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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五章 愛的路上,原諒的驛站(終) 文 / 無人只是貓咪來

    九歲那年,父親離家。他還記得自己跟媽媽一人抱著他一條腿,那是他有記憶以來哭得最響亮的一次。瘦弱的手臂扛起男兒的倔強,試圖奪下父親僅有的一隻行李箱。

    父親毅然決然的離家,淨身出戶,留給母子的是上億的身價和空洞的離婚協議書。那兩份文件飄在地板上絕望打轉,對於心死了愛死了的人來說,其實沒什麼不同。

    他記得母親的眼淚打濕了自己整個汗衫的背面。

    天真的孩子曾以為,父親不會真的不要家不要他,有天想明白了就會回來。

    十歲那年放學,院子外面圍滿了警車和警察。穿著睡衣的母親靜靜得躺在院子裡,身下的血鋪就了他連年的噩夢難以驚醒。

    那天他連眼淚都沒有,只是衝進臥室把父親所有的照片都找出來一把火燒掉。

    母親死後,男人來找他,希望他跟自己生活。

    男孩用水果刀刺傷了父親的手臂,他告訴他,至此一生都不會再原諒他。

    半年內男人又來過兩次,一次被男孩咬傷了手,一次被他砸破了頭。

    從此以後,父親的愛只能化作一張銀行卡上不斷滾動的數字,在成長裡用最低俗的方式來代替缺失。

    十一歲那年,余阿婆帶著小孫女走進了他的生活,陽光印著陰霾的邊緣漸漸羅散開來。

    他改了名字,跟媽媽姓溫,這世上再無楊淺暖。淺淺的暖意曖昧又稀缺,矯情又可憐。

    還不如…千冷到底。

    「我最後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大概…」楊沛夜示意所有的人退出,空蕩蕩的大廳裡就只有他們三人詭異環坐在主圓桌上。

    「你大概有這麼高吧。」他吐出一口煙圈,伸手在胸脯附近比劃一下:「可能在念小學五年級?那時你正在校門口跟人家孩子打架,身後護著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對方五個人,你就一個…倒了還要站起來,說什麼都不肯服輸。我就想啊——我楊沛夜的兒子從來就不會是孬種,就算我不在他身邊…他也一定能出落得頂天立地的。」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留在你想要的那個家裡…」溫千冷的臉始終沒有看向對面的任何一個人,從那光潔如明鏡般的餐桌反射裡。劉一桐能感受到他褪去一切溫情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冷漠,那陌生的感覺叫自己由衷得害怕。

    「那裡有你的家人,有領養的女兒,有愛人的兒子…你們其樂融融承歡膝下…。那我算什麼麼?」溫千冷驟然起身,掄起眼前的玻璃杯狠狠得砸向地面:「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你知不知道每一年的學校家長會我都是花錢雇不同的民工去出席?我成績進步沒有人會誇獎,我考試墊底也沒有人會責備!我做好人還是做壞人統統都沒有分別——因為壓根就沒有人在我生命裡注視著!」

    「沒有人告訴我這些錢要怎麼消費才健康合理,也沒有人告訴我變聲期過後嗓子是不會變成啞巴的!更沒有人教我…跟女人胡搞的時候要記著戴上安全套!」

    「我以為你出國了,甚至以為你死了,只不過囑托些律師什麼的十年如一日得給我匯錢…」溫千冷笑得絕望又冷漠:「可你他媽的就跟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甚至同一個區間,你卻不知道我現在已經長成什麼樣子!」

    楊沛夜定定得面對著指責,他不說一句話,只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紅。

    「阿冷…」劉一桐看著一地的玻璃碎片,就好像自己的心也被擱淺在那上面。他起身輕喚了男人一句,他祈禱他的目光可以在那一瞬間回歸到自己想要的溫柔裡。

    「你閉嘴!」溫千冷怒指著劉一桐:「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他媽的早就知道!」

    「我…」

    「阿桐…」楊沛夜轉向劉一桐:「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兩年前…」劉一桐的聲音微微顫抖:「那次幫阿冷打掃房間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了他小時候的作業本,名簿上寫著楊淺暖,裡面還夾了一張泛黃的…全家福。我想,那大概是他唯一沒捨得燒燬的照片吧。」

    「兩年前你就知道了…我就是他口中那個混賬老爸…」楊沛夜不可思議得看著他:「為什麼你既沒有告訴我,也沒有告訴他?」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說…所以我從家裡搬了出來,盡量不再回去住。我以為,我以為既然命運有心作弄,有一天他可以慢慢釋懷——」劉一桐咬著唇瓣,半天才鼓起勇氣面向溫千冷:「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想好要怎麼說才能讓你不要受到傷害,才會讓你的心裡能稍微不那麼難受…」

    「別再演戲了!」溫千冷倏然砸碎了第二個玻璃杯,四濺的水花和碎片在空中爆裂起舞。

    「這麼多年,你為了我能和你在一起已經夠處心積慮的了吧!他是誰?海皇社的社長是不是?劉一桐——我多少次跟你說過,想要什麼就跟我直說,我他媽能給你的什麼時候會吝惜出半個不字!你犯得著這麼折騰麼,一次兩次不夠,要大家心力交瘁你死我活的很好玩是不是?你他媽是不是腦子有病!」

    「你說什麼…」劉一桐彷彿不認識他一樣木然得站在原地:「你懷疑我為了勾引你…設這些莫名其妙的局?」

    「難道不是麼?為什麼我兩次身陷險地你都會在最後的關頭衝出來救我!」

    劉一桐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受被人駁得啞口無言是件多麼鬱悶絕望的事。

    他吵不過溫千冷麼?他罵不過溫千冷麼?他辯駁不過他解釋不過麼?可是他卻什麼都不想再多說了…。無論做了多少事,最終都抵不過一朝一夕的誤會麼?

    人說誤會不是原則錯誤,講清楚了就可以了。可是能產生誤會的背後又是怎樣的一番見風就散的無根基弱性。

    這就是他劉一桐苦心孤詣整整四年所建立起來的一切麼?這就是他想要帶給溫千冷那種無論面對什麼都要不離不棄的決心麼?

    「你別這樣說阿桐!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份!」楊沛夜看著劉一桐那幾乎虛脫到無一力氣強撐身體的狀態,亦是感到擔心。可是那攙扶的動作看在溫千冷的眼裡無異於火上澆油。

    「你們本來就是一夥的!你怕我不願意原諒你,才派你這個兒子來勾引我是不是?走什麼令人噁心的親情路線,什麼矯情又下賤的苦肉計——」溫千冷的喊聲幾乎歇斯底里,迴盪在整個大堂中央,似乎連那奢華的吊燈都引起了莫可名狀的震撼。

    「你胡說什麼?!」楊沛夜揚起手,竟是一巴掌甩了上去。但他瞬間後悔了,手掌垂在當下竟是不知所措:「是我…對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折磨其他人。」

    「你敢打我?」溫千冷單手撫上自己火辣辣的面頰:「十幾年來你沒有盡過做父親的半點責任,你他媽的憑什麼打我?!」

    「我確實…確實沒資格教訓你…」楊沛夜皺著眉,眼裡竟含了淚水:「可你看在阿桐一心一意為你的份上——」

    「你們都是騙子,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

    「阿冷!」劉一桐突然撲上去抱住他:「都是我的錯,我該一早就向你坦白的…可你知不知道,我試探了多少次,再沒有確保你心裡的創傷已經癒合到不再為此時傷感痛心的程度之前…。我沒辦法冒險去揭露真相!我…我是真的不想失去你才隱瞞下去的…」

    「我不要這樣的愛…劉一桐,我告訴過你的,不要再對我用欺瞞用手段…」溫千冷推他,卻被男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匝得死死的:「阿冷,你別這樣…」

    「你是在求我麼…」溫千冷挑起劉一桐的下巴,他的眼裡滿是殘忍的光:「你那麼驕傲,那麼自尊,竟然有一天會像個女人一樣哭著求我!你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手段讓所有人都喜歡你的…你偷了我的幸福,奪走了我的一切…這些還不夠麼?你還想要我也一心一意的愛著你…你怎麼會那麼貪心!」他幾乎失去理智一般將劉一桐的下頜捏得咯咯作響:「你說啊!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是要心心唸唸得向我表白麼…。你不是沒有我就活不下去麼?」

    「你夠了!」楊沛夜衝上去奪下劉一桐:「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恨我怪我不認我都沒關係…不關阿桐的事!」

    為什麼要恨你,我又不愛你…。

    溫千冷心裡絕望的笑:但劉一桐不一樣啊,越是愛到無法自拔,越是無法接受這樣的背叛不是麼?

    劉一桐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得喘息著,他分不清滿臉的濕潤到底是冷汗還是眼淚。

    「阿冷…我今天就是打算帶你來見楊爸爸,就是打算大家在一起好好談談的。我…真的不知道楊爸爸是海皇社的社長…你相信我,那些事情跟我沒有關係。」

    溫千冷沒有回答也沒有再看他。緊張又絕望的氣氛在他距離自己漸行漸遠的心靈之間觥籌交錯。

    「你不相信我?你一點…都不相信我麼…」

    雖然此時此刻的劉一桐已經無法完全記得清楚溫千冷剛剛說了哪些混賬話,但那種掏空心一樣的疏離感一層一層得剝著他最後的希望,心痛無法磨滅掉。

    「阿桐…你先出去…」楊沛夜扶他起來:「讓我們單獨說幾句話吧。」

    單薄的手臂按著桌沿強撐了起來,劉一桐搖搖晃晃得往門外走去。大廳裡唯剩的父子開始了十幾年來唯一的一次對話。

    「我現在…應該稱呼你什麼?」楊沛夜臉上的神色微微緩和下來:「十幾年來,我從來不敢幻想我們再一次相見是怎樣的情形。當秘書們告訴我每個月卡裡的生活費都在呈規律性變動的時候,我只能從這淺顯的細節裡判斷你生活的還不錯。

    當你告訴我,你不再需要我的錢時,我只能慶幸著欣慰,一定是你生命中出現了重要的人或事讓你開始懂得獨立成長…。」

    「這些矯情的廢話有什麼意思…」溫千冷背過身去,他不想再讓這個男人看到自己的眼淚。就如當年他推開自己瘦弱的身軀決然離開時的冷酷——他說他楊沛夜的兒子,應該堅強得生活下去。

    「我承認我不負責任,我偷懶,我絕情…我愛我現在的家庭和生活的方式…」楊沛夜走過去,一隻手試探得搭在溫千冷的肩膀上:「我沒有去找你,也許是擔心你還恨我,也許只是不想彼此間的打擾罷了…但我們都輸給了惡意作弄的老天爺,誰曾想過阿桐會把你帶回到我們身邊。」

    「看來我辜負了你,」溫千冷咬著唇,他幾乎意識不到手心被碎玻璃割破的痛。緊攥的拳頭下,殷紅的血絲滴落在地毯上。

    「你楊沛夜的而是不是應該冷血無情頂天立地麼?我早就不應該沉浸在任何人的溫柔裡——」

    「不是這樣的!我不希望你這樣子…。」楊沛夜的淚水終於無法在壓抑已久的眼眶裡承住。這個堅毅冷傲雷厲風行的男人,從自己意識到真愛的那一刻就已經具備了被突破淚腺的弱點。人誰無情,能過的柔軟溫馨又怎會願意冷血傲天?

    「這一輩子,尋個相愛之人白首跨世,房子夠住就行,錢夠花就行…不過圖個家人安康幸福長平…。」楊沛夜說:「這是我這些年最大的領悟,只可惜,我從來都沒把最重要的東西教給你。」

    溫千冷扭身看著他,他的臉上默然的表情中多了一抹凜冽的神采:「楊沛夜…。你今天的眼淚不是為我溫千冷,從你對我不管不顧得放棄開始——對你來說我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死了。但劉一桐不一樣——他才是站在你身邊有血有肉的好兒子,你是為了他對不對…。」

    「我不想自己毀了你們!」楊沛夜的吼聲在整個大廳裡迴盪:「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怎樣承擔都好!」

    「楊沛夜你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吧!」溫千冷笑:「你有什麼資本可以毀了我?我跟誰在一起,幸福不幸福難道還會受到你的左右?

    我他媽根本就沒有那麼愛劉一桐!你們全家人真是自作多情到令人作嘔!」

    他甩開楊沛夜,就像要逃離夢魘的折磨一般飛奔出整個飯店大廳。

    劉一桐走在大廳門口站立,他確信自己聽到的那一聲絕情的嘶吼,也確定從自己身後風一樣跑出去的的人是誰。

    男人的腳步那麼快,讓他悵然若失的距離竟是永遠也無法企及的。

    有沒有人告訴過他,美好的愛情就像兩個人在跳舞,彼此依賴彼此傾覆卻始終在共同進步。劉一桐不確定,如果不是自己偶然發現了溫千冷的身世,自己會不會早就在某個夜裡趁著他與不知道怎麼編號的女人上床之際就永遠的離開他。

    可恰恰是這樣讓人心痛的羈絆,把愛變成了無上的守護,把愛變成了無條件的寵溺。越在乎就越難自拔,越付出就越如毒癮般纏身。

    任由他粗暴得抱著自己的腰,舞步凌亂,時時刻刻踩著自己的腳卻還奇怪對方為什麼會疼。劉一桐幾乎再用生命教會溫千冷怎麼跳好這一場舞,哪怕他瘸了笨了任性了,都沒曾想過要放棄轉而更換舞伴。

    所以這一場要命的華爾茲。在觀眾的眼裡在彼此的心裡,都是那麼混亂得不堪入目,虐心到難以自持。

    劉一桐自省,究竟自己是愛著溫千冷多一點,還是心疼他多一點?

    那些虐心虐身的原諒,是為了愛的犧牲多一點,還是內疚自己奪了本該屬於他的幸福而不願自覺委屈得付出多一點?

    當真相終於被以最誇張最難以令人接受的方式徹底揭開。

    劉一桐曾經想過無數種可能的場景——

    他會抱著自己哭,他會倔強得不肯原諒楊沛夜,他會被自己的全家人溫情打動,他會纏著自己給他做最喜歡的菜,他甚至會用最調皮的方式索取補償。

    他也可能會沉默,會傷心,會一言不發。他會疲憊得倒在自己懷裡,他會突然爆發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最後會筋疲力盡得在自己身邊安心的入睡。

    可他…怎麼可以懷疑自己愛他的心意。

    可他…怎麼可以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得說出那句話。

    我他媽根本就沒有那麼愛劉一桐!

    那是他說的麼?親口說的麼…

    明明是正午的艷陽天,街景灌木行人道路卻像蒙上了詛咒一樣的昏暗。劉一桐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一步一步走下階梯,只能聽到琳琳和小美焦急得喊聲:「老闆!老闆出了什麼事?你的樣子好嚇人啊!」

    劉一桐的目光開始渙散,他秉著聚焦往遠處望著,溫千冷的背影到底消失在哪個街角呢?他有沒有回頭看過自己一眼——

    好痛的感覺,比剛剛被刀子刺中的時候痛多了。因為那時,至少還在你懷裡…

    「老闆!」

    「阿桐!」

    楊沛夜衝出來,把即將倒下的男人攬住:「阿桐——」拍打著劉一桐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頰:「阿桐,清醒點…楊爸爸在這!」

    「阿冷…」劉一桐無力睜開眼睛,呼吸扼在喉嚨間讓他的頭一陣一陣的眩暈。按在傷口上的手心裡慢慢濕溽,在新換的白色襯衫上暈出鮮紅。

    「糟了!他…是不是刀口裂開了!」琳琳捂著嘴一聲驚呼。

    「阿桐!還愣著幹什麼——開車去醫院!」楊沛夜沖那四周臨身而立的下屬們吼道。

    窗外偶爾傳來幾聲爆竹響,劉一桐醒來時很傷感的得想:整整一年,自己是從年頭住院住到年尾啊。

    也不曉得是不是真要等到命都送進去了,才能跟那個男人徹底有個了斷呢。

    「爸爸…媽媽。」床前圍坐著他最親的人,原來父母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了,看著他們臉上那疲憊勞心的痕跡,劉一桐心酸不已。

    「阿桐!」燕小綺一聲喊出來,眼淚便先下來了:「你這死小子,要嚇死你老媽麼…」

    楊沛夜站在窗前,背對著病床。劉一桐看過去,玻璃上映出的臉孔一如多年堅毅中帶著些許溫柔。

    劉知洲拍拍兒子的臂膀,起身來到楊沛夜身後:「沛夜,別自責了…都是孽緣,不曉得誰對誰錯。當初也是我的錯——看你被那倔小子弄得一會傷了胳膊一會砸破了頭…早知道…說什麼也要把他接回家裡…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別說了…」

    這是劉一桐第一次見到,四十幾歲的楊沛夜竟如孩子一般撲在自己父親肩膀上哭泣。

    燕小綺長長地歎了口氣,默默退出病房。

    劉一桐心想:對楊沛夜來說,他是孑然一身得融入到了自己的家庭裡。這溫馨的氛圍感染了孤狼一般的男人那顆本該孤獨一輩子的雄心。因為人對於溫暖的沉溺和依賴往往更甚於毒品。

    有時候,為了得之不易的幸福感,人類可能會出賣一些東西。比如信念,比如責任。

    「楊爸爸…」劉一桐輕喚他一聲。

    男人伸出厚實的掌心摸了一把淚水,抽了下鼻腔抬頭看著他。

    「楊爸爸…你欠阿冷的,我早就替你換上了…」劉一桐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

    「可我不能因為自己害得你——」

    「我與阿冷之間…是我們自己的問題,跟其他人無關。」劉一桐把臉轉向窗外,難得冬天這麼好的天,幾隻飛鳥掠過雲端,一會排成s形,一會排成b形。就像自己心裡的最大的諷刺,不管流多少血都洗刷不去。

    兩天後,劉一桐趁著燕小綺去繳費的空檔溜出了醫院。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公寓,雖然想好要對溫千冷說些什麼,甚至心裡還有那麼一絲小小的期待——會不會在開門的一瞬間被他擁在懷裡。

    或者最壞的打算…呵,所有的傷害都是一次性的,劉一桐覺得自己已經開始無堅不摧了。

    就算再次撞到他衣冠不整的壓著個女人躺在自己精心挑選的真皮沙發上,又能怎樣?

    可是…這世上永遠都沒有最壞的地獄,只有更壞的絕望。

    劉一桐推門進去的瞬間便覺得氣氛有點不同,家裡依舊陳列的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只是所有宣示著這是一間雙人公寓的跡象統統不翼而飛,桌上的情侶杯形單影隻,沙發上的雙人靠墊也僅剩一隻。就好像這個家裡從來就只有自己存在過一樣。

    劉一桐依著門,奮力扳開左手邊的鞋櫃:下面那一層已經是空空如也。

    「阿冷!」劉一桐幾乎是蹌踉著衝到樓上,衣櫃裡不再有任何一件屬於溫千冷的衣服。

    他走了。

    不需要跟自己道別也不要再說什麼煽情的怨恨的話,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自己的生命裡一樣——他走了。

    我寧願你打我罵我,我寧願你帶著別的女人在我眼前傷害我折磨我,我寧願你說出絕情的話逼迫我——可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溫千冷,你說過你願意原諒所有的人,哪怕他們騙你欺你背叛你——為什麼只有我不行?

    劉一桐坐在台階上,望著空洞洞的門口,曾幾何時他有想過在未來的每一個日子裡,他都可以坐在這裡聽著門外熟悉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一開門,就是那張熟悉的俊顏。

    自己跟貓一樣歡脫,只要看到他就安心,就幸福。

    你會出現麼?你會再一次出現在我家的門口,用像孩子一樣清澈的眼神跟我說——抱歉下班晚了,但是路過商場帶了你最喜歡的甜品作為補償。

    劉一桐想:也許自己真的高估了這份情所能帶給他的依賴,早已成熟堅強起來的溫千冷並不是真的需要自己了吧。

    真的是,太寵他了呢。寵到全然都忘了,其實自己也想被愛…。

    劉一桐走出門,他似乎沒有察覺到溫千冷也帶走肥路易。

    他沿著主幹道往前走,不管行車不管紅綠燈,這一路上抱怨辱罵挨得滿臉。劉一桐才不在乎,心裡填的那麼充緊,哪裡還能裝得下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出門的時候既沒有帶手機也沒有帶錢。就算此刻被車撞死了,大概人民警察也只會看著他一身住院服,先往最近的精神病院打電話吧。

    今天是小年夜,下午的街道上多了點氣氛。如果不是從天而降的這場冬雨澆滅了攤販們的熱情,劉一桐甚至覺得自己早晚會被這車水馬龍的熱鬧碾作塵。

    「阿桐?!」郭再天推開大門機會驚呆,眼前的男人一身住院服,身上敞披著及膝的黑色羽絨服。沒有打傘也沒有任何躲雨的跡象,就這樣**仿若流浪的動物一般站在自己門前。

    「你怎麼會在這兒!淋成這樣…快進來!」郭再天不用去問事情的原委,他說過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劉一桐受了委屈,這裡永遠都會為他打開門。

    「天哥…我只是不知道該去哪裡…就…就走到這裡來了。」劉一桐的臉上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眼鏡上的水霧深深,也看不清郭再天的臉。

    「什麼都別說了!」顧不得男人身上的污穢和水跡,郭再天一把將他擁在懷裡。他能感受到到對方那發自內心的恐懼和顫抖:「我說過…只要你願意回來,我終其一生都不會放手!」

    郭再天把劉一桐抱上樓,奢華綺麗的浴室隨時都備好了適度的水溫。

    「淋了雨要先洗澡…。」郭再天讓他坐在浴室的椅子上,像個溫柔的執事一般脫去他骯髒的外套。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劉一桐的身體,全部**,一覽無餘。

    平淡無奇的骨骼身架,白皙光潔的皮膚,下腹的傷口還包紮著。

    「你從醫院跑出來的?」郭再天歎了口氣:「真叫人操心…」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世伯…阿桐在我這,你們別擔心了。」

    「你呀——家裡人都快炸了鍋了…」郭再天溫柔的責備。

    「我忘了…」劉一桐咬著唇抬起眼睛:「你知道了楊爸爸就是…」

    「恩…」郭再天點頭:「我知道了,但我沒在那之後去找你…」郭再天俯下身子,將白色襯衫的袖口挽到臂彎處:「我以為…溫千冷會理解你,我以為…你不會再受委屈的。」

    劉一桐的眼淚滴在他的眉毛上,微微一抽泣,傷口處的紗布便隨著雨水的洇濕滲出血。

    郭再天摟住他的身子,讓他盡情的靠在自己的胸膛裡肆意痛哭。

    「阿桐,還有我在…」

    溫水注入了浴缸的三分之一,估計到傷口不能沾水,郭再天找來一個靠墊壓在浴缸裡,墊著劉一桐的腰部。他穿著外衣進入到寬大的浴缸裡,一手托著劉一桐的肩膀,另一手小心翼翼得打濕了他漆黑的短髮。

    「水溫可以麼?」

    「冷…」

    郭再天用遙控器調了一下溫度:「冷的話靠著我…」他的衣褲已經被打濕,白色襯衫貼合著肌膚的紋理,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他為劉一桐洗好了澡,用寬大的浴巾裹住他已然瑟瑟發抖的身子將他抱回臥室。

    「李大夫,麻煩您給換下藥。」郭再天把在樓下客廳等候多時的醫生叫上來,彬彬有禮的大夫撫了撫醫藥箱走進去。

    「天哥…別走…」劉一桐突然睜開眼睛拉住了郭再天的手。

    「我不走,陪著你…」郭再天撫摸著他剛剛吹乾還帶著些洗髮露香氛的短髮:「別怕,傷口裡面差不多都長好了。只是外圍換藥補縫一下,打了麻藥不會很疼。」

    「不用打麻藥了…」劉一桐說:「我怕傷腦子。」

    「我寧願你變白癡…只知道誰對你好你就對誰好…再也不要逃出我的手心。」郭再天全熱不過站在一旁的大夫,低頭輕吻著劉一桐的前額。

    「郭先生,可以開始了麼?」醫生已經準備好了需要的器械。

    「真的不用打麻藥了。」劉一桐堅持。所謂痛,又能有多痛呢?

    醫生循著郭再天的臉望過去,他點了下頭:「他要怎樣就怎樣吧。」

    手術針穿過皮膚的瞬間,劉一桐似乎愛上了那暢快淋漓的痛感。

    只有那樣的切膚之痛才能暫且叫自己的心麻木冷凍一會,讓自己滿轉的大腦放空一會。

    他甚至連一聲呻吟都沒有,只是攥著郭再天的手把眼睛緊緊的閉起來。

    等大夫離開的時候,劉一桐感到有人在他額頭上擦著沁出的汗水,一睜眼就只有看到郭再天泛紅的眼圈。

    「天哥…」

    「傻瓜…睡吧,我在。」

    整整三個月,劉一桐沒有離開過郭再天的別墅半步。郭再天抽出盡可能多的時間陪他,兩人相處得也很愉悅。

    劉一桐並沒有想像中的消沉,他也會去看書聽音樂看電影。他也跟家人朋友打電話,偶爾也會說出讓人鬱悶的冷笑話。他偶爾下樓去逗弄哈利,但更多的時間都是站在陽台上最好的景觀處一站就是一個下午。

    心情好的時候,劉一桐也做幾個菜,口味也跟以前一樣好,但從來都不是郭再天喜歡的。

    但即便如此,郭再天已經非常欣慰了。

    他們在一起的頻率並不高,郭再天會顧及到對方的身體狀況,即便做也不會太過激烈。

    每一次他都會以長時間的挑逗和前戲為開場,擁吻和愛撫常常能給對方最好的安全感。

    直到劉一桐已經被撩撥到意亂情迷的時候,他才會溫吞吞得佔有他。

    他總是會在事前用溫熱的潤滑劑打好基礎,進入的時候也會小心翼翼,不等到對方進入狀態絕不會肆意妄為得自我享受。

    姿勢溫馨而單一,從來不會選擇那些帶有臣服或恥辱色彩的體位。有時只是從後面抱著他,有時就真的只是抱著,靜靜的抱著什麼都不做。

    事後他會抱著男人去浴室,用溫熱的水給他擦拭身體,然後不管多晚多累一定會給他上藥。他說那裡將是他專屬的地帶,要做好維護保養才好來日方長。

    就單純的性感官來說,劉一桐承認和郭再天更加舒服。

    只是這冬眠養膘一樣的日子無憂無慮得走下去,劉一桐絲毫不見長胖,依然是一天比一天的瘦削。

    他本來是個勻稱結實的人,個子不高但肌肉還是有些。

    如今一張臉已經瘦寡成錐子狀,雖然面皮白了些,人也看著精帥了許多。戴上眼鏡後的氣質已經從之前的腹黑奸商蛻變成了病弱的美少年,但郭再天不喜歡這樣,他知道劉一桐的心病,所以偶爾也會煩躁。

    那天與人應酬後回家晚了,郭再天撲上正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劉一桐不由分說得把他強做了。

    沒有前戲沒有撫慰,只有冰冷肆虐的吻讓劉一桐幾乎窒息,只有宣洩一般的撞擊讓他滿心都是被強暴般的恥辱感。

    直到那一刻,劉一桐才真正明白一個人在愛裡的壓抑真的是可以很瘋狂的。

    他眼睛有點酸,最後也沒哭出來。

    下身撕裂般的痛沒有讓他委屈和不滿,他只是抱著在自己身上精疲力竭的郭再天在他耳邊輕輕得說:「天哥…你是不是恨我。」

    郭再天醉了,卻沒有糊塗,他捧著劉一桐的臉,淚水滴在他的鼻尖上。

    「阿桐,我帶你出國吧。永遠都…不回來了…」

    劉一桐沒有拒絕。

    四月天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季節,江唯語在心理診所實習了有小半年,每天遇上些形形色色的怪癖真的極大程度了滿足了少女那顆獵奇的小心臟。

    她懶洋洋得把馬尾拆下來重新紮了一下,泡了杯淡淡的速溶咖啡盯著眼前的時班表。今天老師出現場去了,但是還有一位已經預約好的客人正在門外等候。

    江唯語打開記錄本,盯著眼前那個名字,接通內線通知客人入內。

    「是你?!」溫千冷驚訝又尷尬得看著眼前白衣天使般的女孩:「這…。」

    「呵呵,原來你還知道你自己心理有問題啊?」江唯語拄著下巴笑道。

    「既然是認識的…應該就不夠專業客觀了吧。」溫千冷起身:「診金我照付,你…要不再幫我約一個大夫吧。」

    「我還沒嫌你薄情寡性你還敢嫌我不夠專業!」江唯語攔住他:「今天我還一分錢都不要你的了,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過來看大夫?」

    「我…」溫千冷看著桌上的錄音機,江唯語不好意思得笑笑,關掉了錄音鍵。

    「我跟一個女孩在一起…但是…發現自己好像不太喜歡跟女孩在一起了。」

    「溫千冷,你是同性戀這件事還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得確認麼!」江唯語差點把整杯咖啡都潑到他臉上。

    「不是同性戀…我以前跟女人在一起的時候——」

    「你不是同性戀,你只是愛著一個唯一的人而已!」江唯語一拍桌子:「你根本就愛著劉一桐!為什麼要離開他,為什麼要消失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呃——我知道我這個樣子沒有半點醫生的操守,但是我就是作為一個被你打敗的情敵今天來告訴你這句話。你折磨劉一桐其實就是在折磨你自己。在整件是事情裡,你只不過是心裡不平衡罷了。你壓根就不恨自己的父親,更不恨劉一桐。」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想什麼…」溫千冷的話並沒有什麼底氣,這幾個月來他搬離了劉一桐的公寓,並向公司申請去了外地的一家分公司短期借調。

    他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裡過著平淡的朝九晚五,唯一的朋友就是偷偷摸摸帶上火車的肥路易。

    「你若不相信別人知道你想什麼,又怎麼會跑來心理咨詢?」江唯語雙手按著案台,小身材大氣場得沖溫千冷叫道:「如果你心裡沒有劉一桐,又怎麼會把他的貓一塊綁架走。」

    「江小姐,我還是付你診金吧…你稍微專業點好不好?」溫千冷抹了下被她噴得滿臉的口水。

    「我帶走肥路易是因為我不清楚他什麼時候會回家,萬一留著貓自己在家會餓死的。」

    「難道你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不回家是因為住院了麼…。」

    溫千冷的眉毛動了一下,剛想脫口而出的追問被嚥下喉嚨——都已經好幾個月了,現在有什麼關心的意義呢。

    「坐下。」江唯語把溫千冷帶到沙發上:「你要專業的話,我們就來真的…如果受不了的話喊停哦。」

    溫千冷在沙發上平躺下來,他轉了下眼睛:「我今天來只是想看看自己究竟還能不能跟女人戀愛結婚…。江大夫不要再跑題了。」

    房間裡的溫度調成最舒適的26攝氏度,溫千冷脫掉薄薄的外套,只留一件短袖襯衫。江唯語放起悠揚的輕音樂:「眼睛閉上,全身放鬆下來。」

    江唯語打開一本輕小說,用婉轉輕柔的聲音為他念了一段楔子。那是一個佚名作者所著,沒有人知道書裡的主旨究竟想要表達什麼,但每次讀來都會讓人忍不住平復心境。

    「下班高峰,你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明天的工作任務非常繁重,你還惦記著晚飯後要回復的那些郵件。」

    「你很累,也很餓,渴望一頓豐盛的晚餐能給你最大的正能量——推開家門,冒著油煙和菜香的廚房裡…你希望那個人是誰…」

    溫千冷的睫毛動了動,江唯語給他描述的畫面戛然而止。

    「週末的商場裡,人群熙熙嚷嚷,他們挽著自己的親人朋友愛人,在你孤單的身前走過。你抬頭,看到電影院大片的最新海報…你期待了半年的片子終於在今天上映。

    你迫不及待得買了兩張全價票,時間是晚上七點半的最熱場。你想找個人,陪你到你最喜歡的小餐館裡吃晚餐,然後去看這場電影。你會打電話給誰?

    這個人,要能容忍你抱怨餐館等位的麻煩。甚至在看完這場期望較高但實則垃圾的很的偽大片以後,還能並在你肩膀下陪你嘮叨發洩,大罵導演的低智商和演員的接片無下限。那個人…會是誰…」

    江唯語看到,溫千冷的眼角似乎動了,他的喉結穩穩的吞嚥幾下。

    「忙了整整一個年度,公司頒給你最佳員工的獎項,除了年底雙薪你還多拿了兩萬塊的年終獎。你想休個年假好好放鬆一下。

    你選了熱帶的異國海島,那裡有椰風海岸,一眼望不到邊的雪白沙灘被水晶般的浪花一層層輕吻。你躺在滾燙的沙灘椅上,左手邊是唾手可得的冰鎮雞尾酒,右手邊是另一個人——你故作姿態得盯著海灘上各色膚質的比基尼美女,身邊的人在你的手臂上狠狠扭了一下…」

    「你回頭,他慍怒,你不好意思得笑…他扭過頭不理你…你哄他,抱他,像咬壞了家居的哈士奇一樣用可憐兮兮的眼光求他原諒。你希望…這個人是誰?」

    江唯語能感覺到眼前的男人呼吸漸漸急促,她的催眠暗示療法還是第一次如此起效。

    「有一天,那個人走了,臨走的時候給你留了一封信…上面的內容你記不清了只知道這封信裡最原始的訣別含義。你永遠也見不到這個人了,你開始流淚,淚水打濕信箋,你一行行往下看,直到目光停留在落款的名字上——你害怕,這個名字是誰?」

    「這時候,門鈴響了…你丟下信箋推開門——你希望,你見到誰?」

    「阿桐!」溫千冷從催眠中驚醒,他不知所措,淚眼摩挲。他望著眼前的江唯語,竟好似大夢一場不知該如何解脫。

    「你比誰都清楚你深愛著他,吃飯睡覺上班走路娛樂遐想,你根本就無法脫去他的影子…溫千冷,別折磨自己,也別再折磨劉一桐了。」江唯語趕緊用紙巾擦擦眼睛,作為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最最忌諱的就是在case裡情動:「溫千冷,為什麼你從來都沒有把整件事情往積極的方向想過一點點呢?劉一桐,他其實是老天送給你最好的禮物,陪伴你守護你,用盡生命補償你曾缺失過的愛。你一點…都沒有想過去珍惜麼?」

    「阿桐…」溫千冷抓起手機,撥打那個被他刪除了通訊錄卻無法刪除出記憶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阿桐要去法國了,跟郭再天一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今天下午兩點的飛機——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江唯語拿出一個雪白的信封:「這是他留給你的,信封沒有封死,我很不厚道得偷偷看了——所以在我發現你有預約我們診所咨詢後,故意把時程提早安排了兩天。」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半,從這裡到機場最快也要一半個小時。如果現在出發又不堵車的話——」

    江唯語說。

    溫千冷奪門而出,瘋了一樣攔住一個剛招停一部出租車的胖大媽,搶先一步上去。他顧不得身後傳來謾罵的方言,衝著司機大喊一聲:「師傅!去機場——」

    在車裡,溫千冷展開了劉一桐留給他的那封信。

    他的字清瘦涓秀,像個女子,如他人一般溫柔。

    在燦爛的陽光下,溫千冷沒有看到字跡上的水痕,他…沒有再為自己流淚麼?

    阿冷:

    一別經月,願你一切都好。

    我們相識四載,期間總總也不知該用幾言幾語去敘述,各自安於心裡便可,無需再多矯情感懷吧。

    關於楊爸爸的事,是我欺瞞在先,對你不起。如果這一生你都無法釋懷,我絕不會再走入你的生命中去戳痛這段傷害。

    我終是自不量力,低估了你所承擔的痛,終是自食其果,妄想著以愛為名的逆襲。

    過去是誰欠誰的多一些就不要再你一刀我一刀得衡量了。人生如此短暫,生活如此艱辛。我們都不要在用大把的時間浪費在一段不知對錯的孽緣裡。

    就當是看了一部入戲的虐心電影,心裡不舒服就換一部喜劇片再看看。就算是掛著眼淚的笑容,也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生活是主題,愛情才是調味劑。愛若不堪重負,不如當斷。

    我走以後,如果你願意,可以做那個家裡唯一的兒子。我不敢說要你替我照顧他們,因為每個人都得為他們自己的人生負責任。

    沒有誰應該把誰定罪。

    各自安好,後會無期。

    劉一桐

    ——

    「我要你做一個聰明的好人…如果你永遠也學不會該聰明,那你就繼續做你的好人。我會在你身邊做你的大腦…只要你,願意我留在你身邊。」

    「戀愛什麼的,都是小孩子的說法。你要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們就這樣子好了。你不需要刻意做什麼事來討好我。」

    「溫千冷你這個混蛋!你對別人有責任那你對我呢?沒有你——你叫我一個人怎麼辦!」

    「我走了快三年的時間,才走到你心裡。你以為你這輩子還能丟下我麼…大不了今天就死在一處…也休想再叫任何人羞辱傷害!」

    劉一桐的每一言每一語迴盪在溫千冷的腦海中,而自己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如果此生真的後會無期,他對劉一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我他媽根本就沒有那麼愛劉一桐!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明明就不是他的錯,明明就不該由他承擔的過錯。自己才是那個又怯懦又敏感缺乏安全感又不敢擔當的廢物而已。

    沒有父親又怎樣,沒有疼愛又怎樣?這世上有無數的孤兒,無數命途多舛的人,比自己這樣的人悲慘多少倍!

    這不是自己自暴自棄的理由,更不是一味責備他人的借口。

    劉一桐,你做了一輩子的奸商,愛上我溫千冷這樣的人渣你虧是不虧?

    溫千冷全然顧不得出租車司機詫異的眼光,他抱著信箋把頭埋在膝蓋上哭得聲嘶力竭。

    「小伙子!別哭了——大叔給你開快點,一定能追上你的姑娘。」

    開車的老師傅大概已經見多了這樣的場景,他嗖得一聲闖了一個紅燈。

    溫千冷的眼神朦朧又無助,他呆呆得直視著前方,連一個感謝的表情都僵硬到無法擺出。

    他的眼前只有無數的劉一桐。

    他調酒時隨意慵懶的自信,他戲弄別人時嘴角若有若無的笑,他沉思時靈魂出竅般的安靜,他生氣時漲紅臉孔的失控,他傷心是睫毛低垂的淚痕,他絕望時冰冷堅毅的眼神,甚至是他在自己身下承歡時含羞又忍耐的媚態…

    我怎麼會放你走…我他媽的怎麼會放手!溫千冷狠狠得打了自己一記耳光,司機嚇得差點剎車:「小伙子,你沒事吧!」

    「我沒事…師傅您開快點。」

    溫千冷不敢再肆意,萬一司機把自己拉到警察局或精神病院那就真的來不及了!

    眼看著機場的大牌就在眼前,長長的車龍像垂死的蜈蚣,半天挪不動一步。

    已經是一點一刻了,溫千冷心急如焚:「師傅,還要多久啊!」

    「前面好像出了點事故…唉…下了高架也就到了,要不你——」

    溫千冷推開車門就跳了下去,從高架到機場,看著近在眼前,但少說也有四五公里的路程。

    但除了用跑的,他選擇不了自己能不能用飛的。

    四月的正午天氣天氣開始炎熱,溫千冷丟下外套像個瘋子一樣往前跑。

    他穿梭在一輛輛卡殼的轎車之間,眼神堅定大腦放空。他一定要趕過去,一定要攔住他已經放手了的幸福。

    任性也好,矯情也好,自私也罷,無賴也罷。只要能留下劉一桐,他願意用整個生命的長度去守護和彌補。

    溫千冷壓抑著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心臟站在機場國際航班的區域大廳裡,答滴答滴的汗水落在地面光滑的磚板上,映照著他那張瘋狂扭曲的臉。

    飛往發法國的ca18299號航班已然開始登記,溫千冷撲倒安檢口拼了命般往裡闖。

    「先生!先生你不可以闖進去!」安檢的工作人員扭住他,不顧一切得呵斥和阻攔著。

    「劉一桐!劉一桐你回來!你不許走——」溫千冷掙扎著,不要風度不要形象,和無數次在鏡頭下和鎂光燈的t台上的圍觀截然不同。

    他面對著看熱鬧的乘客,面對著指指點點的拍照,面對著警察保安的喝責。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可憐蟲,他哭喊,吼叫,歇斯底里。只要能有一個分貝的希望讓劉一桐能聽的見,他都要竭盡全力!

    這是老天賜給他這個不爭氣的男人最後的機會,這是被他無數次踐踏蹂躪的可憐的幸福。

    不要走…劉一桐你不要走…

    「好久不見以為你能再長大一點,結果又跑到這裡給我丟人啊。」

    淡淡的語音,帶著特有的戲謔和無奈的責備在他身後響起。

    溫千冷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轉頭凝神,眼前的男人似笑非笑得抱著手肘。他穿著灰色的風衣,瘦削的肩膀微微聳立。臉上的黑框眼鏡裡依然反射著看不出內心卻熟悉溫馨無比的光。

    「阿桐…。」

    「你走就走了,幹嘛綁架我的貓?」劉一桐站在原地,溫柔的目光似乎在鼓勵著溫千冷的上前。

    「阿桐!」男人一把將他摟在懷裡,才發現他比原來瘦了好多好多。

    「我以為我失去你了…我以為我永遠都失去你了!」他緊緊得匝著手臂,淚水滑落在愛人的肩膀上。

    「為了讓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我失去了我自己。」劉一桐在他耳邊說。

    捧著他熟悉的臉,迎上那熾烈的目光。溫千冷知道這一刻,兩人將無需再多言語。

    在機場上百人由詫異驚慌到理解到欣慰的注視下,他吻上男人的雙唇,吻到窒息吻到頭昏吻到全場自發的歡呼和掌聲…

    只要是真愛,就一定有被祝福的資格。

    劉一桐曾經對他說。

    (完)

    ------題外話------

    完結啦!散花!散獨角獸!散杜蕾斯!

    要不要番外呢?糾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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