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如此?」
慧嬪詫異不已,隨即想到了什麼,緋紅了臉兒。
她是一月前才被接入宮中的,因為皇帝政務繁忙,國家又連年征戰,暫且顧不上她。她現在是比妙懿還新的新人,且正是得寵的時節,一切都十分順利,以為妙懿等人也該過得比她更好才是。
「你方才說二殿下一直沒碰過你,莫非是因為當年受傷之事?」
妙懿擦了擦淚,委屈的道:「也許吧。嬛君姐姐,如今大皇嫂已有了喜信,大皇兄之後便是我們二殿下,現在我出門總覺得人都盯著我的肚子瞧,可我又有苦說不出,這樣的事情怎麼說得出口呢?」
慧嬪歎氣,看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
「你先別急。宮中人才濟濟,御醫既然能醫好二殿下的腿疾,旁的病恐怕也不在話下。」
「但願如此吧。」
妙懿本沒想提早告辭,但宮人來傳慧嬪今夜侍寢,需得提前準備一番,妙懿望著王嬛君面上可疑的紅暈,識相的先走了。臨行前再三再四的請慧嬪務必保密,不可對旁人吐露半字。
「若被人知道了此事,我可沒臉再活在這世上了。連殿下的清譽也會受損。」
「妹妹放心吧。」
妙懿離了慧嬪處後,並未回宮,而是又去了沈牡丹和陳可人處。她就這樣四處串門,除了慧嬪處外,她也不過是說些閒話,坐坐就走而已。果然如她所料,所到之處常有人盯著她不盈一握的纖腰看,沈牡丹更是對她笑得意味深長。
妙懿隱隱覺得這宮裡果然難有秘密,即便她不和慧嬪訴苦,察覺這件事的人恐怕也絕不在少數。
反而是她,需得更加謹慎一些才好。
漸漸的,氣氛開始有了一絲不同。先是太后宮裡常送些滋補品到各宮,只是給文安殿的份量是其他殿的一倍。妙懿不動聲色。
之後是不常召見兒子的皇帝對華珣進行了多次關懷,偶爾會將他叫去親切慰問。
妙懿每次見他回來後的表情都不太好,卻只是裝做不知,每日只是按時將太后送來的湯藥煎了送到二皇子的書房。至於他喝還是沒喝——她倒是見他無緣無故的流了兩次鼻血,其餘與從前未有不同。
日子一日一日的過去了,妙懿仍舊沒有等到他的坦白。但在此時,卻又傳來了一個消息。
「大殿下那裡可真是風水好,一正一側二妃都有了身子。其他人可要抓緊了。」
這下不單韓慈苑有了身孕,連穆嬈也大了肚子。從前冷清的修寰殿一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皇子從未這般風光過。
「這都是太后的福氣。」
眾人紛紛恭喜太后,很快就要喜得曾孫了。
太后想抱孫子的心願格外強烈,即便皇帝因戰事忙得焦頭爛額,仍舊得抽出時間來聽她老人家嘮叨。其餘皇子、後宮妃嬪等更加不能倖免,將「論太后當年是如何育兒」的長篇大論聽了無數回,聽得腦仁疼也不敢抱怨。
「咱們陛下小時候格外調皮,好動得很,十幾個太監跟著都能把人跟丟,最愛與人捉迷藏,有一次竟然躲了一天一夜,闔宮都尋瘋了。你們猜怎麼著?陛下竟是躲到了金鑾殿的屋頂上睡著了。他人小,縮在角落裡竟然沒被人發現,你們說可是淘氣不是?」
眾人都掩唇而笑,皇帝聽母親說起兒時囧事,也有些尷尬。
「這些微末小事難得母后還記得。」
「記得,怎會不記得呢?天下哪個做母親的能忘了兒子身上發生過的事?還有呢。你成年後又愛上了騎射,成日和你那個伴讀望郊外跑,也不知那裡有什麼勾著你。無非是些飛禽走獸罷了,難道還有成精的千年狐狸不成?」
皇帝無奈的笑了笑,發現女人無論從十八到八十,就沒有一個不記仇的。連自己的母后都是如此,他這些妃嬪更是如此。一句話,難伺候。
他看見在一眾高級嬪妃中,尚屬年輕的慧嬪正用她那清寒如水,皂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他。許多年前,也曾有過一個人這樣凝視過他。
年輕真好。
然而他的思緒很快就被打斷了,夏公公又來催促,說有緊急公文請求處置,大臣們都等著陛下發落呢。
太后無法,只得放兒子去了。皇帝走後,從太后到各宮妃嬪都有些意興闌珊。整個後宮都是圍著皇帝轉的,他不在,自然沒了可爭風吃醋的對象。
太后的兒子雖不在,但四妃的兒子可都沒走,有一個還在賢妃的肚子裡揣著呢。
太后看了一眼賢妃的大肚子,稍微一擺手,「賢妃,你快回去歇著吧,哀家這裡不用你站班。」
賢妃扶著肚子,笑道:「妾聽御醫說,有身孕的人亦不可多坐,免得產時無力。再說妾也想在這裡沾沾老佛爺的光,您可別趕妾走。」
淑妃用扇子掩唇一笑,頭上珠釵隨著她的動作泠泠響動,「賢妃妹妹這是想沾老佛爺的光,也想像您一樣,生一個同咱們陛下一般無二的皇子。」
——最後一生下來就一樣做了皇帝才好呢!
這算盤可真美。
淑妃暗自冷笑。
太后看了一眼沈貴妃,後者心領神會,道:「天熱暑重,妹妹們也都累了,不要再吵著太后休息。」
眾人都跪地恭送太后,然後各自慢慢回宮去了。
妙懿等皇子妃都要將四妃送上轎攆才能離開,沈貴妃臨上攆前,囑咐幾人說道:「皇室還在等著你們開枝散葉,子嗣之事一定要上心。嫡出自然最好,但若不能,也不可強求。」
她有意無意的掃了站在角落的侄女一眼,上攆去了。
「我們也回去吧。」
身為大婦的東芳公主徹底丟開了本國服侍,只著漢衫,廣袖長裙,飄飄欲仙,甚至連品味都好了些,不再只撿金光閃閃的衣服穿了。
沈牡丹淡淡看了她一眼,見自己的轎攆已到了跟前,便提裙而上,乘攆離開。丟下一眾人等,幾乎是目送她離開。
「當真無禮!」
在沙羅國,正室的地位高不可攀,其餘妻妾幾乎相當於奴隸,因此對沈牡丹幾近於藐視的舉動,沙羅國侍女大多看不過眼去。
東芳公主一擺手,示意侍女們安靜。她望著其餘眾人,唇角帶笑,用極標準的漢語一字一頓的說道:「中原不愧是禮儀之邦,本公主可見識了。」
這些世家女子仗著家世,全將她這個公主放在眼裡,當真可惡。若是在沙羅,她早就賞這些人幾鞭子了。
東芳公主已逐漸領悟了些宮中女人說話的精髓,拐彎抹角,明褒暗貶等都學了個齊全。
——怕再過兩年就能出師了,妙懿暗想。
這日夜裡,妙懿沐浴完畢,披著長髮,只穿一件芙蓉色寢衣跪坐在妝台前厚厚的軟榻上理裝。懷珠和抱玉用大塊的鮫綃絲包裹她的長髮,吸走上面的水份。另有宮人為她的玉手塗抹最上等的香脂,並按摩手臂、雙腿和雙腳,一是為了血流通暢,二是為了保持嬰兒般的嬌嫩。這些都是宮中女子最常見的保養步驟,只有維持不變的青春美貌才能走得更遠。
妙懿那被溫泉水蒸過的面頰白中透粉,水潤動人。等頭髮上的水都吸得差不多了,碧梧開始執起玉梳為她篦頭,一邊篦一邊為她按摩頭皮。妙懿緩緩闔上雙目,任由她服侍。
碧梧最擅長此道,她的手指纖長柔軟,用在指尖的力道逐漸加重,經過她的按摩,能將一整日的疲勞都消除乾淨。
今日碧梧的手指不知為何,格外有力,妙懿舒服得幾乎呻、吟出聲。
忽然間,她的身子被人從身後環住,臉被強硬的扳了過去,緊接著唇被一個溫軟之物覆蓋,輾轉反側,溫柔纏綿,攪亂了一池春水。
不用猜也知道是男主人迫不及待的要行使自己的權利了。
妙懿睜開的眼又再次閉闔了。
不知過了多久,等分開之時,二人都已有些氣喘。房內眾人早已退了出去,碧梧亦不見了蹤影,只見華珣將手裡玉梳放在眼前欣賞,含笑吟哦道:
「娥眉顧盼紗燈暖,墨香瀑布蕩衣衫。
執手提梳濃情過,卻留髮絲繞前緣。」
原來詩裡所寫竟是這般的恩愛纏綿,紅燭搖影,碧紗朦朧,美人如玉,君子難捨。
百般期待為君恩。
妙懿順勢倒在他懷中,嬌聲念道:
「獨寢懶篦頭,烏髮披兩肩。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她佯裝委屈的道:「殿下可是嫌棄妾不美?」
「否。」
「那是妾惹得殿下厭煩?」
「自然不是。」
華珣伸出長指,在她泛著水光的粉唇上輕撫,感受著那張小嘴一張一合。
「那殿下因何一直不肯碰妾?妾以為殿下不喜歡妾。」
華珣久久凝視著她,沉默不語。
妙懿避開唇上長指,轉頭將臉窩在他的肩窩處,悶悶不樂。
她能聽見他輕輕歎了口氣,胸口微微起伏,接著一手環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探入她的腿彎下,微微用力,將她整個抱起,走到床邊,將她輕輕放在床上,轉身向外走去。
「殿下,」她急切的出聲喚道:「妾身邊有一陪嫁侍女,從不曾出門見人,只在此處小廚下當差。殿下若蒙不棄,妾便只讓她在此處服侍殿下,絕不讓她踏出此殿一步!」
她知道一些隱秘的方式可以消解積存的欲、望,雖不知浮翠是否這般伺候過,但她至少能讓旁人佔據了先機。
她的丈夫可以有內寵,但只能是她的人才行。
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
「妙兒服侍得很好,用不著旁人。」他轉身望著她,柔聲到:「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我那裡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今夜可能要宿在書房,不必等我了。」
說完,華珣便拔腳走了。
妙懿望著被閉合的房門,不覺洩了氣,卻又有一絲輕鬆。
洩氣是因為自己仍舊被「計劃」排除在外,至於輕鬆嘛……她確實還有一絲膽怯,她還沒有準備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
夜色越來越深了,更漏敲了三下,宣佈一天中最暗淡無光的時刻已經降臨。在夜霧的掩蓋中,似乎一切無法正大光明進行的事情都可以在此刻進行而不被發現。
妙懿是被一陣嘈亂的喊聲驚醒的。懷珠推門進來說道:「是冷宮走水了,已經撲滅,不礙事的。」
妙懿「嗯」了一聲,卻再也睡不著了,索性叫來入宮多年的老宮女問了些與冷宮相關的事情。
左不過是些失寵的妃子,或狠毒害過人的,或娘家謀逆抄家入罪的,其實也沒有像外面傳說的怎麼受虐待,只是被關在一片偏僻的宮苑裡養著,不准出去走動而已。甚至連一些年老無家的宮人也自願搬去那裡住,雖說吃穿寒苦些,卻也不用伺候人,倒比外面當差的宮人自在些。
「那些攢了些小錢,又有些關係的還通過侍衛傳遞些吃用之物,在冷宮裡擺攤叫賣,與市井並無區別。小的們私下裡開玩笑,等今後老了就結伴去冷宮,聽說那裡連雞鴨都能養,又能養花種菜,又沒有外人打擾,比出宮養老還強呢。」
妙懿笑了笑,問道:「那冷宮裡關著的娘娘都是犯了什麼錯的?都有哪一位娘娘被關在裡面?」
「這個就不一定了,小的也記不大清了。哦,對了,大殿下的生母生前也曾在冷宮裡住過一段時間。這件事如今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聽老人無意中說起過。」
「可知是因為什麼緣故?」
「似乎是頂撞過先皇后,但也有人說是因為娘家被入罪,這小的就記不清了。」
妙懿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可又說不上來。
「偏偏在這個時候……」
她自言自語道。
次日天明,眾人都在談論昨夜失火的事情。很快的傳來一個消息,大皇子被皇帝訓斥了。至於是什麼原因,暫時還無人知曉,只說是因為辦錯了一件事情。
妙懿這才恍然,原來那火是衝著大皇子去的。
「看見風頭太勁也不太好,招風!」
然而令她沒有預料到的是,這件事僅僅是一個開端罷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令人始料未及。