,只留下錦瑟在塵世輾轉。有人說,花神愛上了炎帝,拋卻了神身,與之歸隱山林,同游天下名川。而那錦瑟身為神器,一同被她扔在了十萬大山最深處。後來被有緣人帶到了中原,在中原皇室的國庫裡靜靜躺了幾百個春秋,最後西域使節來朝,被當時當政的皇帝當做了禮物賜予。
今日,錦瑟重現,在這破敗的廟宇裡,被曾經西域眾族的星女一眼道破。
錦瑟之音,唯神得以窺見。
殷淺淺曾為西域的星女,是被神選中的使者,於珈藍塔俯視廣袤滄桑的大漠綠洲,執著聖道之劍審判之權,一襲白袍臨風飛揚,眉眼淡的似融進了敦煌祭壇之上,碧水藍天之巔。
錦瑟遺音,如唱給星女的上邪,悲慼的始終未曾完結,徒留了天地間最後一絲殘陽如血,淚水沖誇了邊界。
「錦瑟在哭,神也在哭。殷淺淺,我們十年前見過,那時你我皆是稚子小兒。」
白衣蒙面的女子突然說道,眉間帶了幾分惆悵:「你給我的印象,深得再次見到你,都覺得如夢。」
數百名侍從圍繞在一起生起了篝火,他們不動聲色不苟言笑,守護他們的主子是他們唯一的使命。
藍離澈和楚流烽卻細細地聽著,一場闊別十年的重逢,風霜雨雪之中兩個少女都已成長,變得是不是面目全非?
「嘻嘻,我變漂亮了啊。」
那白衣蒙面的女子竟點頭:「比那個時候確實漂亮了。」
殷淺淺莞爾。
記憶或許已經模糊,可那夜珈藍塔燃起了熊熊烈火,熾熱的火光中那身潔白的袍子,那雙天真蒼茫的眼,竟讓西域敦煌的公主側目,她看見那個白袍的女孩子從珈藍塔一躍而下,滿天滿天的火光中無數的信徒用臂膀撐起她的生命,從出生那天起,她就是被神選定,被神禁錮的人,也是她敦煌女皇該去俯首稱臣的人。
沒有不甘,沒有怨恨,她只是想看看,是一個怎樣的星女,值得所有人去供養?
還是少女的敦煌公主,佇立在人群外,看著那個白袍子的女童仰著頭看著熊熊烈火的珈藍塔,那一年,珈藍塔失火傾倒,星女的生命之光經久不滅,被視為吉兆。
那一年,殷淺淺五歲,重雪凰十歲。
他們都沒有想到,那場珈藍之火,竟有某種預言般的不寒而慄,十年後的殷淺淺,在同樣的一場大火裡,開啟了另一條蒼茫荒蕪的道路。
如今想來,似乎隔世殘夢,那些流年裡帶著的冷意蕭瑟,從骨縫鑽進去,再從骨縫鑽出來,無色無味卻叫人顫顫巍巍。
「都過去了……」殷淺淺看著重雪凰,無悲無喜,只是歎息,帶著微微的惆悵,那些猜不透的算不出的,才叫流年。
重雪凰淡漠疏離的眼看過廟宇外漸漸消下去的風塵,笑了笑。
隔了一會,突然很悵然:「或許吧……」
殷淺淺,所有的一切都已結束,所有的一切終將過去,可有些東西銘心刻骨深入骨髓啊,比如憎愛,比如責任。
「淺淺吶……是個戀舊的人呢。風小了,我該走了,後會有期,星女。」
夜色下的酒泉城外,一片滄桑荒涼,瀟瀟之風如刀劍。
白衣綵帶,素巾蒙面的女子啊,在重重寒衣之前,緩步離去,三千青絲散在了風裡。
殷淺淺淺笑:「叫淺淺罷……叫淺淺罷……」
轉身一抹冷香遠,逝雪深,笑意淺。
藍離澈看著殷淺淺,眼神中複雜晦澀,淡藍色的瞳孔中,那個白衣的少女神情莊重,近乎虔誠。
「淺淺。」
「嗯?」
藍離澈抬手摸了摸殷淺淺的頭,揉了揉。笑笑:「你太傻。以後該怎麼辦呢?」
殷淺淺說:「以後……沒有以後。」
楚流烽似乎冷笑一聲,玄色衣袖一甩,篝火火苗猛的竄到。他道:「被偏愛的,肆無忌憚了。」這話是給藍離澈說的,他在說,藍離澈寵殷淺淺太過了。
藍離澈沒有說話,似笑非笑的看著楚流烽。
楚流烽歎了一口氣:「淺淺,要愛自己啊,淺淺……」
從來不愛自己的殷淺淺,被人寵著捧著也彷彿是種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