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陛下今日因為何故訓斥大殿下?」
晚飯時照例是二皇子夫婦每日固定的相聚時間,妙懿秉著不問白不問的原則,「不恥下問」起來。()
華珣飲了一口酒,似乎心情不錯,也算是有問必答:「昨夜冷宮失火,燒燬了大皇兄生母宋婕妤生前的住所,連帶燒死了幾個老太監。大皇兄一時激動,聽到消息之後竟要往火場裡沖,幸虧被侍衛攔下,這才沒有出事。父皇也因此訓斥了大皇兄兩句。」
妙懿點頭歎息:「這是大殿下思母心切,不忍婕妤故居遺物被毀。陛下也同樣是愛子心切呀。故人已逝,生者才更要珍惜所擁有的一切。」
華珣聽她如此說,不覺微微一笑,剛好被妙懿瞧見了,故意問道:「可是妾說錯了什麼,惹得殿下笑話?」
華珣笑著搖頭,「妙兒說得很是,未曾有不對的地方。」
對於這樣明顯屬於鄙視的表現,妙懿才不會相信。
「話雖如此說,但是妾卻想到了另外一種解釋,說出來殿下不要笑話。」
「你說。」
華珣漸漸覺得他的新婚妻子似乎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樣簡單。
妙懿用帕子沾了沾唇,手裡把玩著小小的雨過天青釉色小瓷杯,輕聲道:「起初是從數年前開始的。宮中有一位小皇子,可能聰穎伶俐,可能活潑可愛,又是皇帝所生的第一個兒子,雖不見得多受寵愛,卻也是不可忽視的存在。但他的生母卻出身低微,母家不爭氣,自己又因為種種原因而被貶入了冷宮。
小皇子年紀尚幼,常常思念母親,便偷偷去冷宮內探望。他的生母心疼兒子,故此在冷宮也未閒著,時時籌謀,利用在宮中多年的人脈為兒子積攢下特殊的遺產。後來這個小皇子長大了,他的生母業已過世,但他和冷宮卻仍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妙懿望著華珣高深莫測的表情,緩緩道:「鋒芒太露,終究要招人眼目。冷宮的秘密總歸不能保持長久。於是,就會發生一些難以預料的事情。皇帝雖憐子心切,但憶及一位曾被關在冷宮的妃子,終究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她話鋒一轉,低頭笑道:「這不過是妾的一點微賤的見識,殿下只當是聽了個笑話吧。」
她能感覺到華珣的眼神逐漸由溫和轉為鋒利,彷彿出鞘的利刃,光華流轉,寒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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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懿被逼得不敢與之直視。
她的心「咚咚」跳得厲害,這樣做是冒了一定的風險。但若她不做,又將永遠被排除在外。
二皇子與她遇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不同,他幾乎不會相信任何人——包括蠢人、笨人、敵人或女人。而除了從小一直在她身邊服侍的幾名宮人外,恐怕旁人再難入他的心。
既然心門難入,那麼做同盟者也好。在宮中,無知無能的人只有一個下場——被人隨時捨棄。
前三個月她都努力錯了方向,因此才會毫無成效。現在她才明白,她必須要得到他的認同才行。
在女色無法打動一個男人的心時候,她就應該知道,他有更大的目的,更遠的目標。如同海上巨浪不會被淺灘所困,這樣的男人又怎因為小小的情愛而無法自拔呢?
對男人來說,權勢才是一切,女色不過是小小的點綴,是裙擺上精美的刺繡,是暖帽上鑲嵌的寶石,沒有刺繡和寶石點綴,衣物和暖帽仍舊可以抵禦寒風。可若連衣帽都沒有,又在哪裡刺繡和點綴寶石呢?
她靜靜的等著他做出判斷,她是否有資格參與進去。
——她不願做刺繡,不願做點綴,她要做主動掌握一切的人。
據說只有這樣才能保護所愛的人。
她的思緒漸漸飄回到三個月之前。
二皇子攜她歸寧將軍府,按照規矩,日落之前需得返回皇宮。
蕭明鈺的潛入令她措手不及,匆匆一別,她不覺失魂落魄。待回到閨房,見二皇子尚在沉睡中,便往田氏處去了。
路過窗口時,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丫鬟欲報,被她揮手攔下,只得退到一旁。
「……妹妹也別難過,懿姐兒大了,也懂得分寸,誰不是嫁人之後慢慢熬出來的?等過上個一年半載,有了孩子就好了。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你這樣被懿姐兒瞧見了豈不傷心?」
妙懿聽出是許夫人的聲音。
只聽得一聲長歎,田氏說道:「姐姐,不瞞你說,我這輩子沒少吃苦。未出閣時親娘早喪,繼母又沒安好心,嫁得個丈夫倒是極好的人,只可惜去得又早。我守著一兒一女,以為安安分分的關門過日子也就罷了,誰曉得家產又被人瞧上了,總之就是不得安寧。咱們女人苦呀!說實話,但凡我有個兄弟在,我們娘幾個也不至於被欺負到這步田地,背井離鄉,縱然有萬貫傢俬也是守不住的。
至於懿姐兒,唉,那些天潢貴胄哪裡是好伺候的?好一好讓你掌家理事,不得寵就丟在一旁,另捧新人。只因這世上就沒有能和皇家門當戶對的。做皇家的媳婦,難呀!」
許夫人似被勾起了心事,也不由歎起氣來。
「懿姐兒能入選成為皇子妃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我雖有私心,卻也希望她能過得好。若有什麼需要我們唐家做的,只要開口,我們必然助她一臂之力……」
妙懿沒有再繼續聽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混亂的思緒竟然漸漸清晰了起來。
她不能繼續任由思緒沉溺下去,陷入無解的悲哀之中,自怨自艾,那樣只會為她和所有人帶來更深重的痛苦。
短暫的調整過後,她收斂了哀傷,挺直了腰背,帶上名為微笑的面具去迎接自己的命運。
她必須要學會堅強。
燭火「辟啪」一聲輕響,喚醒了妙懿的思緒。她抬頭含笑望著二皇子,柔聲說道:「殿下怎麼看著我不說話呢?莫非妾說錯了什麼?」
華珣隔著桌子,拉住她的手,說道:「人說秀色可餐,多看夫人幾眼可不是連飯都不用吃了?」
妙懿含羞低頭道:「殿下這是打趣我。」
「並非。」華珣湊到她耳邊,熱氣撲在她的耳畔,悄聲說道:「愛妃可是怨本宮冷落了愛妃?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須得再等等。愛妃可否體諒為夫的難處?」
妙懿心中一動,這算是給了她一個交代嗎?
她反手回握住華珣的手指,連羞帶愧的說道:「殿下如此說,妾竟然無言以對。」她眼中含淚,「只是外面總有些閒言碎語污蔑殿下,妾氣不忿,為殿下難過。既然嫁給了殿下,妙兒便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一心只會為殿下著想。即便在殿下面前賣弄些小聰明,也不過是希望得到殿下的憐惜。」
她楚楚可憐的望著他,眼中淚珠欲落未落,欲滴未滴,水霧瀰漫的美眸煙籠霧罩,恍如雲遮明月,霧染星子,美得令人屏息。華珣也難抵誘惑,伸手將她抱在腿上,摟在懷裡,側頭去吻她的眼睛,動作無比溫柔。
就彷彿他愛著她一般。
妙懿伏在他懷裡,低聲抽泣。
……
次日醒來,二皇子已不見了蹤影,妙懿對此早已習慣。她仍舊是他賢良淑德的妻子,本不該對寢帳臥榻之事糾結,男人喜歡就做,不喜歡也不能強求。
對於說這句話的人,妙懿只想「呸」他一臉。
照例頂著活寡婦臉出了門,她想,總不能讓人家看出自己是希望守活寡的,守活寡正趁她的心這樣的心情。她要微笑,但又不能笑得太真心,還得帶上一絲難以差覺,又能被人察覺到的憂鬱。
這樣確實有一定的難度。
於是,懷珠就這樣眼看著自家小姐擰眉擠眼的不斷擺著表情,心裡頭納悶小姐這是怎麼了,莫非得失心瘋了不成?待要出口詢問,轉角處卻走來一人,正好和妙懿打了個照面,雙方都嚇了一跳。
三皇子華玦驚奇的發現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女子臉上會呈現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似喜非喜,似愁非愁,類似於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妙懿當時就拉下臉來,輕咳一聲,說道:「好巧呀,原來是三叔,這是要到哪兒去呀?」
華玦被「三叔」這個稱呼雷了一下,緩了緩,說道:「回寢宮。」
妙懿想到他的兩位妃子,本裡她是要去沈牡丹處轉一圈的,順便見一見東芳公主,主要是繼續讓她們將心安放在肚子裡,別打他們文安殿的主意。但既然三皇子要回去,那她這個做皇嫂的自然要迴避。
據她得到的小道消息稱,東芳公主和沈牡丹都在搶著生兒子,為此不惜用盡了手段,就差洗乾淨直接往他懷裡鑽了。沈牡丹到底還是矜持了些,不比東芳公主,多麼香艷的舞蹈都肯跳。
本來應該是東芳公主更勝一籌的,但架不住沈牡丹有外援,沈貴妃可不是吃醋的,常常提醒兒子沈牡丹與他如何一同長大,感情深厚等等。華玦禁不住雙面夾擊,乾脆哪邊都不去,常常在書房內獨宿,不許人打擾。
今日他是落了一樣東西在書房裡,讓別人取又不放心,便折返回宮自取,誰知竟正好撞上了要來串門的妙懿。
美人如玉,仍似從前那般嬌美。他對於二皇兄的隱疾也聽說了一二,歎息之餘卻又有僥倖之感。他得不到的人,二皇子也無法得到。
可惜了這般佳人,竟要守著空閨自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